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維坦按:某種意義上,脫毛是社會性別控制的一種外在形式——試想,如果我們人類還處在茹毛飲血的階段,男性想必也不會那么在意女性的毛發(fā),而女性也不會介意自身的毛發(fā)。可為何在不到一個世紀的時間之內,“無毛的身體”會成為多數(shù)女性接受的一個標準呢? 在《人類的來由》一書中,達爾文的進化理論將體毛轉化為競爭選擇的問題,經(jīng)由媒體的推波助瀾,使得人類在對待體毛的態(tài)度上(尤其是在男權社會下對于女性體毛的審視)病態(tài)化了:在這個進化框架中,一個重要的區(qū)別是男人應該是毛茸茸的,而女人則不是。于是,脫毛逐漸成為了一種身份、階層乃至高級種族的象征。 但是話說回來,我們如果暫且認為女性之所以主動脫毛是源于男權社會的審美標準,那男性剃須這件事又是怎么回事?至于“光滑、無毛”是否是一個男性視角下對于異性的審美標準(以及是否已經(jīng)內化為女性對于自身的審美標準),想必各位都會有自己的答案。 文/Mona Chalabi 譯/Charlene 校對/Rachel 原文/www.theguardian.com/fashion/2017/nov/30/female-facial-hair-if-so-many-women-have-it-why-are-we-so-deeply-ashamed 本文基于創(chuàng)作共同協(xié)議(BY-NC),由Charlene在利維坦發(fā)布 文章僅為作者觀點,未必代表利維坦立場 根據(jù)2006年英國的一項研究,面部長毛發(fā)的女性平均每周花104分鐘來打理這些毛發(fā)。圖源:Mona Chalabi 不只是我,有很多女人一直藏著一個秘密。這個秘密如此丟人,以至于連朋友和愛人都不能知道;它像是一片陰云,以至于我們不惜花大量時間和金錢來掩飾。這不是我們的罪過,而是一種詛咒——這個秘密就是,面部毛發(fā)。 對很多女性而言,有些可以被忽略的瑣碎小事恰是她們極度焦慮的根源,而女性面部毛發(fā)就是這樣一種存在——微不足道卻會招致一系列矛盾。體毛說來正常,但往往又被視作不正常;對男性來說自然,對女性來說就怪異。現(xiàn)實并非如此涇渭分明。梅蘭·托里恩(Merran Toerien)在其關于去除女性體毛的博士論文中解釋道:“從生物學角度看,男性體毛和女性體毛之間區(qū)分的界線,比我們想象中要更模糊。” 面部脫毛同樣顯得似是而非——由于承受異樣眼光而被迫進行面部脫毛,許多女性認為這是一種很愚蠢的社會規(guī)范,但她們依舊在嚴格執(zhí)行。因為在父權制中,小胡子是父系群體的專權——忽視了這些基本規(guī)則,你的聲譽甚至是尊嚴,都會受損。 大約每14位女性中就有1位患多毛癥(hirsutism)。“多毛癥”屬于一種病理表現(xiàn),即女性身上出現(xiàn)具有男性體毛分布特征的“過多”毛發(fā)。但即便還沒到“過多”那種程度,越來越多的女性也依舊對體毛感到非常不自在。如果你是位女性,不確定自己身上的毛發(fā)是否能稱之“過多”,那么福音來了,有人專門為女性設計出了一套體毛測量法。 1961年,內分泌學家大衛(wèi)·費里曼(David Ferrima)博士和一名研究生聯(lián)合發(fā)表了一篇關于“女性體毛生長臨床評估”的研究報告。更確切地說,他們想研究的不是毫毛,而是終毛(較毫毛粗、顏色深、至少長0.5厘米/0.2英寸的毛發(fā))。研究人員觀察了女性身上的11個部位,將這些不同部位的毛發(fā)從0到4進行分級(0級為“無發(fā)”,4級為“多發(fā)”)。于是,費里曼-加韋量表就由此誕生了。 從那之后,費里曼-加韋量表被進一步簡化,僅對身體的9個部位(上唇、下巴、胸部、上腹部、下腹部、上臂、大腿、上背部和下背部)進行評分定級。然后總分相加——低于8分即正常,8-15分表示患輕度多毛癥,大于15分表示患中度或重度多毛癥。 費里曼-加韋多毛癥量表插圖。圖源:Mona Chalabi 大多數(shù)面部毛發(fā)多的女性在判斷出自己有問題之前,不會去看費里曼-加韋量表(Ferriman-Gallwey scale)。自從開始研究多毛癥以來,我已經(jīng)收到了上百封女士的來信,她們在郵件里描述了自己從開始發(fā)現(xiàn)到無奈接受自己臉上長毛的一些經(jīng)歷。每個人的故事都是大同小異。 因為女孩在8歲左右開始長終毛,所以從年幼時起,她們就開始體會這些感受了。艾麗西亞(Alicia),38歲,來自印第安納州,她寫道:“我們班的孩子會說,‘哈哈,看這只大猩猩!”,勞拉(Lara)被同學們起綽號叫 “猴子”??;來自圣地亞哥的米娜(Mina),也被大家叫做“大腳怪”。對于一些女孩來說,這種欺凌(更多的時候是被男孩子欺負)是她們第一次意識到自己臉上長了毛發(fā),且長了面部毛發(fā)在某種程度上是“錯的”。于是接下來,她們就會展開艱辛的“修復”之路。 24歲的珍尼希斯(Génesis)描述了她最初關于脫毛的記憶?!八哪昙墪r,一個男孩看到我手臂和上唇的毛后,就叫我狼人……我為此在媽媽面前哭鼻子……她漂白了我的小腿、手臂、后背、上唇的皮膚,還有部分臉頰,以遏制我的鬢角毛發(fā)不斷生長?!蔽疫€記得那種感覺,又癢又燒?!?/span> 有了初次嘗試之后,接著就會有更多的嘗試——每一次都要花費時間、金錢并忍受身體上的疼痛。這種脫毛不是說去掉多余的毛發(fā)后就一了百了,它還引發(fā)了一系列新的問題。 圖源:VELA “在我成長的過程中,開車去學校的路上我不是在看書或是做作業(yè),而是整個漫漫長途都在仔仔細細地拔毛理胡子。每天如此。——羅娜·K·阿克巴里(Rona K Akbari) , 21歲,布魯克林” 根據(jù)2006年英國的一項調查研究,面部長有毛發(fā)的女性平均每周要花104分鐘來打理這些毛發(fā)。調查中有三分之二的女性說她們隔三差五就去照照鏡子,看看自己臉上的毛發(fā);四分之三女性說會不斷地遍照鏡子邊用手擺弄。 研究發(fā)現(xiàn),面部毛發(fā)會影響情緒。40%的人表示他們在社交場合會因面部毛發(fā)感到不自在,75%的人表示會因此焦慮到需要就醫(yī)診治的嚴重程度。總的來說,他們說自己生活質量很好,但在社交生活和人際關系方面卻不怎么如意。盡管在很大程度上女性長面部毛發(fā)屬于完全正常,但所有這些痛苦都是存在的。 (www.sciencedirect.com/science/article/pii/S0022399906000420#!) “如果我知道自己臉上的這些毛發(fā)別人都看得見,那在社交場合我就會更放不開。我試著把手搭在下巴或嘴上加以掩飾。然后心里面一直想著這個?!⑹怖み_西(Ashley D’Arcy),26歲” “我那在養(yǎng)老院的姑媽,意大利人,已經(jīng)95歲的高齡,精神錯亂,又聾又瞎。每次我去看她,她都會用手指著下巴,然后去搓,她常用這種方式告訴別人要打理下她那些毛發(fā)。就是這樣我才知道她還是她,還很在乎自己是否體面。我希望在自己到她那個年齡時也有人這樣照顧我?!↗ulia)茱莉亞,54歲” 然而,某些身體病癥也會導致中度或重度多毛癥,首當其沖的當數(shù)多囊卵巢綜合征(PCOS),所有多毛癥病例中有72%-82%是由其造成的。多囊卵巢綜合征是種激素紊亂狀況,全球8% -20%的女性都飽受此病影響。還有其他一些病癥,如特發(fā)性高雄激素血癥(idiopathic hyperandrogenemia),患此癥狀的女性體內雄性激素(如睪丸素)水平過高,這是另外6%-15%的多毛癥病因。 (www.aafp.org/afp/2012/0215/p373.html) 圖源:Tenor 但是,許多沒有多毛癥,也沒有患其他任何身體病癥的女性,仍然覺得自己的毛發(fā)“過多”,這其中大概率都是有色人種。 最初的費里曼-加韋研究和當時西方的其他許多醫(yī)學研究一樣,所得結果可能不適用于有色人種女性——費里曼-加韋研究結論是基于60位白人女性評估結果所得的平均值。最近的研究表明這是一個很大的漏洞,因為種族確實是決定女性面部會否長毛發(fā)的一大因素。 (www.ncbi.nlm.nih.gov/pmc/articles/PMC4025516/) 2014年,研究人員查看了2895位女性面部高清照片。他們發(fā)現(xiàn),平均來看,在所有人種中白人女性的面部毛發(fā)最少,而亞洲女性最多。但族群與此也有重要關聯(lián)——例如,研究中意大利白人女性的面部毛發(fā)比英國白人女性的要多。 圖片為多少有些上唇毛女性的種族比例。圖源:Javorsky/Mona Chalabi “但在我看來,我身上的這些毛發(fā)不僅關乎性別問題,更涉及到人種/族群。這些多余的毛發(fā)讓我和同齡人的差異變得如此明顯。我在達拉斯郊區(qū)長大,雖然我的學校里有各色各樣不同的人,但主流的審美標準依然是金發(fā)碧眼、皮膚白皙?!溩俊たú┠幔∕itra Kaboli), 30歲,來自布魯克林” 可能像梅麗莎這類人在看到這些案例時會略感欣慰,梅麗莎說自己面部的毛發(fā)就總在提醒她“我低人一等,我是個‘骯臟的異族’女孩”。 但給少數(shù)族裔以安慰可能并非進行這項研究的目的。這項研究是由市值2300億美元的日消品公司寶潔(Procter & Gamble)贊助進行的。寶潔系列產(chǎn)品中就包括女性專用剃毛刀,他們知道女性脫毛商機無限。 圖源:feminisminindia 近些年來,隨著女性衣著越來越開放——長襪變成透明,袖子變得更短,那些以往裹在衣服下現(xiàn)今暴露在外的部位就更亟需是光滑無毛的。從1915年開始,《時尚芭莎》(Harper 's Bazaar)等雜志上開始出現(xiàn)女性脫毛的廣告。2016年,美國僅整個脫毛行業(yè)就價值9.9億美元。只有當我們討厭自己身上那些多余的毛發(fā),想去掉它們,或用漂白劑將其漂白隱形(這就和棕色人種的女人希望長出金發(fā)一樣不切實際)時,這種商業(yè)模式才會奏效。 從什么時候開始,我們形成了女性無毛即是美這樣一種共識?簡單粗暴點說:女性憎惡自己身上的毛發(fā)歷來已久,幾乎不短于男人們研究這個課題的時間。1575年,西班牙內科醫(yī)生胡安·華特(Juan Huarte)寫道:“當然,身體和面部毛發(fā)較多的女性(其體質天生干熱)也很聰明,但不怎么討人喜歡,她們長相難看,肌肉發(fā)達,嗓音低沉,愛與人爭辯,不孕癥高發(fā)。” 圖源:The Telegraph 人們對面部的標簽評價最為嚴格,這些標簽也超越了性別而延伸到性。根據(jù)華特的說法,男性化的女性、女性化的男性和同性戀者原本是生錯了性別。面部毛發(fā)是理解“正?!焙汀爱惓!敝g差別的一個重要方法,然后我們能借其判斷出某人到底是“正?!边€是“異常”。 科學家們也把他們的研究方向從體毛的性別歧視和恐同現(xiàn)象,轉向了體毛的種族歧視現(xiàn)象。在達爾文1871年出版《人類的由來》(Descent of Man,全稱《人類的由來及性選擇》)后,男性科學家開始癡迷研究不同種族的毛發(fā)類型,認為這是人類“原始性”的一種表現(xiàn)。1893年,一項研究發(fā)表問世,該研究對271名白人女性精神錯亂,發(fā)現(xiàn)精神狂亂的女性長面部毛發(fā)的概率更大,類似于那些“劣等種族”。 這些概念并非互不關聯(lián),因為種族和性別兩大課題往往相互交織——大眾媒體慣來將黑人描繪成男性化的種族,而將亞洲人則描繪成女性化的種族。27歲的阿什利·里斯(Ashley Reese)寫道:“我對自己面部毛發(fā)的自我意識,其中有部分可能也與我內心深處一些荒謬的種族主義觀念有關,我總覺得黑人女性天生就不那么女人?!?4歲的凱瑟琳·帕克(Katherine Parker)寫道,“這讓我自己都搞不清楚自己的性別了。” 一些女性開始反擊??醿?/span>(Queer,由英文音譯而來,原是西方主流文化對同性戀的貶稱,有“怪異”之意,后被性的激進派借用來概括他們的理論,含反諷之意??醿豪碚撌?0世紀90年代在西方火起來的一種關于性與性別的理論,它成為為所有性少數(shù)人群“正名”的理論)女性——那些質疑異性別和順性別規(guī)范的人——已經(jīng)跳出了社會規(guī)則的框架,不再因有面部毛發(fā)而蒙羞。來自芝加哥的28歲女性梅勒妮(Melanie)是一位酷兒女性,她解釋說, “作為一名女性,我應該表現(xiàn)出什么樣的特質,我和伴侶之間的吸引力是什么樣子,這些都很難用慣例來描述,這對我接受我的面部毛發(fā)有很大的幫助。” 圖源:Daily Liberal “多毛小可愛”(hirsute and cute)、“快樂多毛”(happy and hairy)等社交媒體賬號,以及哈爾納姆·考爾(Harnaam Kaur)等活躍人士也通過在社交媒體上正大光明地分享多毛女性身體照片,來對這些社會規(guī)范說不。甚至那些沒有立馬抗議這些社會規(guī)范的女性,也對其持搖擺不定的態(tài)度。 就像我所見到的許多女性一樣,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女性寫道:“我明白,從理性層面講,希望女性拔掉自己身上自然長出來的毛發(fā)保持皮膚光滑,這是種固有的女性歧視觀念,但我還是無法容忍這些毛發(fā),讓它們肆無忌憚的蔓延。” 另一位女性寫道:“(對社會規(guī)則說不)這是一件有點猛,或說突然,或者兩者兼而有之的行動。但是面部毛發(fā)?這是對反社會規(guī)則的一大推進?!?/span> 我不會因為一個女人做面部脫毛去評判她。盡管我知道我不需要別人的“幫助”,但我仍然每月都去看“美容師”。我付了一大筆錢做激光脫毛,而這種方法卻會損傷我的毛囊。盡管我知道面部長毛發(fā)并不是真有什么問題,但我還是付費注冊去看美容師來解決它。我躺在那兒被激光射的一陣陣哆嗦,而美容師在旁邊一邊和我寒暄一邊說:“親愛的,你確定不幫你把胳膊上的也做了?上面有很多毛呢?!?nbsp;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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