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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創(chuàng)】【首發(fā)】文：黎海濱（湖北武漢） 自古以來，知識分子（讀書人）喜歡指點江山，激揚文字。他們多愁善感，憤世嫉俗，這也看不慣，那也看不順眼。他們借酒裝瘋，大發(fā)牢騷，針砭時弊，仗義直言。 人到中年，我閑讀元人的散曲（小令），從書中的文字里，聽見讀書人發(fā)出的一聲聲長嘆。那嘆息聲，穿透時空，響徹于天地間，深深地震撼了我的心。 —1— 讀書人第一嘆：憂國憂民 美人自刎烏江岸， 戰(zhàn)火曾燒赤壁山， 將軍空老玉門關。 傷心秦漢， 生民涂炭， 讀書人一聲長嘆。 ——《中呂·賣花聲·懷古》/張可久 元人張可久的這首《中呂·賣花聲·懷古》，是元散曲中的名篇。 開頭的鼎足對，是對歷史上的成敗興衰的感嘆。 “美人自刎烏江岸”，說項羽在垓下被劉邦打敗，他最寵幸的虞姬自刎而死。其實，沒有多久，項羽也在烏江邊自刎，結束了悲壯的一生，也結束了秦末的大動亂。 “戰(zhàn)火曾燒赤壁山”，寫孫、劉聯(lián)盟，火燒赤壁，大敗曹操，最終形成漢末三足鼎立的局面。 “將軍空老玉門關”，指東漢初名將班超，為開西域，在玉門關外生活了三十一年。晚年要求調(diào)回，說：“臣不敢望到酒泉郡，但愿生入玉門關?！?/p> “傷心秦漢，生民涂炭”。張可久借用了這三個歷史人物，概括地表述了歷史上的一切興亡成敗，遭殃的都是老百姓。其所感所嘆，與元人張養(yǎng)浩在散曲《山坡羊·潼關懷古》所說的“興，百姓苦；亡，百姓苦”基本一致。 自古以來，戰(zhàn)亂頻仍，知識分子（讀書人）憂國憂民，常常有勁使不上。所謂“秀才遇見兵，有理說不清”?；蛘哒f：“十有九人堪白眼，百無一用是書生?！泵鎸ι`涂炭，百姓受苦，讀書人又有什么辦法呢？只能是一聲聲長嘆而已。 —2— 讀書人第二嘆：嘆人生悲涼 一聲梧葉一聲秋， 一點芭蕉一點愁， 三更歸夢三更后。 落燈花，棋未收， 嘆新豐孤館人留。 枕上十年事， 江南二老憂， 都到心頭。 ——《雙調(diào)·水仙子·夜雨》/徐再思 元人徐再思的這首《雙調(diào)·水仙子·夜雨》散曲，也屬元散曲中的精品。 雨，帶給人許多喜，也帶給人許多憂。在詩人筆下，描寫雨的佳作秀句數(shù)不勝數(shù)。比如杜甫的詩歌中，既有《春夜喜雨》那樣對好雨“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的喜悅，也有《茅屋為秋風所破歌》中對“雨腳如麻未斷絕”而使自己“床頭屋漏無干處”，“長夜沾濕何由徹”的無奈。 不過，古人還是愛雨甚至賞雨的。雨可以看，唐人詩中就有“林下老僧來看雨”的句子（見明黃溥《閑中今古錄》）。上世紀九十年代初，臺灣歌手孟庭葦演唱了一首很有名的歌曲《冬季到臺北來看雨》。 雨還可以聽。李商隱有“秋陰不散霜飛晚，留得殘荷聽雨聲”（《宿駱氏亭懷崔雍崔袞》）的詩句。 關于聽雨，宋人蔣捷更有一首《虞美人·聽雨》，流傳甚廣： 少年聽雨歌樓上，紅燭昏羅帳。 壯年聽雨客舟中，江闊云低，斷雁叫西風。 而今聽雨僧廬下，鬢已星星也。 悲歡離合總無情，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 蔣捷用“聽雨歌樓”，“聽雨客舟”和“聽雨僧廬”分別描寫了自己少年、壯年、老年的不同人生感受。 雨打在芭蕉、梧桐一類的闊葉上，聲音特別有味。溫庭筠的《更漏子》“梧桐樹，三更雨，不道離情正苦，一葉葉，一聲聲，空階滴到明”，描寫的就是這種情況。現(xiàn)在的廣東音樂中，還有一首非常著名的《雨打芭蕉》。當然，還有“雨打孤篷酒漸消”（陸游《舟中感懷三絕句呈太傅相公兼簡岳大用郎中》），“冷雨敲窗被未溫”（《紅樓夢》林黛玉《秋風辭》）等的描寫。 而元人徐再思的這首《雙調(diào)·水仙子·夜雨》散曲，用一句“三更歸夢三更后”，就點明了聽雨思鄉(xiāng)思親的主題。 “新豐孤館人留”，用唐馬周事。馬周在唐太宗時曾經(jīng)困居在新豐的旅館中，后來受到唐太宗的賞識。這里借用馬周的故事，寫自己仕途的不得意。 “枕上十年事”，是枕上反思在外游蕩十年的往事。 “江南二老憂”，是二老憂多年在外的兒子，還是多年在外的兒子憂家中漸漸老去的父母，可能二者都有。在這風搖梧葉、雨打芭蕉的夜晚，全都涌上了心頭，描寫極為細膩生動。 此情此景，唯有一聲長嘆，才能略消心中的悲涼之感。 —3— 讀書人第三嘆：嘆世道不公 不讀書有權， 不識字有錢， 不曉人事倒有人夸薦。 老天只恁忒心偏， 賢和愚無分辨。 折挫英雄， 消磨良善， 越聰明越運蹇。 志高如魯連， 德過如閔騫， 依本分只落得人輕賤。 ——《中呂·朝天子·志感》/無名氏 這首無名氏的元散曲佳作，以憤激之詞，感嘆世道不公，令人警醒。 “不讀書有權，不識字有錢，不曉人事倒有人夸薦”。世有治亂，理有順逆，不必大驚小怪，不必牢騷滿腹。唐人章碣《焚書坑》詩說： 竹帛煙銷帝業(yè)虛，關河空鎖祖龍居。 坑灰未冷山東亂，劉項原來不讀書。 “老天只恁忒心偏，賢和愚無分辨。折挫英雄，消磨良善，越聰明越運蹇”。這段話，讓我想起了關漢卿《竇娥冤》中竇娥臨刑前那一段有名的〔滾繡球〕： 有日月朝暮懸，有鬼神掌著生死權。天地也，只合把清濁分辨，可怎生糊涂了盜跖顏淵：為善的受貧窮更命短，造惡的享富貴又壽延！天地也，做得個怕硬欺軟，卻原來也這般順水推船。地也，你不分好歹何為地？天也，你錯勘賢愚枉做天！哎，只落得兩淚漣漣。 讀書人指天罵地，長嘆世道不公，小人得志，埋沒英才，道德文章不受待見。 “志高如魯連，德過如閔騫，依本分只落得人輕賤?！?/p> 魯連，即魯仲連，戰(zhàn)國末期齊國人，他在強秦的威脅下，游說趙、魏等國聯(lián)合抗秦。史書上稱贊他“義不帝秦”。 閔騫，即閔子騫，孔子的弟子，在孔門中與顏回以德行并稱。他又是孝子，連孔子都稱贊他說：“孝哉，閔子騫！人不間于其父母昆弟之言。”據(jù)《史記·仲尼弟子列傳》載，子騫少時為后母虐待。冬天，后母用蘆花給閔子騫做衣服，而用絲綿做衣服給自己所生的兩個兒子穿。閔子騫寒冷不禁，他的父親不知道內(nèi)情，反而罵他懶惰，用鞭子打他，衣服打破了，蘆花飛出來，父親才知道冤枉了他，再一看后母所生的兩個兒子，穿的都是厚棉衣，于是要休掉后妻。閔子騫跪下為后母求情說：“母在一子寒，母去三子單?！备赣H這才饒恕了后妻。從此以后，繼母對待閔子騫如同親生兒子，全家和睦。后人把這一故事稱為“單衣順親”，是“二十四孝”之一。 但是，世道不公，就算你和魯仲連、閔子騫一樣德才兼?zhèn)溆秩绾文?？如果老實本分，一樣被人輕賤。 這首散曲《中呂·朝天子·志感》的作者（無名氏），顯然是一個失意之人，所以難免會有些牢騷，發(fā)出如此憤激之嘆息。 結合時代背景，我略作分析，就理解了元代知識分子（讀書人）的三嘆，有其歷史與社會根源。 元朝是北方草原蒙古統(tǒng)治者建立的一個王朝。蒙古貴族入主中原，把千百萬無辜百姓推入戰(zhàn)火，造成漢唐以來高度發(fā)展的華夏經(jīng)濟與文化的斷裂乃至崩毀。這對長期生活在井然有序的封建倫理制度下的華夏各族人民，尤其是知識分子階層（讀書人），無疑是巨大的身心折磨與震撼。面對山河破碎、生靈涂炭、世道不公、人倫崩毀，他們必然發(fā)出一聲聲深沉悲郁的長嘆，并撰文記述下來。 元代廢止科舉制度，知識分子（讀書人）命運極其悲慘，不僅無法步入仕途，連謀生也困難重重。其地位低下，當時有“九儒十丐”的說法。他們“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理想無法實現(xiàn)，于是，就把目光轉(zhuǎn)下了底層社會，與人民群眾相結合，最終造就了元雜?。òㄉ⑶┑妮x煌。 人到中年，我閑讀元人的散曲（小令），從書中的文字里，聽見讀書人發(fā)出的一聲聲長嘆。那嘆息聲，穿透時空，響徹于天地間，深深地震撼了我的心。 以文會友，愿您懂得！ 編輯：王海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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