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道,在無窮無盡的時空里,面對著無量無邊的萬事萬物,一個人無論多么偉大,多么淵博,他的認知畢竟是有限的。倘若以有生之涯追無窮之知,那就像神話里逐日的夸父一樣,最終只會道渴而死。 人有所知,更有所不知,本來這都是非常淺顯的道理,然而奇怪的是,不知為何,越是淺顯的東西反而無人能懂,似乎他們更愿意虛妄的認為自己無所不知。 于是莊子感嘆說,世人所能知道的,只是有言的辯論,有誰能知道無言的辯論呢?世人所能知道的,也只是可以言說的道,又有誰能知道不可被言說的道呢? 且不說這個不言之辯,不道之道到底如何(實際上也沒辦法說)。更重要的問題在于,這個世人所信奉的,這個被我們帶上了言論面具的辯和道,是不是真的辯和道呢? 辯論有勝負,思想有真?zhèn)?,但很多時候,這個勝負和真?zhèn)沃皇茄哉Z自身邏輯甚至和真理無關的東西的勝利,并不是說辯論的勝利一方就是真理。比如最近的劉國梁事件,張繼科馬龍等人意氣用事的“擅自退賽,無視紀律,損害了愛國主義、集體主義精神,造成了極壞的社會影響。”可到底真的這樣么?記得魯迅先生在《狂人日記》里有段話說:“他們似乎別有心思,我全猜不出,況且他們一翻臉,便說人是惡人。我還記得大哥教我做論,無論怎樣好人,翻他幾句,他便打上幾個圈,原諒壞人幾句,他便說翻天妙手,與眾不同。” 所以,當世人所尊寵的言之辯、道之道大行其道的時候,如果有人能夠知道不言之辯,不道之道,那么他的心就可謂一天府之心。 正如《齊物論》開頭談到的天籟是相對于人籟來講,此處的天府無疑也是相對于人府而言。人籟無非比竹,那人府又是怎樣的?可以說,前面被莊子所批判的諸子百家都是人府。人府里安放的是一顆成心,而成心都是實的。 但什么是天府呢?天府也如同天籟一樣,不可言說。但可以通過人府對比出它的妙處,即注焉而不滿,酌焉而不竭。你往里面填充東西,永遠不會填滿;你從里面取出東西,永遠也取不完,這已經(jīng)很玄妙,但更加玄妙的是,擁有天府之心的人,對注入和取出的東西似乎一無所知,來也不知何處來,去也不知何處去,他們就這么自然而然的來了,又自然而然的去了,完全沒有留給知一點發(fā)揮的余地。 通過注焉而不滿,酌焉而不竭,而不知其所由來這些特點,你可以發(fā)現(xiàn),與安放著成心的人府相比,天府首先是虛的,因為可以注可以酌;其次,這個天府也是無窮無盡的,因為永遠注不滿,永遠取不盡;最后,這個天府是玄之又玄的,因為對所注所取的東西,完全不知其所由來。 從莊子對天府的描述中,也許你早已經(jīng)猜到,所謂的天府,就是一顆道心。擁有道心的人的狀態(tài),就是這種“注焉而不滿,酌焉而不竭,而不知其所由來”的狀態(tài)。 莊子說,這種狀態(tài)或境界呢,就叫做葆光。后人林希逸解釋說,葆,藏也。藏其光而不漏,故曰葆光。這個解釋很美妙,但反復思量,又覺得詞不達意。因為,藏是有意識的活動,藏其光而不漏,那就是密不透光。在我看來,這更像是對前面莊子所謂“縵者、窖者、密者”中密者的恰如其分的概括,而不是對擁有天府之人的描述。 既然天府是一顆道心,那么葆光應該是道心之光,擁有類似于道的特質。那么道之光是怎樣的呢? 那是并不刺眼的冥冥之光,若隱若現(xiàn)之光,它并沒有刻意的躲藏,所以有時候你可以看的見,有時候又看不見,就算看見的時候,也看不確切,模模糊糊,朦朦朧朧,仿佛打上了馬賽克的樣子。然而,就算你看不清楚,你卻能夠感受到,光明就在那里。 莊子一篇《齊物論》的主體部分,從南郭子綦悟道時的喪我境界開始,曲折遞進,回旋往復,最后又同樣歸結到得道后的葆光境界。至此,一個完美的散發(fā)著冥冥之光的道之圓,終于彌合在一處。此謂由道而始,由道而終,道貫始終。 按說,到葆光這里,應該是《齊物論》完結之處。但不知道莊子是怕人聽不懂他的齊物之論,還是為了說明風過之后,樹葉仍然需要有“之調調之刁刁”的搖曳回響,于是就在后面又舉了例子,仿佛道環(huán)之外又星星點點灑下一面光暈,一如環(huán)繞著土星的美麗行星環(huán)。 作者:一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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