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路歌 唐 李白 大鵬飛兮振八裔,中天摧兮力不濟。 馀風激兮萬世,游扶桑兮掛石袂。 后人得之傳此,仲尼亡兮誰為出涕? 這是盛傳于世的李白詩作中極為罕見的一首離騷體的詩作。 本詩篇名本為《臨路歌》,但因詩中提及“仲尼亡兮誰為出涕?”,明代文學家、藏書家胡震亨(1569年-1645年)在《李杜詩通》中表示:仲尼適趙,聞簡子殺鳴犢,臨河不濟而嘆,作《臨河歌》。此“臨路”或“河”字之誤。 由胡震亨的懷疑為開端,又因唐代李華在《故翰林學士李君墓銘序》中說李白:“年六十有二不偶,賦臨終歌而卒”,后人更是大膽的認為,李白的“臨路歌”即李華所說的“臨終歌”,“臨路歌”的“路”字當是因與“終”字形近而致訛傳。 不過,這純屬后人的臆測。相傳孔子作《臨河歌》系圣人失意之時而作,由此后世多認為李白被唐玄宗“賜金還山”離開長安是人生失意的開始。又因受到李華“賦臨終歌而卒”的影響,后人更是認為李白可能是在寫作此詩不久即離開人世,故此認為“臨路歌”系“臨終歌”之誤。 事實上,李白的詩作,都是自己題名的,除非李白決定作此詩后即自殺,否則不可能將自己的詩作直接題名為“臨終歌”,然而并沒有證據(jù)表明事實的確如此,因此,認為“臨路歌”系“臨終歌”之誤的說法并不成立。 史書上說是因為高力士對李白打擊報復在玄宗面前幾進讒言,玄宗才疏遠了李白。然而事實卻是,雖然李白是經過別人的引見才得到了唐玄宗的詔見,但李白進宮朝見那天,玄宗降輦步迎,“以七寶床賜食于前,親手調羹”,這是何等的尊重!而這種尊重完全是李白靠自己的詩作、真才實學贏得的,又怎么可能被身邊人的幾句讒言就輕松摧毀了呢?這也太小瞧這位開創(chuàng)了“開元盛世”的玄宗的政治才干了吧? 那么,讓玄宗疏遠李白的真正原因是什么呢? 唐朝人范傳正說李白“乘醉出入省中,不能不言溫室樹”,暗示李白在宮中即使酒醉也不得不寫一些皇帝喜歡的詩作;而清人王琦則更是明確指出李白“曾醉中泄漏禁中事機,明皇因是疏之”。這就是說,李白被疏遠其實是因為李白觸及到了宮中禁事,影響到了皇帝的切身利益。那么究竟是什么禁事觸怒了玄宗呢? 在拙作《詩情畫意與哲理的完美融合——李白〈月下獨酌〉賞析》一文中已經提到,李白生活的年代,正是唐王朝將老子尊為皇族李姓始祖并加以神化的最高峰時期,可以毫不夸張的說,那個年代,是皇帝唐玄宗所倡導的尊崇老子、尊崇道家這一新文化運動的高峰期。然而正如郭沫若所說,李白的《臨路歌》與《古風五十九首》的第一首“吾衰竟誰陳?”是有一脈相通的,在那首《古風》里,他想到了仲尼泣麟——“希圣如有立,絕筆于獲麟”,而在《臨路歌》里,他又想到了仲尼泣麟,由此可知,自始至終,李白對于孔子是發(fā)自內心的非常尊崇,而這卻恰恰與玄宗所倡導尊崇老子、尊崇道家的文化潮流是格格不入。 而更深層次的原因則在于,李白尊崇的偶像孔子沿襲了中國的文化傳統(tǒng),而皇帝玄宗家族試圖打造的老子、道家則是新生文化力量,兩者形成了思想領域的對立和競爭——而這卻恰恰撼動了皇帝家族的根基,成為了皇帝家族最大的禁忌,這才是導致玄宗疏遠李白的真正原因!由此可知,“賜金還山”已經是玄宗出于愛才對李白格外開恩了,否則李白所面臨的可能就是殺身之禍。 因此,真實的歷史應該是李白有感于“希圣如有立,絕筆于獲麟”仿孔子《臨河歌》而作《臨路歌》封筆,從此不再迎合皇帝創(chuàng)作詩詞,不久后去世。 搞清楚了這一點,對于我們理解李白的內心世界、理解李白的詩詞是非常重要的。 大鵬,多次出現(xiàn)在李白的詩作中?!独钐兹烽_卷第一篇就是《大鵬賦》,這首詩創(chuàng)作于李白的青年時代,多年以后,李白歷經品嘗人生百味之后,重新修改并再次公開,顯示出李白內心不變的追求。《上李邕》詩中李白又說:“大鵬一日同風起,扶搖直上九萬里。假令風歇時下來,猶能簸卻滄溟水。”再次展現(xiàn)了李白充滿了浪漫色彩的豪情壯志。顯然,在《臨路歌》里,李白的心境發(fā)生了微妙的變化。“游扶?!币痪涑鲎詽h代莊忌《哀時命》中“左袪掛于扶?!钡牡涔?,石,系“左”之誤。 下面讓我們完整的來看一下這首詩: 大鵬展翅高飛啊,振動八方荒原之地; 半空當中遭受了挫折啊,是因為力量不濟。 盡管如此,但其遺風仍然可以激蕩千秋萬世; 游歷扶桑仙境啊,被掛住了左衣袖; 后人得到了這首詩就會把它(大鵬)的故事這樣流傳出去, 仲尼已經亡故啊,還有誰會為它流淚呢? 可以看出,詩中李白一方面自比仲尼將大鵬比作麒麟,表明詩人對大鵬的理解和認可;一方面又為麒麟被獲能有仲尼理解而大鵬“中天摧兮力不濟”卻再也無人能理解而遺憾、嘆息。聯(lián)系到唐玄宗大搞尊老興道的文化運動,我們便不難理解:李白本是崇尚莊子的浪漫與圣人孔子的眾人皆言不可為而為之、復禮大任舍我其誰的豪情的,也曾經因為有人夸自己有仙風道骨而興奮不已;然而,自己生不逢時,以一己之力顯然根本無法與皇帝為首的實權派所推行的篡改歷史文化的意圖相抗衡,所以只能因為“力不濟”而“中天摧兮”。大鵬,是詩人的自喻,而仲尼則是李白心中理想的化身,又是詩人知己的化身,整首詩分明是詩人對知己難尋的無限感慨。 事實也正是如此,千百年來,真正理解詩人的又有幾人?所以說,這首詩分明是對知己難尋的千古絕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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