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中雜懷（節(jié)選）

一

心脈余殃非杞憂，夾層撕裂命將休。

病征發(fā)若山洪瀉，元氣傷如泥石流。

堰塞聽誰呼搶險，途通挾我出離愁。

一腔血復歸經(jīng)絡，向遠依然昂此頭。

二

敢對鋒芒小試人，偽裝剝盡裸惟真。

剖胸稍損英雄氣，縫腹長紋俠義身。

肯許春攙重拾步，但聽花笑漸回神。

病房不與風輕掩，探視殷勤月一輪。

三

未竟紅塵事八千，閻羅拒為我增編。

行端自具通神術，積善何須禮佛錢。

命賺半條仍義賣，身當全價豈輕捐。

昂頭復對蒼穹笑，又借人生五十年。

四

華發(fā)蓬蓬顏半衰，梳來雪色電風吹。

鏡中是我終非我，眼底無誰或有誰？

數(shù)月挺戈頑伐病，一朝回首暗舒眉。

痛曾獨忍心安在，藉此身經(jīng)悟大悲。

五

遣悶時憑一笑無，緣交病友在江湖。

閑談雜解方言趣，散坐端聽地域圖。

我近詞醫(yī)求免疫，誰酣午夢返歸途。

望中落日巢何去，黃荻叢叢隱野鳧。

六

往事遙遙下夕煙，憑欄復眺白云邊。

長河縮影冰凝固，落日余暉葦點燃。

春暖釀從寒數(shù)九，風疏化得爽三千。

感時漫說真惆悵，既望今宵月正圓。

七

妄勞心智覺來遲，況復茫于用命時。

無故欺人天作孽，多情誡我病為師。

辛嘗藥理傾千甕，澀品茶經(jīng)啜半卮。

縱便萬般回味在，肯將一味解愚癡？

八

病歷翻余日暮城，偏多詩緒晚來濃。

搜奇借鶴沖天翅，對偶參松落子枰。

意仗字扶箋上立，懷隨吟放句中鳴。

樓窗次第如琴鍵，彈響萬家燈火聲。

九

抱病居鄉(xiāng)為遣煩，憑望小暑敞寬軒。

乘涼貓臥青苔巷，鋤穢人勞綠菜園。

蟬笛吹長前奏曲，燕風練巧后空翻。

諸多景致詩拈就，獨自吟時竟忘言。

十

蔭漸濃時古道昏，云簾一挑入山門。

居高順勢泉流響，向遠延涼苔印痕。

偶遇攀巖小松鼠，難尋捫虱老猢猻。

青峰慣抱人家住，與客談閑說養(yǎng)根。

十一

世態(tài)常從閱后嘆，交緣當下豈無端。

獨行非易逢何易，相識已難知更難。

言善由衷應足戒，曲高違和莫輕彈。

酒旗不解空門偈，大隱尤需心拓寬。

十二

勉力偏多無用功，虛名浪跡轉頭空。

宦游人遠斜暉外，夢想家癡雜念中。

畫虎難成焉類犬，屠龍不得則雕蟲。

每將寫意教誰看？搖灑陽光一樹風。

十三

行停何必嘆徒勞，莫擲塵囊鬢怒搔。

千里迥途長射線，一生雄杰片翎毛。

山憐客乏看排座，藤替人愁捋丈絳。

休羨登峰臨萬仞，終難逾越是身高。

十四

野炊烹茗在泉林，發(fā)酵時光汩汩斟。

往事累堆懷積重，舊情攤曬影余溫。

多年世故經(jīng)花眼，一份天真守內心。

啜罷且從湖畔坐，傾聽碧水靜流深。

十五

遲暮閑情泛棹游，湖心客訪只孤洲。

元知此處聽荷榭，乃是當年讀雪樓。

夢斷煙波何足惜，境遷風物不堪留。

幾曾天意隨人意，得便休時即便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