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曹春雷
初夏,北方的村野上,麥子是主角。如果從空中俯瞰下來,麥地如海,村子呢,儼然是一個島嶼。浩浩蕩蕩的麥子,緊緊包圍了村莊,或者說擁抱著村莊。這時拿相機隨手一拍,絕對是一幅很美的攝影作品。
一個人走出村莊,就像一尾魚游在綠海里。當然,如果是一位花枝招展的姑娘,那么她就像是一只蝴蝶,飛在這海上。如果有風,這海就涌動起來。麥浪滾滾,是的,滾滾。一浪接一浪,拍打著村莊。如果是傍晚,夕陽的余暉鋪灑下來,這麥浪便著了金色,有了油畫的質地。
麥浪有著淡淡的香,被風攜帶著,彌漫在村中角角落落。即便是在深夜,這香也會穿街過巷,從院門擠進去,從墻頭上翻過去,送到屋內去,讓床上那個正熟睡的人,不自覺地翕動鼻子,他的夢里,也許會有一片希望的田野。
這時節(jié)的“麥子”,是一個溫熱的詞,在村里,經(jīng)常從一個人的嘴上跳躍到另一個人嘴上。清晨,兩個漢子在胡同里遇到了。一個人就問:去村外看麥子了?另一個就答:嗯呢,今年麥子長得好呢,麥穗子大,麥粒兒咕嚕咕嚕胖著呢。于是兩人都微笑起來,“豐收”,兩個金黃的字,已經(jīng)寫在他們心里了。
婦人們去看麥子,不讓嘴閑著,站在地頭,掐一根麥穗,放在手里搓,然后輕輕一吹,麥芒散盡,只剩下青嫩的麥粒了,倒進嘴里,嚼,滿口香。臨走,再掐一大把麥穗,用一根草莖捆在一起,帶回家煮,孩子愛吃。
麥子旱了,就要澆地。正是灌漿時,水可少不得。一塊地,有時會從白天澆到夜晚。有孩子跟著母親,頭頂著明晃晃的月亮,走在田里,用鐵锨疏導著水。水流汩汩。母親說,聽,麥子咕咚咕咚喝水呢。孩子就會屏息,貼近麥叢,凝聽??伤罱K聽到的,只是小蟲唧唧。
麥子雖然把根扎在泥土里,但它們從沒有停止奔跑,日日夜夜,以逐漸飽滿的姿態(tài),向著季節(jié)的深處奔跑,一直跑到鐮刀下,或者割麥機里,圓滿地完成自己的一生。從一粒麥子,分身成很多粒麥子。
布谷鳥從遙遠的地方來到村莊,催促著那些還沒開鐮的人們:割麥種谷,割麥種谷!從清早就喊,一直到日落黃昏。它比人還著急。
一個從鄉(xiāng)村走出去,在城市扎下根的人,這時可能就遙遙聽到了這喊聲——有些聲音不需要耳朵,只需要心聽的。他可能正吃著飯,一個白面饅頭在手,漸漸地,就咀嚼出麥香來,是故鄉(xiāng)的味道,腦海里,頓時麥浪滾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