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大家好,我是靜之兄,今天我們來講《傳習錄》第90條。 在這一條里,王陽明講了這么一句話:只說“明明德”而不說“親民”,便像道家和佛家。我們知道,王陽明曾經花了三十年的時間去研習道家和佛家,以王陽明的資質和專注,可想而知,他的佛、道造詣是非常深厚的。而在王陽明所說的這句話里,我們似乎看到了他對佛、道的批判,因為他間接的指出了佛、道的共同問題是“不干事”,這又是怎么回事? 這個問題,我們可以從三個方面去看。 首先,王陽明并不排斥佛、道。 對于儒釋道三家的評論,他曾有過一個著名“廳房三間”的比喻,認為從根子上說,儒釋道三家是一致的,都是為了搞清世界是怎么回事、道是怎么回事,剛開始并沒有分出彼此,就像一家人沒有分家之前居住在一間房子里,只是后面的人出于利益考慮,才建起隔墻,把一間房隔成三間,儒家選了中間的一間房,佛、道則分別居住在左右兩邊的房子。從實際情況來看,王陽明也是信任佛、道的,他創(chuàng)立的心學,兼容并蓄了很多佛、道的智慧,這從《傳習錄》里大量引用了佛、道的經典就可見一斑。 02 其次,王陽明最后選擇了儒家,放棄了佛、道。 在龍場悟道之前,王陽明在求道的路上屢次受挫,反復的在儒、釋、道三家里面跳來跳去,卻并沒有找到出路,這就是在陽明心學里經常聽到的“五溺三變”的經歷。 在被貶龍場后,面對現(xiàn)實難題,王陽明不得不再次從儒、釋、道三家里找出路,卻發(fā)現(xiàn)它們都無法幫助他解決現(xiàn)實問題,這讓他異常苦惱,曾經一度沮喪到每天躺在一個石頭做的棺材里。直到有一天,他突然開竅,認為佛、道固然不能指導他解決現(xiàn)實問題,就連儒家也不能,而儒家之所以不能解決問題,并非真不能,實是他學的并非是真儒學,而是被朱熹加工、注釋過的儒學。 于是,王陽明跳出朱熹版的儒學,發(fā)明了心學,這才找到了解決現(xiàn)實問題的鑰匙。接著,他便運用心學去解決眼前龍場的這場厄運,居然在很短的時間里就把流放犯、江洋大盜、野蠻族人雜居的龍場變成了一個學習的樂土,吸引全國學子云集龍場,就連“省長”都要從省城趕過來聽課,這像極了舜在歷山耕種,“一年而所居成聚,二年成邑,三年成都”的盛景。 王陽明在艱難困苦中對儒、釋、道三家進行了揚棄,最后選擇了正宗的儒家,接續(xù)了自孟子死后斷根的真儒學,完成了宋朝張載提出、朱熹想完成但沒完成的“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的任務,取得了“立功、立德、立言”真三不朽功業(yè),成為了后世所謂的兩個半圣人中的一個。 03 最后,基于時代的原因,王陽明反對佛、道。 王陽明所處的時代,因為真儒學已經失傳,朱熹版的儒學大行于天下,成為科舉考試的標準答案,很多學子就像王陽明龍場悟道之前所做的事情一樣,對朱熹版儒學感到困惑,但又苦于找不到出路,只好躲到佛、道里面修行去了。 就連當時的皇帝也一樣,王陽明經歷過兩任皇帝,嘉靖皇帝喜歡道教,正德皇帝喜歡佛教,皇帝喜歡的東西,就成為天下學子必須喜歡的東西,因此學風大壞。尤其是正德皇帝,他非常喜歡佛教,不惜拿出一大筆國庫,派遣數(shù)以萬計的迎佛隊伍,準備耗時十年去西方迎接活佛來供養(yǎng)。 在這種情況下,王陽明不得不站出來,指出佛、道并不能幫助朝廷和官員治理國家、教化人民,只有真儒家才能提出切實可行的方案。王陽明還曾從“儒”字開始,解釋儒學對于國家管理的重要性,他說“儒”字左邊是單人旁,右邊是需要的“需”字,說明儒學是社會需要的學問,是解決現(xiàn)實問題的唯一鑰匙。 此外,王陽明還認為,雖然正統(tǒng)的儒、釋、道三家的根子是一致的,但這是相對于認識世界而言的,而在認清世界后,應該采取什么行動來因應這個世界?儒、釋、道三家有不同的做法。佛家選擇跳出紅塵,主張離世,徹底不玩世間的游戲,道家選擇潔身自好,躲進山里修身養(yǎng)性,只有儒家以拯救天下為己任,哪怕燃燒自己也要點亮世界。 對此,南懷瑾曾經打過一個很形象的比喻。他說,當看到天下大亂,已經無藥可救,就像山洪暴發(fā),泥石俱下,無人可擋時,佛家遁入空門,索性裝看不見;道家則是密切觀察時局,事先判斷,跑到泥石流拐彎、趨勢稍緩的地方,見機行事,如果有機會就救,如果沒有機會就不救,保全自己為先;而儒家則視被泥石流沖走的人為自己的親人,一路跟著泥石流跑,一有機會把人拉上來,有時甚至犧牲自己也在所不惜,至于結果如何,并不太在乎,只是強調自己的責任。 可見,王陽明反對的,并非是佛、道里面核心的智慧,而是社會精英階層躲在佛、道里茍且偷安,不愿為社會做貢獻的社會現(xiàn)象。這是圣人因時立教的慣常做法,也就是說,圣人說話、做事、留文字,都是具體有所指的,都是為了解決當時的社會問題而開出的藥方,不像普通人,大多是為了反對而反對,為了贊同而贊同。 王陽明是基于當時佛、道盛行的風氣,這才對將來要走向國家管理層的讀書人講,如果明德之后不去親民,就會流于佛、道,不能治理國家。同時,王陽明還曾做出嚴厲的警告,如果學儒家而不去身體力行的實踐,就會流于口耳之學,成為追逐功利的人,還不如學佛、道那般純粹呢。這就是圣人之心,為天下而反對,又為天下而贊同,確實中正、大公,其心胸之寬廣,讓人感動萬分。 04 如果用一句通俗的話來總結王陽明所謂的明明德和親民必須同時去做的觀點,就是“以出世的心去做入世的事”。 明明德,就是明理。理是天理,天理是不沾功利的,循天理做事,看起來就是“油鹽不進”——不為利益所動,把名利看得極其淡,這就是王陽明所謂的去人欲,很像佛家講的出世;親民,就是教化天下的老百姓相親相愛,彼此視對方為自己身體的一部分,這是國家管理者的根本責任,也是王陽明所謂的存天理。因此,親民就像是我們講的入世——跑到人世中去做好事。 若要把人間游戲玩好,非得要“以出世的心去做入世的事”,否則就會流于非辟。要么把對父母、子女、親友的責任一扔,跑去當和尚、道士,忽略了作為一個人的社會責任;要么變成金錢、功利的奴隸,一輩子蠅營狗茍,為了爭三瓜兩棗的不惜耗費寶貴的生命。 放下功利,才能得到解脫,解決現(xiàn)實問題,才能得到自由。我曾說,一個人在這個世界上的使命就是帶著鐐銬歡快的跳舞。這個鐐銬就是現(xiàn)實的局限,什么時候能積極的感恩這些局限,并從中看到喜樂、看到機會,什么時候就能擁有真自由。 05 以出世的心去做入世的事,對于王陽明的那個時代而言,難的是停止空談、解決現(xiàn)實問題,所以他強調要“親民”,對于我們的這個時代而言,當社會以錢多錢少作為衡量一個人價值高低的標準,人人變成錢串子時,難的卻是放下功利、看淡金錢。 每個時代有每個時代的痛點,不能教條的理解圣人的話。而面對這個時代的痛點,我們每一個人又能做點什么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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