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語堂 1916 年畢業(yè)于圣約翰大學，一個洋派十足的青年，能說一流英語，浸染西方知識。畢業(yè)后，林語堂上北京任清華大學英語教員。清華當時還是赴美留學生的預科學校，由美國退還部分庚子賠款而興建，亦逐漸成為提倡西學的中心。1916 年至 1919 年清華任教期間，林語堂經(jīng)歷了一次“文化反差”，反省自己的西學背景，探尋自己作為中國學人的文化根源。

顧彬表示在自己很小的時候便讀過林語堂的著作，對他來說，林語堂是一個既保守又開放的人，對于剛開始學習漢語的自己，林語堂的書非常深刻；即便當時閱讀的是從英文轉譯的德文版本，顧彬依然能感受到文字的優(yōu)美。而錢教授則在較晚的上世紀 80 年代，第一次接觸林語堂，這位用英文寫作的中國人很快吸引了自己的注意，隨著研究的深入，他發(fā)現(xiàn)林語堂的思想世界遠比自己想象的廣闊。

被顧彬譽為中文世界研究林語堂第一人的錢鎖橋，在他看來，林語堂是 21 世紀非常需要的思想家，例如他的論述中對于女性的看法，放在今天來說也不會過時，“林語堂雖然說過女人的事業(yè)是婚姻，但其實在他的一生中，他非常支持女性要接受教育，接受先進思想，與時俱進。”林語堂也和許多現(xiàn)代作家不同，他出身于基督徒家庭，太太廖翠鳳家境優(yōu)渥，受過良好教育，林語堂家庭生活和諧美滿，一輩子沒什么桃色花邊故事，他曾去信賽珍珠表示自己不會寫女性話題：“寫女人這章有問題，因為一想到這個問題我頭就大。我仔細斟酌過宇宙間大部分問題，都能理通順，唯獨一講女人，往往就自相矛盾。”

林語堂的英文好人盡皆知，但是英語好并不是他最主要的特征。在中國現(xiàn)代作家中，林語堂作為中英文雙語作家，而且處女作也是英文作品（發(fā)表于圣約翰大學學生刊物《回聲》上的一篇小說），應該是獨一無二的了。林語堂對現(xiàn)代中國文學的主要貢獻在于引進西方文化的“幽默”概念。“幽默”這一現(xiàn)代漢語新詞，正是由林語堂敲定，現(xiàn)在已成為現(xiàn)代漢語常用詞。“幽默”是西方文化主要特征之一，林語堂選定“幽默”進行跨文化翻譯，當然有賴于其對西方文化深厚的功底與敏銳的洞察力。林語堂此舉旨在使傳統(tǒng)文化擺脫宋明理學的教條與束縛，讓中國文學與文化實現(xiàn)現(xiàn)代化轉型。提倡生動活潑、平易近人的文體，旨在引入新的世界觀。

事實上，很多優(yōu)秀的德語作家并不是德國人，例如卡夫卡，但他的作品依然被列為德國文學。對于雙語寫作的林語堂來說，他的英文著作也算是中國文學的一部分嗎？錢認為，這是圍繞“民族國家”的概念而產(chǎn)生的論斷，中國的現(xiàn)代性就是與西方文化碰撞，抗爭和融合的過程，用狹隘的”民族國家”的概念去評判，會屏蔽掉很多優(yōu)秀的作品，對于文學作品，需要更加開放的標準來歸納，而世界性文學也需要更多元的評價。

跨文化的研究，需要跨文化的背景，在場沒有誰比身為德國人卻研究中國文學、文化的顧彬體驗更深。顧彬談起來中國的求學歷程，坦言自己是研究魯迅出身的。在他看來，林語堂與魯迅的不同，在于林語堂提倡“同情”他人和幽默感，而魯迅更加傾向抗爭，以及“更少的幽默感”。錢表示，魯迅、胡適、林語堂是中國現(xiàn)代思想的三個坐標，對于 21 世紀的今天，林語堂的做法更加適合當代精神，“林語堂愛玩也會玩，他自己創(chuàng)造了打字機，癡迷科技小發(fā)明，愛自駕出游，喜歡宴請，是個十足的吃貨。這些讓他聽起來和我們現(xiàn)在生活很相近”。

在林語堂看來，中國文化傳統(tǒng)不僅對中國現(xiàn)代性轉型，同時對世界文明都是寶貴的資源。但在西方現(xiàn)代性的影響下，我們對此首先得重新評估。有了西方引進的新知，中國得以考察自己的歷史，從自己的文化傳統(tǒng)中汲取有益的資源，以便同世界接軌并提升中國立于世界之地位。

魯迅和林語堂可以說是“異性相吸”，錢表示，魯迅是很典型的中國江南士大夫階層人物，而林語堂自幼接受西方教育，“穿西裝，用刀叉吃飯，魯迅是不是在林語堂身上看到了中國人的另一面？林語堂在周氏兄弟中看到了中國文化人格化的表現(xiàn)，對他來說很有吸引力。這是他們雖然不同但是互相吸引的原因，同時林語堂與魯迅在氣質(zhì)方面有相似之處，是一種詩人的批判性氣質(zhì)，林語堂是個‘自由的精靈’，魯迅也是”。

從某種意義上講，中國現(xiàn)代性開啟于對儒家經(jīng)典詮釋的反叛。新文化運動時期，“疑古”風氣盛行。只有對經(jīng)典的權威性質(zhì)疑，才能重估一切固有價值，為現(xiàn)代中國開創(chuàng)一個新的文明。但是“懷疑”風氣很容易泛濫，也是現(xiàn)代學人激進化的標志之一。林語堂在國學領域的訓練，不僅使他在文化涵養(yǎng)方面游刃有余，而且賦予他較為公允的角度，體現(xiàn)出林語堂對中國文化傳統(tǒng)的整體姿態(tài)。

一如錢鎖橋在書中所言，林語堂、胡適、魯迅代表中國現(xiàn)代知識思想的三個坐標。他們的遺產(chǎn)都是 21 世紀中國的重要知識思想資源。在 21 世紀，中國必將崛起成為世界強勢大國，而林語堂的“遺產(chǎn)”會對 21 世紀的中國乃至世界特別有用，更有啟發(fā)。

【相關圖書】

《林語堂傳：中國文化重生之道》∕錢鎖橋著∕2019 年 1 月版

1895 年，林語堂出生在福建漳州的山村，自十歲時離開故土，畢其一生，輾轉旅寄。在國內(nèi)，考究語言，創(chuàng)辦報刊，為當時文壇一開“幽默”新風；在國外，針砭時事，引介東方，以獨有見地詮釋“吾國與吾民”。

這部傳記，筆路延綿，跋涉文山史海，溯沿思想軌跡，尋繹其生平，藉以重新發(fā)現(xiàn)不僅僅是作為文學家的林語堂，更欲還原出兼批評家、哲學家、思想家等多重身份的林語堂。

魯迅、胡適、林語堂，他們的精神遺產(chǎn)，無疑是二十世紀中國的重要知識思想資源。而林語堂留贈后人有形及無形的一切，將對新世紀的中國，乃至世界，別有深遠的啟發(fā)意義，亦為跨文化交際與互動帶來嶄新的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