莫 言 看“花地”是閱讀生活的重要部分 我非常高興能夠獲得2019年花地文學獎的“年度作家”獎項。 我相信你們在把這個獎項頒給我之前,肯定也進行了非常熱烈地討論。我想,你們一定在想:要不要鼓勵一下莫言?鼓勵一下他,既是對他過去的文學創(chuàng)作的成績的一種肯定,也希望他在將來還能夠繼續(xù)寫作。 我深深地感受到了你們對我的鼓勵。不能親自來領取這個年度作家獎,我非常的遺憾,也非常的感謝! 我跟羊城晚報淵源很深,我免費閱讀了差不多有十年的羊城晚報,也深深地感受到了這家報紙跟其他一些報紙不同的地方。一拿到報紙,一掀開報紙,就感覺到一種濃厚的來自南國的氣息。我們羊城晚報的花地副刊也辦了許多年,發(fā)表了大量的優(yōu)秀的作品。所以,看羊城晚報的副刊,也是那幾年我的閱讀生活的一個重要的構成部分。 從小對廣州充滿夢幻般的想象 為什么要提到羊城晚報、提到廣州?這實際上也跟我的文學道路有密切的關系。我記得我在上小學三年級的時候,偷偷地閱讀了一本我二哥帶回家的書,那就是歐陽山先生寫的《三家巷》。這本書讓我入迷,給我留下的印象非常的深刻,讀這本書也經過了很多的艱難,因為我二哥他不愿意讓我看這本書,所以他不斷地變換藏《三家巷》的地點,但每次我都能夠找到它。我曾經在一篇散文里面說了這個童年讀書當中的一些記憶,其中就包括《三家巷》給我留下的記憶。 那么,現(xiàn)在我回頭來想,為什么這本書讓我如此地入迷,就在于這本書濃厚的獨特的個性、地域性。因為北方的作家,他是寫不出像《三家巷》這樣的小說來的。所以讀這本《三家巷》的時候,盡管我沒有去過廣州,盡管我沒踏上過廣州的土地、廣東的土地,但仿佛對這個地方非常的熟悉。 我記得我是1989年的秋天第一次到廣州的,之前對廣州充滿了一種夢幻般的想象,這種想象依賴的材料,這種想象的基礎,就是建立在童年時期對《三家巷》這本書的閱讀當中的:石頭的街巷、連綿的雨、悶熱的夏季,還有珠江里滾滾的流水,以及女人穿的那種木頭拖鞋、男人穿的大汗衫,以及廣州人吃的食品…… 所以我們到廣州之前已經感覺對廣州很熟悉,但當我第一次到了廣州,卻感覺到有點失望,一方面是我通過小說所想象的廣州沒有那么現(xiàn)代化,沒有那么多的高樓大廈,也沒有那么多的人,而是一個非常寧靜、非常美麗的、比我們的縣城略大一點的這么一個地方,但是結果發(fā)現(xiàn)廣州是一個龐大的城市。 新背景下寫作仍需要具有地域性 說這些主要就是想表述我的一個基本觀點,就是任何一個作家的寫作都是必須具有地方性、地域性,任何一個作家的寫作都必須依賴著他所熟悉的地區(qū)、地域的生活。歐陽山先生他是不是廣州人我不知道,但我相信他應該是個南方人,他一定對廣州非常了解,所以他才能寫得那么真切。后來我盡管也多次到過廣州,但讓我拿起筆來寫這個地方,我會感覺到非常的困難。因為我的童年記憶不在這里,我最早的跟文學相關的生活經驗不是建立在這個地方。 但是,隨著社會的發(fā)展,隨著經濟的一體化,隨著交通的日益便利,現(xiàn)在一個中國人要走遍全國各地,不是一件什么特別困難的事情,甚至要走遍世界上主要的一些國家也是可以實現(xiàn)的。那么,在這樣一種新的背景下,文學創(chuàng)作需不需要這種地域性?作家還需不需要利用自己的這種熟悉的鄉(xiāng)土資源,來作為這些文學的起點? 我覺得還是需要的。盡管時代發(fā)展和變化,但是鄉(xiāng)土總還是存在著的。每個作家總還是有故鄉(xiāng)的,當然這個故鄉(xiāng)已經達到了擴展的鄉(xiāng)土的內涵,跟我們過去的鄉(xiāng)土不一樣了。我們所記憶當中的一些具體的物質條件已經發(fā)生了巨大的變化,現(xiàn)在無論是北至黑龍江,還是在南方五指山下的鄉(xiāng)村,有很多經驗是相同的,比如建立在手機、電視、網絡之上的這些經驗都是相同的,但它們各自依然還有很多獨特的地方,比如,白山黑水和蕉風椰雨還是有非常鮮明的區(qū)別,這依然需要我們作家給予重視,也需要我們在作品里面予以特別的渲染和表現(xiàn)。 要有一種“大鄉(xiāng)土概念” 總而言之,盡管時代發(fā)展和變化,鄉(xiāng)土依然是我們文學的一個出發(fā)點和立足點。而且我們的眼界要放得越來越寬,要有一種——我發(fā)明一個概念——“大鄉(xiāng)土概念”,就是說,一個作家過去他的視野能夠覆蓋一個縣城,現(xiàn)在一個作家的視野可以覆蓋半個中國,甚至一個中國,但是他總有一個出發(fā)點,這個出發(fā)點可能就是他童年生活的那個地方。 作家的視野越寬闊,對這種鄉(xiāng)土的特殊性的重視會越強化,并不是說你變成了一個國際人,那就不需要在文學當中依賴鄉(xiāng)土。所以,從這個點上來講,我覺得我還是要虛心地回去,回故鄉(xiāng)去,在家鄉(xiāng)人民的生活當中尋找創(chuàng)作資源,與家鄉(xiāng)的老百姓要有更多的更密切的交往,了解他們在新的生活和經濟條件下的精神生活方面發(fā)生的變化——劇烈的變化或者微妙的變化。這是無論是南方的還是北方的作家都共同要面對的一個基本的任務。 借這個機會,我向南方的作家表示敬意。我閱讀著我們廣東的前輩作家的作品走上了文學道路,也閱讀了現(xiàn)代的同輩的南方作家的作品,然后才發(fā)揮出巨大的寫作的動力和力量;當然,我也閱讀了比我年輕許多的、新晉的南方作家的作品,他們的視野,他們的現(xiàn)代化,他們的表現(xiàn)方式,他們對人的情感的理解,很多方面我是陌生的,所以我需要在閱讀當中向他們學習。 最后,再次對花地文學獎表示我的敬意! 感謝評委,感謝為了這個獎付出了勞動的所有的人,謝謝大家! (金羊網記者 甘韻儀 整理) 作者:莫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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