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春風

不如你

    劉莉莉，常用筆名落筆升蝶，中國紅樓夢學會會員，運城市作協(xié)會員，《語文周報》“名著館”專欄作者。已有多篇評紅文章發(fā)表在《紅樓夢學刊》、《微語紅樓》、《語文周報》、《紅樓》等處，總計三十余萬字，主要研究方向是基于紅樓夢文本的闡釋及思想性的解讀。另有多篇文章在各地紅學會及網絡平臺舉辦競賽中獲得獎項。其創(chuàng)建的“紅樓心語”微信公眾平臺，得到了眾多紅迷朋友的好評與支持！

畫 里 嬋 娟 薛 寶 琴

 作者：劉莉莉  

《紅樓夢》中的人物，多是略有微瑕的，即使群釵之冠的釵黛，也有著各自性格上的缺陷，這正是曹雪芹在塑造人物時的刻意留白，也是他通過最寫實的藝術手法來反映真實的人性。然而，書中獨獨有那么一位女子卻幾近完美，惜墨如金的曹雪芹也甘愿揮毫潑墨般的為其傾倒，這位佳人便是薛寶琴。

她出身高貴，姿容絕艷。薛寶琴出身于金陵四大家族之一的薛家，在世人眼中是“豐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鐵”的世代領內府帑銀的皇商，富貴無比。

《紅樓夢》第一主人公賈寶玉料定“天生人為萬物之靈，凡山川日月之精秀，只鐘于女兒”，而在書中賈寶玉公然贊許的“精華靈秀”之人，首推薛寶琴。在他眼里：

“你們成日家只說寶姐姐是絕色的人物，你們如今瞧瞧他這妹子……我竟形容不出了?！?/span>

能夠讓寶玉都無法形容的美，可想而知。再者，在其他人的眼里，薛寶琴也確實擔當?shù)闷稹?/span>

晴雯等人認為她“像水蔥兒”，探春也認為“連他姐姐并這些人總不及他”，王夫人也喜歡的立時即刻認作干女兒。就連閱人無數(shù)的老祖宗，也喜歡非常，“連園中也不命住，晚上跟著賈母一處安寢”，下雪天還把珍藏了許多年的鳧靨裘送給寶琴。那與眾不同的金翠輝煌，正堪配寶琴的絕世姿容，以至于她踏雪尋梅歸來時，被眾人贊嘆就像“老太太屋里掛的仇十洲畫的《艷雪圖》”，而賈母則認為，那畫里嬋娟也不能她這樣好！

曹雪芹在《紅樓夢》中以梅比擬的有三位，其一是賢良淑德，克嫻內則的稻香老梅李紈；其二是心性高潔，才華馥郁的檻外之梅妙玉；第三位就是“前身定是瑤臺種”的薛寶琴。梅花是嚴寒中開百花之先，獨天下而春的瑤池仙品。而第五十回“蘆雪廣爭聯(lián)即景詩”一節(jié)中，寶琴所拈的《詠紅梅花得“花”字》一詩，更是她自己最貼切的寫照：

疏是枝條艷是花，春妝兒女競奢華。

閑庭曲檻無余雪，流水空山有落霞。

幽夢冷隨紅袖笛，游仙香泛絳河槎。

前身定是瑤臺種，無復相疑色相差。

梅花的疏影橫斜，暗香浮動，就像她懵懂的純潔和天真；梅花的清和淡雅，傲雪獨綻，就像她性格的恬淡與無爭。而寶琴正是大觀園中那一枝玉骨冰姿、絕塵而出的紅梅，花吐胭脂，香逼蘭蕙，令人難以忘懷。

她見多識廣，才情卓著。薛家祖上也愛藏書，所以也算是個讀書人家。人口多時，姊妹弟兄一處讀書識字，本性聰敏的寶琴，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中長大，常年浸潤，可以想見她的才華是掩飾不住的，因此作者也竭力表現(xiàn)了她的才華橫溢。

《紅樓夢》中最稱得上“詩人”的女子莫過于林黛玉，她的詩詞最多，也最精妙，是她人格的極致之筆，也是她這個人物形象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而書中另一個可以與她并駕齊驅比拼詩詞的女子，正是薛寶琴。

爭聯(lián)即景詩時，她妙句迭出，與釵黛聯(lián)手共戰(zhàn)湘云，且舌燦蓮花，從容自如；吟詠紅梅花時，又技壓岫煙和李紋，拔得頭籌；拈填柳絮詞時，獨她的《西江月》意境開闊，筆墨悲慨；雅制春燈謎時，她更是推陳致新的擬出十首懷古絕句。

這十首詩涉及到十處古跡，分別是赤壁、交趾、鐘山、淮陰、廣陵、桃葉渡、青冢、馬嵬、蒲東寺、梅花觀。這十處古跡，由南至北，又橫跨東西，體現(xiàn)了她從很小的時候就跟著父母走遍了四山五岳，足跡遍及大半個中國，而且還漂洋過海，到西海沿子上進行洋貨交易。因此與其他紅樓女子相比，寶琴年齡雖小，但卻見多識廣。更為巧妙的是，這十首懷古詩中隱著十種事物，但這些所隱之物曹雪芹并未道出，從而引起了讀者無限遐思。因而寶琴之才與釵黛湘三人相較，實在是難分伯仲，當真算得上大觀園眾女兒中一位出類拔萃的才女。

她完美無暇，卻終是畫里嬋娟。

雖說釵黛湘三人是《紅樓夢》中鼎足而三的絕佳女子，但寶琴各方面都更完美，寶琴之貌可以說超越了“艷冠群芳”的寶釵，寶琴之才可以與“孤標傲世”的黛玉比肩。她在游歷千山萬水之后依然保持著的那份純真無邪的天性，更與湘云的嬌憨爽朗有幾分神似。但相較于釵黛湘三人各自的白壁微瑕，寶琴的完美反而讓人有種不太真實的感覺。

那么寶琴的一生真的會完美無瑕嗎？

在此我們梳理一下有關寶琴的章回。第四十九回，寶琴隨兄上京的目的就是與梅翰林之子完婚的；但她們到來之時，也就是第五十七回中又寫到，“偏那梅家合家在任上，后年才能上來”；及至第七十八回“老學士閑征姽婳詞”一節(jié)中，寶玉中了彩頭，所得禮物中即有梅翰林所贈之物，可見此時梅家已經返京，但卻未見梅家提及與薛家完婚之事。因此，寶琴的婚事很明顯的是被一擱再擱，恰似那句“美中不足，好事多魔”，或者也是一場鏡花水月之后的心事終虛化。其實，從她的兩首詩詞中也可以看到一些有關寶琴命運的暗示。

其一《真真國女兒詩》：

昨夜朱樓夢，今宵水國吟。

島云蒸大海，嵐氣接叢林。

月本無今古，情緣自淺深。

漢南春歷歷，焉得不關心。

其二《柳絮詞·西江月》：

漢苑零星有限，隋堤點綴無窮。三春事業(yè)付東風，明月梅花一夢。幾處落紅庭院，誰家香雪簾櫳？江南江北一般同，偏是離人恨重。

此處兩相結合對照而看，寶琴未來也難逃脫“千紅一哭，萬艷同悲”的悲劇命運。

本來門當戶對的婚姻，奈何情緣淺深不由己，離合皆難定，所有的美好也總是不經意間被多變的世事所翻轉。在金陵父亡母病，至京都梅家又遷外任，正是“江南江北一般同”，婚姻之夢終難圓。所以，縱有婚約，也不過是“朱樓夢殘”、“離人恨重”。而“三春事業(yè)付東風，明月梅花一夢”句，更是直接呼應“三春去后諸芳盡，各自須尋各自門”句，寫出了四大家族一榮皆榮，一損皆損的共同命運。繁華易逝，美好短暫，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作為四大家族主要族人之一的寶琴，怎能輕易的逃脫整個家族走向敗落的命運，獨自完美的終了一生呢？

縱然是才壓滿園群芳，美若畫里嬋娟的寶琴，依然是完美而無法圓滿。所有這些美好，也終會被淹沒在世俗無情的滾滾塵煙中，等待她的除了大廈傾覆之后的風飄殘絮、落紅遍地，還能有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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