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xué)欣賞與《文心雕龍》導(dǎo)讀講義

第十五講：《文心雕龍.哀吊》篇導(dǎo)讀

教學(xué)內(nèi)容：《文心雕龍.哀吊》篇導(dǎo)讀概述

教學(xué)目的和要求：了解《文心雕龍.哀吊》篇的文章內(nèi)容，進(jìn)而理解和研究《文心雕龍》的理論體系。

教學(xué)重點：《文心雕龍.哀吊》篇原文解讀、文字詮釋、篇章評析。

《文心雕龍.哀吊》篇導(dǎo)讀

《哀吊》是《文心雕龍》的第十三篇。哀和吊是兩種相近的文體，后來也總稱為哀吊體。劉勰論文，重視因情立文，反對華而不實。

【原文】（一）

賦憲之謚①：“短折曰哀。”②哀者，依也；悲實依心，故曰哀也。以辭遣哀③，蓋下流之悼④，故不在黃發(fā)⑤，必施夭昏⑥。昔三良殉秦⑦，百夫莫贖⑧，事均夭枉⑨，《黃鳥》賦哀⑩，抑亦《詩》人之哀辭乎⑾！暨漢武封禪⑿，而霍嬗暴亡⒀，帝傷而作詩⒁，亦哀辭之類矣。降及后漢，汝陽王亡⒂，崔瑗哀辭⒃，始變前式⒄。然“履突鬼門” ⒅，怪而不辭⒆；“駕龍乘云”，仙而不哀；又卒章五言，頗似歌謠，亦仿佛乎漢武也⒇。至于蘇順、張升21，并述哀文22，雖發(fā)其情華，而未極心實23。建安哀辭24，惟偉長差善25，《行女》一篇26，時有惻怛27。及潘岳繼作28，實鐘其美29。觀其慮贍辭變30，情洞悲苦31，敘事如傳32；結(jié)言摹《詩》，促節(jié)四言33，鮮有緩句；故能義直而文婉34，體舊而趨新，《金鹿》、《澤蘭》35，莫之或繼也36。

【注釋】

①賦憲之謚（shì市）：宋人王應(yīng)麟《困學(xué)記聞》卷二引到《逸周書·謚法》中的一段活，注其中“賦憲”二字說：“《文心雕龍》云‘賦憲之謚’，出于此。”這里就是用“賦憲之謚”指《逸周書·謚法》。賦憲：布法。謚：封建帝王大臣死后所加封號。

②短折曰哀：這是《逸周書·謚法解》中的話，原文是：“蚤（早）孤短折曰哀，恭仁短折曰哀。”據(jù)孔晁注，人“未知事”或“功未施”而死，就叫哀。折：夭折，年幼而死。

③遣：發(fā)。這里指表達(dá)。

④不淚：唐寫本作“下流”。本書《指瑕》篇說：“禮文極尊，而施之下流。”這個“下流”指“弱子”，與“下流之悼”的“下流”同義，都是指年幼的人。

⑤黃發(fā)：老人。

⑥昏：孔穎達(dá)釋《左傳·昭公十九年》中的“天昏”二字說，昏是“未三月而死也”。

⑦三良：三個好人，指春秋時秦國子車氏的三個兒子奄息、仲行（háng杭）、針（qián箝）虎?！蹲髠?span lang="EN-US">·文公六年》說，秦穆公死后，把這三個人一起埋葬。殉（xùn訓(xùn)）：古代統(tǒng)治者死后，強(qiáng)迫活人陪同埋葬。秦：即秦穆公，《史記·秦本紀(jì)》中說，他死后有一百七十多人殉葬。

⑧夫：男人。贖，換回。《詩經(jīng)·黃鳥》中說：“如可贖兮，人百其身。”

⑨夭橫：唐寫本作“夭枉”，也是夭折的意思。枉：曲。

⑩《黃鳥》：《詩經(jīng)·秦風(fēng)》中的一篇，是為哀悼子車氏三子而作的。賦：陳述。

⑾《詩》人：指《詩經(jīng)·黃鳥》的作者。

⑿暨（jì計）：及，至。漢武：西漢武帝劉徹。封禪：封建帝王祭天祭地的典禮。

⒀霍子侯：名嬗（shǎn扇），西漢著名將軍霍去病的兒子。《漢書·霍去病傳》載，漢武帝命霍嬗隨同到泰山舉行封禪典禮，歸途中暴死。

⒁傷而作詩：漢武帝作悼霍嬗的詩，不存，也未見有“作詩”的記載。按：《史記·封禪書》、桓譚《新論·譴非》、《風(fēng)俗通義》卷二、《資治通鑒·武帝紀(jì)》也載此事，都未提及漢武帝作詩?！度珴h文》卷四輯漢武帝《與奉車子侯家詔》中有“道士皆言子侯仙去，不足悲”數(shù)語。

⒂汝陽王：查東漢和帝、安帝、順帝時期都沒有汝陽王。東漢明帝第二子劉暢曾封汝南王，這里或指劉暢。漢置汝南郡，汝陽是其郡屬縣。

⒃崔瑗（公元77—142年）：字子玉，東漢文人。哀辭：可能指哀悼劉暢的作品，今不存。劉暢死于東漢和帝十年底（公元98年），當(dāng)時崔瑗約二十一歲。

⒄前式：指為夭折者寫哀辭。后來的哀辭，不完全限于幼年。

⒅履：踐，走。突：沖入。

⒆不辭：不成其為辭，不通。

⒇仿佛漢武：指和漢武帝所作霍嬗哀辭相似，如“仙而不哀”等說法。

21蘇慎：唐寫本作“蘇順”。譯文據(jù)“蘇順”。蘇順字孝山，東漢文人。張升：字彥真，東漢文人。

22哀文：蘇順、張升的哀文均不傳。

23心實：即情實，指真情實感。

24建安：漢獻(xiàn)帝劉協(xié)年號，公元196—220年。

25偉長：徐干字偉長，漢末作家。差：比較。

26《行女》：指徐干的《行女哀辭》，不存。

27惻怛（dá達(dá)）：哀痛。

28潘岳：字安仁，西晉文學(xué)家。

29踵：唐寫本作“鐘”。譯文據(jù)“鐘”字，聚集的意思。

30善：唐寫本作“贍”。譯文據(jù)“贍”字，富足的意思。

31洞：深?？啵和?。

32傳（zhuán撰）：傳記。

33節(jié)：指音節(jié)。

34婉：美。

35《金鹿》：指潘岳的《金鹿哀辭》。《澤蘭》：指潘岳的《為任子咸妻作孤女澤蘭哀辭》。均存，見《全晉文》卷九十二。

36莫之或繼：無人能繼續(xù)寫出這樣的作品。這個評價太高。

【譯文】

《逸周書·謚法》中說：“年紀(jì)很小死了的就叫哀。”哀就是依，哀傷之情必須依靠心，所以叫做哀。哀辭的寫作，主要是對幼年死者的哀悼，因此，和年老的人無關(guān)，而必須用于短命死去的小孩。從前子車氏的三個好兒子為秦穆公殉葬；他們的死，用一百個人也換不回來。這種情形和人的夭折相同，《黃鳥》詩中表達(dá)了對他們的悲哀，這也許可算《詩經(jīng)》中的哀辭了吧。到漢武帝赴泰山祭天地，跟從去的霍嬗突然死亡，漢武帝哀傷霍嬗而寫的詩，也是屬于哀辭一類的作品了。及至東漢汝南王劉暢死后，崔瑗為劉暢所寫哀辭，才改變過去只為夭折者寫哀辭的格式。但其中寫到死者沖進(jìn)鬼門，怪異而不通；又說死者乘云駕龍，入于仙境而不悲哀；最后一段用五言句子，好像歌謠的形式，也略近于漢武帝為霍嬗寫的哀辭。至于東漢的蘇順、張升，都作過哀文，雖然寫得有感情、有文采，卻未能充分表達(dá)其真情實感。建安年間的哀辭，只有徐干寫得較好，他的《行女哀辭》一篇，還有一些哀痛的感情。到晉代潘岳繼續(xù)寫作的哀辭，真是集中了哀辭寫作的優(yōu)點。他的想象豐富，文辭多變，感情深厚而悲痛，敘事如寫傳記，用詞則摹仿《詩經(jīng)》；那種音節(jié)緊促的四言句子，很少松散無力的描寫；所以能寫得意義正直，文辭婉麗，沿著舊的體式，卻表現(xiàn)了新的情趣。特別是潘岳的《金鹿哀辭》和《為任子咸妻作孤女澤蘭哀辭》兩篇，再也沒有人能寫得這樣好了。

【原文】（二）

原夫哀辭大體①，情主于痛傷，而辭窮乎愛惜②。幼未成德，故譽(yù)止干察惠③；弱不勝務(wù)，故悼加乎膚色④。隱心而結(jié)文則事愜⑤，觀文而屬心則體奢⑥。奢體為辭，則雖麗不哀；必使情往會悲，文來引泣⑦，乃其貴耳。

【注釋】

①大體：主體。指寫作上的主要點。

②窮：極盡。

③察惠：聰明?；荩和邸?/span>

④膚色：一作“容色”，意思略同，指容貌。

⑤隱：痛苦。愜（qiè怯）：滿意。這句和本書《情采》篇中說的“為情而造文”意同。

⑥屬：和上句“結(jié)”字的意思相近，聯(lián)結(jié)。奢：夸張，不實。這句和《情采》篇說的“為文而造情”意同。

⑦引泣：指哀悼文的感人作用。

【譯文】

關(guān)于哀辭寫作的主要點，是感情要哀痛，文辭要盡量表達(dá)出對死者的愛惜。由于死者年幼，他的品德還未形成，所以主要是贊美他的聰慧；因為死者幼弱，還未擔(dān)任過國家大事，所以只能對他的容貌加以悼念。作者把悲痛的心情寫成哀辭，就能令人滿意；為了華美的文辭而去聯(lián)結(jié)心思，就會寫得浮夸不實。用浮夸不實的文風(fēng)寫成哀辭，那就雖然華麗，卻不悲哀；必須使作者的思想感情融會在悲哀之中，寫出的哀辭能引起他人哭泣，這種作品才是可貴的。

【原文】（三）

吊者，至也?！对姟吩?/span>①：“神之吊矣②。”言神至也。君子令終定謚③，事極理哀，故賓之慰主，以“至到”為言也④。壓溺乖道⑤，所以不吊矣。又宋水、鄭火⑥，行人奉辭⑦，國災(zāi)民亡，故同吊也⑧。及晉筑虒臺⑨，齊襲燕城⑩，史趙、蘇秦⑾，翻賀為吊⑿；虐民搆敵⒀，亦亡之道。凡斯之例，吊之所設(shè)也⒁：或驕貴而殞身⒂，或狷忿以乖道⒃，或有志而無時⒄，或美才而兼累⒅，追而慰之，并名為吊。自賈誼浮湘⒆，發(fā)憤《吊屈》⒇，體同而事核21，辭清而理哀，蓋首出之作也22。及相如之《吊二世》23，全力賦體；桓譚以為其言惻愴24，讀者嘆息。及平章要切25，斷而能悲也26。揚(yáng)雄吊屈27，思積功寡28，意深文略29，故辭韻沈膇30。班彪、蔡邕31，并敏于致語32，然影附賈氏33，難為并驅(qū)耳。胡、阮之《吊夷齊》34，褒而無聞35；仲宣所制36，譏呵實工37。然則胡、阮嘉其清，王子傷其隘38，各志也39。禰衡之《吊平子》40，縟麗而輕清41；陸機(jī)之《吊魏武》42，序巧而文繁。降斯以下，未有可稱者矣。

【注釋】

①《詩》：指《詩經(jīng)·小雅》中的《天?！?。

②吊（dì地）：即遞，是到的意思，這個字和哀吊的吊不是一回事，劉勰這里是勉強(qiáng)混用。

③令終：善終，正常死亡。定謚：古代“讀誄定謚”，有一套復(fù)雜的儀式，這里是以“定謚”泛指辦理喪事。

④以“至到”為言：劉勰把哀吊的吊解作到，所以這里就指賓客的至到是吊。

⑤壓、溺乖道：《禮記·檀弓上》中說，有三種情形死的人，不必去吊哀：一是“畏”，被人強(qiáng)加罪名攻擊，自己不作辯解而死的；二是“壓”，自己到危險的地方去，被崩塌之物壓死的：三是“溺”，在游泳時淹死的。劉勰只講了“壓、溺”兩種，但三種都包括在內(nèi)。乖道：不合常道。以封建禮教看，這三種情形都不是善終。

⑥宋水：《左傳·莊公十一年》載，宋國發(fā)生水災(zāi)，魯國曾派人去吊慰。鄭火：《左傳·昭公十八年》載，鄭國發(fā)生火災(zāi)，只有許國沒有去吊慰。

⑦行人：外交使節(jié)。奉辭：指給以慰問。

⑧同吊：指各諸侯國使節(jié)對水災(zāi)火災(zāi)的慰問之辭，和哀吊的意義相同。

⑨虒（sī斯）臺，即虒祁宮，春秋時晉國宮名，故址在今山西省曲沃縣?！蹲髠?span lang="EN-US">·昭公八年》載，晉平公筑“虒祁之宮”，魯國派叔弓、鄭國派游吉去祝賀。

⑩齊襲燕城：《戰(zhàn)國策·燕策一》載，齊宣王趁燕國有喪事時，進(jìn)攻燕國，占領(lǐng)十城。襲：攻其不備。

⑾史趙：春秋晉國太史?！蹲髠?span lang="EN-US">·昭公八年》載，鄭國游吉（即子太叔）到晉國祝賀虒祁宮建成時，史趙對子太叔說：“甚哉，其相蒙（欺）也，可吊也而又賀之。”蘇秦：字季子，戰(zhàn)國時縱橫家?！稇?zhàn)國策·燕策一》說齊國襲取燕國十城后，蘇秦對齊宣王“再拜而賀，因仰而吊”。

⑿翻賀為吊：把祝賀變?yōu)榘У酢?/span>

⒀虐民：指晉國筑虒祁宮，殘害人民。搆（gòu）敵：指齊國攻打燕國，結(jié)成仇敵。搆：同構(gòu)，造，結(jié)。

⒁設(shè)：施，用。

⒂驕貴而殞（yǔn允）身：指秦二世胡亥之類。司馬相如的《哀秦二世賦》中曾說胡亥“持身不謹(jǐn)”等。殞：死。

⒃狷（juàn倦）忿以乖道：指屈原之類。狷忿：急躁忿恨。揚(yáng)雄《反離騷》中講到屈原的作品放肆、思想狹窄。劉勰在《辨騷》篇也說屈原有“狷狹之志”。

⒄有志而無時：指張衡之類。禰衡在《吊張衡文》中說：“伊尹（商臣）值湯（商湯王），呂望（周臣）遇旦（周公），嗟矣君生，而獨值漢。”這是嘆張衡的生不逢時。

⒅美才而兼累：指曹操之類。陸機(jī)《吊魏武帝文》中說：“豈不以資高明之質(zhì)，而不免卑濁之累。”累：牽連致?lián)p。

⒆賈誼：西漢初年作家，曾做長沙王太傅，所以世稱賈長沙或賈太傅。浮：指渡水。湘：湖南湘江。

⒇《吊屈》：指賈誼的《吊屈原文》，載《文選》卷六十。

21同：唐寫本作“周”，譯文據(jù)“周”字。核：核實。

22首出：最早出現(xiàn)的吊文。徐師曾《文體明辨序說·吊文》說：“若賈誼之《吊屈原》，則吊之祖也。”上面所講春秋戰(zhàn)國時的吊慰，只是口頭上的慰問。

23相如：姓司馬，字長卿，西漢辭賦家。《吊二世》：指司馬相如的《哀秦二世賦》，文存，載《史記·司馬相如列傳》。

24桓譚：字君山，東漢初年學(xué)者。惻愴：悲傷?；缸T論《哀秦二世賦》的話，可能是《新論》中的佚文。

25平章：唐寫本作“卒章”。譯文據(jù)“卒章”，指《哀秦二世賦》最后所寫“亡國失勢”的原因一段。

26斷：止，指讀完。

27揚(yáng)雄：字子云，西漢末年學(xué)者、文學(xué)家?！稘h書·揚(yáng)雄傳》說他為“吊屈原”而作《反離騷》。

28功寡：功績小。

29文略：唐寫本作“反騷”。譯文據(jù)“反騷”。《漢書·揚(yáng)雄傳》說，揚(yáng)雄所作《反離騷》，“往往摭（拾?。峨x騷》之文而反之”。

30沈：濕病。膇（zhuì墜）：腳腫。這里指文辭不流暢。

31班彪：字叔皮，東漢初年史學(xué)家、文學(xué)家。有《悼離騷》，尚存八句，見《藝文類聚》卷五十八。蔡邕（yōng庸），漢末學(xué)者、作家，有《吊屈原文》，文存不全，見《藝文類聚》卷四十。

32語：唐寫本作“詰”。譯文據(jù)“詰”字，指責(zé)問。

33影附：依附，如影之附形，這里指追隨。

34胡：胡廣，字伯始，東漢大官僚。阮：阮瑀（yǔ語），字元瑜，漢末作家?！兜跻凝R》：指胡廣的《吊夷齊文》、阮瑀的《吊伯夷文》，均殘，見《藝文類聚》卷三十七。夷齊：伯夷、叔齊，殷末貴族，殷亡后，不食周粟而死。

35褒：稱頌。聞：唐寫本作“間”。譯文據(jù)“間”字?！墩撜Z·先進(jìn)》：“人不間于其父母昆弟之言。”邢昺疏：“間，謂非毀間廁。”

36仲宣：王粲字仲宣，漢末文學(xué)家，有《吊夷齊文》，尚存不全，載《藝文類聚》卷三十七。

37譏呵（hē喝），批評。

38隘（aì愛）：狹隘。王粲在《吊夷齊文》中，批評他們“知養(yǎng)老之可歸，忘除暴之為念”等。王粲的批評，仍從封建觀念出發(fā)。

39各志也：唐寫本作“各其志也”。譯文據(jù)此。

40禰（mí迷）衡：字正平，漢末作家?！兜跗阶印罚褐付[衡的《吊張衡文》，文存不全，見《太平御覽》卷五九六。張衡：字平子，東漢科學(xué)家、文學(xué)家。

41縟（rù入）：繁盛。輕：輕視。

42陸機(jī)：字士衡，西晉文學(xué)家?！兜跷何洹罚褐戈憴C(jī)的《吊魏武帝文》，今存，載《文選》卷六十。魏武：指魏武帝曹操。

【譯文】

所謂吊，就是到?！对娊?jīng)》中說“神之吊矣”，就是說神的到來。正常死亡的人定謚治喪，是極為悲哀的事，所以，賓客對治喪主人的慰問，他們的到來，就是“吊”的意思了?！抖Y記》中說，被物壓死、被水淹死等，因為不是正常死亡，所以不必哀吊。春秋時宋國發(fā)生水災(zāi)，鄭國發(fā)生火災(zāi)后，各國派使臣前往致辭慰問；這是國家遇上災(zāi)難，人民遭到死亡，所以，這種慰問和哀吊相同。還有一種情形：如春秋時晉國建成虒祁宮，齊國襲擊燕國，史趙和蘇秦認(rèn)為這樣的事不應(yīng)祝賀，而應(yīng)哀吊。因為建筑虒祁宮殘害人民，攻打燕國結(jié)下仇敵，這都是亡國之道。大凡這樣一些情形，就要運(yùn)用吊辭：或者是過于驕貴而喪命，或者是褊急忿恨而違背常道，或者是有大志而生不逢時，或者是有美好的才能又連帶著一定的缺損。追念這些而加以慰問的作品，都叫做吊。自從漢初賈誼渡湘江，感發(fā)憤激而寫了《吊屈原文》，體制周密，事實準(zhǔn)確，文辭清晰，內(nèi)容悲哀，這要算是最早出現(xiàn)的哀吊作品了。到司馬相如所寫《哀秦二世賦》，完全是賦的體裁?；缸T認(rèn)為它寫得傷痛，能使讀者為之嘆息；賦的最后寫得扼要而確切，讀完后能使人為之哀傷。揚(yáng)雄為哀吊屈原而寫的《反離騷》，思考的很多，但成就不大；其立意重在反詰《離騷》，所以文辭音韻不很流暢。又如班彪的《悼離騷》，蔡邕的《吊屈原文》，也善于提出責(zé)問；但他們追隨賈誼的《吊屈原文》，是很難與之并駕齊驅(qū)的。此外，如胡廣的《吊夷齊文》，阮瑀的《吊伯夷文》，只有贊揚(yáng)沒有批評；王粲的《吊夷齊文》，對伯夷、叔齊的批評寫得較好。但胡廣、阮瑀是嘉獎伯夷、叔齊的清高，王粲則是不滿其狹隘，這是由于他們的觀點各不相同。漢末禰衡的《吊張衡文》，辭采繁盛而忽于明潔。晉代陸機(jī)的《吊魏武帝文》，序?qū)懙貌诲e，吊詞卻過于繁雜。從此以后，就沒有值得稱道的作品了。

【原文】（四）

夫吊雖古義，而華辭未造①；華過韻緩，則化而為賦。固宜正義以繩理②，昭德而塞違③，割析褒貶④，哀而有正，則無奪倫矣⑤。

【注釋】

①未造：當(dāng)是“末造”之誤。末造：后期。

②繩：糾正。

③昭：明白。塞：防止。違：過失。

④割：唐寫本作“剖”，譯文據(jù)“剖”字。剖析。

⑤倫：理，這里指哀吊文的正常道理。

【譯文】

哀吊的意義雖然古老，后來卻出現(xiàn)華麗的文辭；華麗過分，音韻不緊湊，就演變成為賦體了。哀吊文本應(yīng)用以伸張正義，糾正事理，彰明美德而防止錯誤；所以要有所分析地加以褒揚(yáng)或貶斥，能夠正確地表達(dá)哀情，那就不致破壞哀吊文的正當(dāng)意義了。

【原文】（五）

贊曰：

辭定所表①，在彼弱弄②。苗而不秀③，自古斯慟④。

雖有通才，迷方告控⑤。千載可傷，寓言以送⑥。

【注釋】

①辭定所表:唐寫本作"辭之所哀"，譯文據(jù)唐寫本。

②弱弄:指幼年。弄:戲弄。

③秀:莊稼抽穗開花。

④斯:語詞。慟(tòng痛):極其悲痛。

⑤方:方向。告:唐寫本作"失"，譯文據(jù)"失"字?？?/span>:控制。

⑥寓:寄寓，這里指表達(dá)。

【譯文】

總之，吊辭所哀傷的，在于幼弱的兒童。幼苗不能成長，自古以來都為之悲痛。雖有寫作的全才，如果迷失以辭遣哀的方向，就很難正確運(yùn)用。這種千古可悲的感情，只有用吊辭來遣送。

【評析】

《哀吊》是《文心雕龍》的第十三篇。哀和吊是兩種相近的文體，后來也總稱為哀吊體。劉勰論文，重視因情立文，反對華而不實。哀、吊這兩種文體，都以表達(dá)悲哀之情為主，因此，更為排斥華麗，要求以真切的哀傷之情，寫出“文來引泣”、“讀者嘆息”的感人之作。

全篇分五個部分：

第一部分講“哀”的含義、哀文的應(yīng)用范圍及其發(fā)展情況。其中講到兩種類型：一是對夭殤小孩的哀悼，這是“哀”的本義；一種是對不幸暴亡者的哀悼。這方面的作品保存下來的不多，劉勰所論及的一些哀辭，也大都亡逸不存。

第二部分主要講哀辭的寫作特點，強(qiáng)調(diào)“情主于傷痛”，反對“雖麗不哀”。

第三部分講“吊”的含義及其發(fā)展?fàn)顩r。也講到兩種類型：一是對遭水火之災(zāi)，或有關(guān)“國災(zāi)民亡”重大事件的吊慰；一是對前人的不幸遭遇進(jìn)行追慰。前一種是口頭上的慰問，后一種多是寫成書面的吊文。“吊”這種文體主要指后一種。從口頭吊慰到書面吊文都有所提及。

第四部分講吊文的主要寫作特點。強(qiáng)調(diào)要對前人做具體的分析，再予以贊揚(yáng)和批評，從而起到發(fā)揚(yáng)封建道德和警戒的作用。

第五部分即“贊曰”，為本文的小結(jié)。

【原文誦讀】

《哀吊》

賦憲之謚，短折曰哀。哀者，依也。悲實依心，故曰哀也。以辭遣哀，蓋下流之悼，故不在黃發(fā)，必施夭昏。昔三良殉秦，百夫莫贖，事均夭枉，《黃鳥》賦哀，抑亦詩人之哀辭乎？

暨漢武封禪，而霍嬗暴亡，帝傷而作詩，亦哀辭之類矣。降及后漢，汝陽主亡，崔瑗哀辭，始變前式。然履突鬼門，怪而不辭；駕龍乘云，仙而不哀；又卒章五言，頗似歌謠，亦仿佛乎漢武也。至于蘇順、張升，并述哀文，雖發(fā)其情華，而未極其心實。建安哀辭，惟偉長差善，《行女》一篇，時有惻怛。及潘岳繼作，實鍾其美。觀其慮贍辭變，情洞悲苦，敘事如傳，結(jié)言摹詩，促節(jié)四言，鮮有緩句；故能義直而文婉，體舊而趣新，《金鹿》、《澤蘭》，莫之或繼也。

原夫哀辭大體，情主于痛傷，而辭窮乎愛惜。幼未成德，故譽(yù)止于察惠；弱不勝務(wù)，故悼加乎膚色。隱心而結(jié)文則事愜，觀文而屬心則體奢。奢體為辭，則雖麗不哀；必使情往會悲，文來引泣，乃其貴耳。

吊者，至也。詩云“神之吊矣”，言神至也。君子令終定謚，事極理哀，故賓之慰主，以至到為言也。壓溺乖道，所以不吊矣。又宋水鄭火，行人奉辭，國災(zāi)民亡，故同吊也。及晉筑虒臺，齊襲燕城，史趙蘇秦，翻賀為吊，虐民構(gòu)敵，亦亡之道。凡斯之例，吊之所設(shè)也。或驕貴以殞身，或狷忿以乖道，或有志而無時，或美才而兼累，追而慰之，并名為吊。

自賈誼浮湘，發(fā)憤吊屈。體同而事核，辭清而理哀，蓋首出之作也。及相如之吊二世，全為賦體；桓譚以為其言惻愴，讀者嘆息。及卒章要切，斷而能悲也。揚(yáng)雄吊屈，思積功寡，意深反騷，故辭韻沈膇。班彪、蔡邕，并敏于致詰。然影附賈氏，難為并驅(qū)耳。胡阮之吊夷齊，褒而無間，仲宣所制，譏呵實工。然則胡阮嘉其清，王子傷其隘，各其志也。禰衡之吊平子，縟麗而輕清；陸機(jī)之吊魏武，序巧而文繁。降斯以下，未有可稱者矣。

夫吊雖古義，而華辭末造；華過韻緩，則化而為賦。固宜正義以繩理，昭德而塞違，剖析褒貶，哀而有正，則無奪倫矣！

贊曰∶

辭之所哀，在彼弱弄。苗而不秀，自古斯慟。

雖有通才，迷方失控。千載可傷，寓言以送。

【學(xué)習(xí)札記】

哀吊兩體悼死亡，心懷惻怛色蒙霜。義直文婉韻宜緩，慮瞻辭變利慰賞。

苗而不秀自古愴，彰德塞違節(jié)悲傷。國災(zāi)民亡同致吊，愛惜遣哀千秋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