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發(fā)工資給我了，房租還得照付??！”

文 | 光譜

去年12月就前往美使館面簽的小凱，發(fā)現(xiàn)自己今天居然還在中國。

“有預料到會被 check，從沒想過居然要這么久，”她說，從面簽一個月之后開始感到焦慮，現(xiàn)在都快出離憤怒了。

面簽的時候，簽證官給小凱發(fā)了 221g表格，要求她補充簡歷、職位介紹等資料，并告知她 check 可能需要三到四個星期。

哪曾想到，這一等就是足足四個月。

在此期間，她給大使館發(fā)過許多封信，得到的都只是模板回復，告訴她一個字：等。

小凱已經(jīng)在美國西海岸做了將近五年的工程師，目前在舊金山灣區(qū)一家半導體創(chuàng)業(yè)公司工作。和自己類似經(jīng)歷的中國人，她現(xiàn)在能直接聯(lián)系上的就有至少100人。她們現(xiàn)在都在一個微信群里，每天聊的都是誰出簽了、誰被斃了、該怎么辦、是不是要找人，該不該給美國政府寫信？

面臨著相似情況的人，遠比這100人更多。

硅星人了解到，從去年暑期開始，越來越多在美國上學，或者在互聯(lián)網(wǎng)、科技公司工作的中國人發(fā)現(xiàn)：他們的簽證申請被“check”了。

“check”是最近學生簽 (F)、學術訪問簽 (J) 和外籍高科技從業(yè)者 (H-1B) 簽證申請人都聽說或親自經(jīng)歷過的一種情況，即簽證申請不直接通過或拒絕，而是被大使館等美國政府單位標注，交由 USCIS（美國公民和移民服務處）進行后續(xù)的行政復核 (administrative processing)。

非移民簽證被 check 的狀態(tài)圖示

面簽時被問到的問題越來越多，收到美國政府的進一步取證表格（221g 條子），需要提交更多的資料，以及等了幾個月的時間，都得不到一個肯定或者否定的答復——這些都是簽證被 check 的體現(xiàn)。

Laura 也是去年12月去的北京安家樓美使館簽證處——為什么許多人都選了2018年底，而不是像平常那樣在春節(jié)假期才回國，Laura 說是因為 H-1B 簽證 check 時間變久傳的很厲害，如果早點簽證應該能保證自己在2月前返回美國到崗工作。

當簽證官告訴她 check 需要四到六周的時候，她還天真地以為自己的算盤打對了。然而真實的情況和簽證官的答復相差萬里：四個月過去了，仍然杳無音信。

排隊等待美簽面試的申請人 圖/南華早報

這段時間的 Laura 只能在家工作。一邊忙著公司上的業(yè)務，一邊還得到處打聽消息求人幫忙。

為了解簽證的最新情況，她已經(jīng)給大使館打過無數(shù)個電話，寫過郵件，但使館因為政策無法給她任何進度更新；她甚至試了找住地所在選區(qū)的議員幫忙，給美國國務院直接打電話要求進度更新，都沒有得到有意義的答復。

硅星人了解到，半導體、材料、機械工程、人工智能和機器學習，以及機器人和航空航天等敏感領域，是本次 H-1B、F、J 等簽證被 check 所涉及的主要方向。

而小凱從事的半導體領域是被 check 的重災區(qū)，自己相熟的就有10來個中國籍同行現(xiàn)在無法赴美，供職于高通、英偉達、英特爾、Marvell 等知名的芯片巨頭。

來自上述這些領域、簽證被 check 的人組成了一個上百人的微信大群。每周能有零星幾個人出簽和進度更新，其他人都還在焦急等待。小凱從各種群聊和帖子中發(fā)現(xiàn)，“連婦產(chǎn)科醫(yī)生都會觸到敏感點……”

遭遇簽證審查的不只是三五個像小凱這樣的普通從業(yè)者，就連國際上的知名學者都不能幸免。

2002年國際計算機學會圖靈獎得主 Adi Shamir，就在今年因為首次因為商務簽被拒而無緣自己創(chuàng)辦的頂級會議 RSA，“我是美國國家科學院、英國皇家學會、法國科學院和以色列科學院的成員，獲得了圖靈獎等無數(shù)獎項”，Shamir 教授在一段發(fā)給大會的視頻里說道，指責美國的簽證政策正在變得對高技術人才極其不友好。

情況之嚴重，以至于包括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斯坦福大學等在內的美國知名學府先后公開發(fā)文，呼吁政府不要將外籍學者、學生的國籍作為加重審查的標準，并且嚴厲抨擊了社區(qū)內對這些外籍人士愈演愈烈的舉報現(xiàn)象。

以卡車為單位運至 USCIS 處理中心的 H-1B 申請資料

為何最近 H-1B 簽證被 check 如此之多？

在美國就業(yè)進程被 USCIS 拖延了14個月之久的汪海群認為，特朗普的政策是罪魁禍首。

汪海群在2015年從南加州大學獲得了學士學位，很快就被希捷 (Seagate) 招去做產(chǎn)品和項目經(jīng)理。公司在2018年為他申請了 H-1B 簽證，然而直到抽簽半年之后，他的臨時實習許可過期，都還沒有收到一個明確的答復。他只能放著公司的無薪行政假，一邊用著自己的積蓄在硅谷維持生活，努力完成在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的碩士研讀。

因為遲遲沒有進展，汪海群在新年夜那天收到了公司的解除聘用的通知。很快，USCIS 給了他第二重打擊：告知他這個職位不夠“高技術和特殊工種”，也即不符合 H-1B 的描述，對他的申請予以拒絕。

“特朗普政府不斷收緊移民政策，已經(jīng)有許多高教育高收入中國留學生因此被迫回國。”汪海群告訴硅星人。

在他看來，唐納德·特朗普就任美國總統(tǒng)以來推出的幾項政策，特別是“Buy American, Hire American”（買美國商品，雇美國員工）的總統(tǒng)令，是目前中國籍在美留學生和就業(yè)者境遇的罪魁禍首。

這項總統(tǒng)令的主要目的在于打擊所謂的非法移民占有美國公民就業(yè)崗位的現(xiàn)象，其中也簡要提及只發(fā)放 H-1B 簽證給“真正的高技術高收入人才”。

但問題出在了 USCIS 解讀和執(zhí)行該政令的過程當中。具體來講，USCIS 開始對 H-1B 申請人進行不合理的審核，強行認定申請人的技能不符合其職位的技術背景。

汪海群就是一個典型案例。他的工作是產(chǎn)品和項目經(jīng)理，但 USCIS 將該職位劃入了市場調研分析師的門類，指出汪海群的教育背景不符合標準。

因為這一解讀和執(zhí)行的問題，H-1B 的拒簽率在特朗普上臺后有了顯著提升：

而當教育、技術背景符合時，USCIS 的另一招就是減緩行政復核的速度。延長 check 用時是一種方式，讓這件事的流程復雜化也是一種方式。

小凱告訴硅星人，她有幾個認識的朋友，簽證官宣布過簽，但遲遲沒有出簽，去查申請狀態(tài)又變成了正在行政復核，“簽證官通過的申請，可能還有上級簽證官要求再審核一遍?！?/strong>

這類情況導致了 H-1B 申請在 USCIS 處理中心開始積壓。

許多申請人還將簽證被 check 時間太久，歸咎于前段時間美國政府關門。因為國會拒絕批準特朗普在美墨之間修筑邊境墻的預算，最近一次政府關門發(fā)生在2018年底、2019年初，正好和硅星人采訪到的許多 H-1B新申請、回國續(xù)簽人士被 check 的時間吻合。

一方面，在理論上，針對 H-1B 簽證申請的審核工作是申請費支持 (fee-based)的，而非依靠撥款 (fund-based)。在最近一次政府關門時，美國駐華大使館就發(fā)布公告，宣稱“聯(lián)邦政府目前處于撥款未決時期。在美國政府關門期間，美國駐華大使館北京和在華各領事館有約在先的護照和簽證服務以及對美國公民的緊急服務將繼續(xù)進行?！?/p>

不過在另一方面，政府關門仍然會對簽證審核造成影響。這是因為在 H-1B 審核中需要使用到的 E-Verify 電子審查系統(tǒng)，將在政府關門期間無法正常運作。這種情況意味著審核速度將因為客觀因素顯著變慢。

但是許多 H-1B、F 和 J 簽被 check 的不幸者仍然不想因此怪罪特朗普。

特朗普在今年一月發(fā)布的推文“美國的H1-B (H-1B)持有者可以放心，很快就會發(fā)生變化，這將為你在美國的居住和通往公民身份的道路帶來簡單和確定性。我們鼓勵高技能人才在美國尋求職業(yè)發(fā)展。”

但遺憾的是，雖然嘴上這么說，特朗普的政府在實際上并沒有任何行動。美國國家政策基金會主席 Stuart Anderson 對《商業(yè)內幕》表示，他目前沒有看到任何一條新的政策出臺，能夠兌現(xiàn)特朗普在推文中的承諾。

與此同時，更多持有 H-1B 簽證的人士被迫離開美利堅的土地。

汪群的美國夢終于碎了。他退租了房子，賣了車，從伯克利退了學，換掉了手頭大部分的美元積蓄，在今年二月帶著碎掉的夢離開美利堅，謀求其它出路。

“我現(xiàn)在去面試，別人都問怎么回國啦？我都得解釋不是自己工作表現(xiàn)不好，也不是裁員，就是被特朗普的政策搞回來的。”他告訴硅星人，并發(fā)來了一張被《商業(yè)內幕》采訪的 Facebook 帖文截圖，上面有幾百條評論和數(shù)千個點贊。

即將登上飛機離開美國的汪海群

和其他申請者相比，Laura 無疑是幸運的。第一次接受采訪兩周后，她就收到了出簽的通知。

“已經(jīng)在買機票啦，”她告訴硅星人，自己認為道理上 H 簽不可能被拒，但是等了四個月，心態(tài)已經(jīng)幾近崩潰，“差點就去加拿大讀碩士了?！?/p>

小凱不知道能不能同意 Laura 的觀點，因為自己的等待正在變得更加難熬：前不久剛收到一張 DS5535 表格，要求她交代最近15年的居住、旅行記錄，以及自己所有的社交網(wǎng)絡賬號作為審核資料。

因為簽證被 check，小凱已經(jīng)就快五個月沒回美國了。等候期間她去了其他國家旅行散心，但是回到中國后焦慮仍然無法消除。

因為無法到崗，她在那家創(chuàng)業(yè)公司牽頭的項目已經(jīng)被迫停滯。她的上司表示理解，但仍對情況非常不滿意。

“老板還是不高興的。而且現(xiàn)在公司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發(fā)工資給我了，灣區(qū)的房租還得照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