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自是有情癡，此恨不關(guān)風(fēng)與月

幼年喪父，母親畫荻教子

歐陽修（1007-1072），字永叔，號醉翁，吉州永豐（今江西省永豐縣）人。三歲喪父，母親鄭氏帶著他投奔隨州（今湖北省隨州市）的叔叔歐陽曄。

去隨州投奔叔叔

歐陽曄家也不富裕，沒錢供侄子上學(xué)。好在鄭氏是受過教育的大家閨秀，骨子里重視教育。沒有條件，創(chuàng)造條件也要讓兒子學(xué)習(xí)文化知識。她從池塘里挖來沙子，鋪成沙盤，教歐陽修用荻草稈在上面寫字、畫畫，還從城南李家借來書，讓歐陽修抄寫。

鄭氏畫荻教子

歐陽修天資聰穎，又刻苦勤奮，往往書抄完了，也能背誦了。十歲時，他從李家借到《昌黎先生文集》六卷，非常喜歡，手不釋卷。叔叔眼睛一亮，對鄭氏說：'你大可不必?fù)?dān)憂家貧子幼，孩子有奇才。他日必可聞名天下，光宗耀祖！'

他日必可聞名天下，光宗耀祖！

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歐陽修17歲時，第一次參加科舉考試，失敗了；兩年后，再次失敗。年輕的歐陽修苦惱沮喪，一言不發(fā)，回家就把自己關(guān)在屋子里。鄭氏在兒子陷入困境之際，顯現(xiàn)出超越那個時代女性的見識，她安慰、鼓勵兒子，讓他重樹信心，再次揚(yáng)帆起航。

重樹信心，再次揚(yáng)帆起航

鋒芒過露，皇帝挫其銳氣

天圣六年（1028），歐陽修去拜見漢陽軍知府胥偃，呈上新作《上胥學(xué)士偃啟》。胥偃讀后大為贊賞，說：'子當(dāng)有名于世！'他收歐陽修為徒，將平生所學(xué)傾囊相授。在接下來的國子監(jiān)考試中，歐陽修接連斬獲廣文館試、國學(xué)解試兩項第一。

拜見胥偃

第二年，歐陽修一鼓作氣，拿下禮部舉行的省試第一，風(fēng)頭一時無兩，自信在即將到來的殿試中，也能奪得狀元。于是特意做了一身新衣服，準(zhǔn)備到時候穿上顯擺顯擺。他有個同學(xué)叫王拱辰，才18歲，還殘存著'熊孩子'脾氣，趁歐陽修不注意，先穿上這身新衣服，一邊展示給同學(xué)們看，一邊喊：'我穿狀元服啦！'

中國戲曲使用的狀元服

天圣八年（1030）三月，殿試在崇政殿舉行，宋仁宗趙禎親自主持。他對歐陽修印象不錯，又感覺他鋒芒過露，需要先挫挫銳氣，利于日后成長，于是定歐陽修為第十四名。狀元定了誰呢？竟然是穿了歐陽修'狀元服'的王拱辰！真不知道是'狀元服'的魔力使然，還是王拱臣的才華足以蓋世。

宋仕宗趙禎畫像

娶妻胥氏，笑問鴛鴦兩字怎生書？

'天子門生宰相婿'，自隋朝有科舉考試以來，歷代高官都喜歡在新科進(jìn)士中挑選乘龍快婿。胥偃早就屬意于歐陽修，金榜題名，洞房花燭，把自己15歲的女兒嫁給了歐陽修。

金榜題名，洞房花燭

新婚的時光如此美好。清早起來，胥氏梳妝完畢，跑到歐陽修書房里，一會兒問他眉毛畫得好不好看，一會兒偎在他身邊擺弄他的筆硯，一會兒又嘰嘰喳喳地問'鴛鴦'怎么寫？就這樣，妻子忘了繡花，丈夫忘了讀書。

畫眉深淺入時無？

歐陽修寫下一首《南歌子》記錄這種幸福的情形：

鳳髻金泥帶，龍紋玉掌梳。

走來窗下笑相扶，愛道畫眉深淺入時無？

弄筆偎人久，描花試手初。

等閑妨了繡功夫，笑問鴛鴦兩字怎生書？

這首詞描述了一個溫柔俏皮、嬌憨活潑的新婚少婦形象，耽于閨房之戲，與夫君親熱笑鬧，相互依偎時間太久，以至于耽誤了針線活，表現(xiàn)了新婚燕爾的甜蜜時刻。'笑問鴛鴦兩字怎生書？'本自一對鴛鴦，何必再問鴛鴦？新娘一派嬌憨模樣，回眸間的天真無邪無法不讓人憐愛。

何須問鴛鴦？

上司開明，支持吃喝玩樂

歐陽修被授將仕郎，試秘書省校書郎，充西京留守推官。這個由母親帶大的苦孩子，為了科考頭懸梁，錐刺股，中進(jìn)士的那一刻，所有壓力突然卸去，留給他生命無法承受之輕。天圣九年（1031）三月，他抵達(dá)洛陽，遂與梅堯臣、尹洙等朋友，徜徉勾欄瓦肆，將全副精力發(fā)泄在吃喝玩樂上、跟歌妓們胡鬧上。

專注吃喝玩樂

歐陽修的頂頭上司是河南府通判錢惟演。錢惟演雅好詩章，自稱'平生唯好讀書，坐則讀經(jīng)史，臥則讀小說，上廁則閱小詞，蓋未嘗頃刻釋卷也。'文人間那種心靈相通，讓他對歐陽修等一干青年才俊有些'溺愛'，公然支持他們吃喝玩樂。有一次，歐陽修和一幫年輕同僚到嵩山游玩，傍晚下起了雪。錢惟演竟然派人送去廚子和歌妓，并告訴他們說：'府里沒什么事，你們不用著急回來，好好在嵩山賞雪吧。'

錢惟演畫像

大概錢惟演也不會想到，他是在做一件功在當(dāng)代，利在千秋的大好事。正是由于他的'富養(yǎng)'，給這幾個年輕文人足夠的空間，讓他們旁逸斜出，掀起了一場古文運(yùn)動，扭轉(zhuǎn)了當(dāng)時文壇上華麗而空洞的駢文文風(fēng)，古文創(chuàng)作繁盛一時，留下了無數(shù)千古名篇。

一起唱和，掀起一場古文運(yùn)動

才思敏捷，掩飾遲到尷尬

一次，錢惟演舉行宴會，告訴歐陽修要早點來，歐陽修卻姍姍來遲。錢惟演很生氣，責(zé)問他為什么遲到？歐陽修正不知怎樣回答，一同前來的歌妓卻抖了個機(jī)靈，說自己的金釵找不到了，歐陽修幫自己找，才遲到了。錢惟演當(dāng)然知道這是個借口，可是才子風(fēng)流，不好掠人之美，便對歐陽修說：你為此事填詞一首，填得好，我便送這位姑娘一只金釵！

古人宴飲圖

歐陽修好感動，上司不僅原諒自己，還把場面弄得如此詩意，于是略加思考，吟成一首《臨江仙》：

柳外輕雷池上雨，雨聲滴碎荷聲。

小樓西角斷虹明。

闌干倚處，待得月華生。

燕子飛來窺畫棟，玉鉤垂下簾旌。

涼波不動簟紋平。

水精雙枕，傍有墮釵橫。

小樓西角斷虹明

這首詞巧妙地處處寫景，柳蔭、池塘、雨滴、荷葉。'燕子飛來窺畫棟'，看到的仍然是景，簾旌、玉鉤、簟紋、枕頭。所有這些景色的描寫都是為了突顯景中人物，一位夏日晝寢的歌女。畫面活色生香，雖涉艷情，卻又清雅自然。最后一句'水精雙枕，傍有墮釵橫'則交代了金釵找不到的原因，原來是她午睡的時候，金釵從發(fā)上墜落，壓在了枕下。

燕子飛來窺畫棟

歐陽修吟完，現(xiàn)場掌聲雷動。錢惟演剛才那點不快，早就跑到九霄云外，當(dāng)場喚人取來一根金釵，送給了這位歌妓。

金釵送歌妓

毒舌相向，惡懟新任上司

明道元年（1032），錢惟演改任泰寧軍節(jié)度使，離開了洛陽。新上司王曙剛好跟錢惟演相反，管束屬下十分嚴(yán)格，看不慣歐陽修他們的自由散漫，嚴(yán)厲訓(xùn)斥道：'寇萊公（寇準(zhǔn)）這樣的人尚且因為耽于享樂而被貶官，何況你們？'歐陽修回嘴道：'寇萊公之所以倒霉，不是因為耽于享樂，而是因為一把年紀(jì)了還不知道退隱。'王曙69歲了，也是年紀(jì)一大把。歐陽修太過毒舌，一句話把王老爺子噎得說不出話來。

一把年紀(jì)了還不知道退隱

這年，胥氏為歐陽修生下一個兒子。不幸的是，胥氏患了風(fēng)疾，產(chǎn)后不滿一月，就去世了。不知道歐陽修是因為忍受不了喪妻之痛，還是天性浪蕩，從此便不回家，整日流連于青樓瓦舍。常言說，藝術(shù)是生活的反映，煙花場所去的多了，寫出來的詞都成了艷詞。當(dāng)時就有很多人詬病歐陽修，說他有才無德。王曙多次告誡他要注意自己的言行，少往煙花堆里跑。歐陽修卻視若耳旁風(fēng)，依然我行我素。

流連青樓瓦舍

將別洛陽，總結(jié)詩酒風(fēng)流

明道二年（1033），王曙被召入朝，為檢校太傅、樞密使。老頭兒人真不錯，歐陽修曾經(jīng)話戳他心尖子，懟得他下不來臺，傷心又傷面兒，他卻視歐陽修為人才，不計前嫌，'薦召試學(xué)士院'。景祜元年（1034）閏六月，歐陽修通過了考試，被授宣德郎、充館閣?？?。

被授宣德郎、充館閣?？?/p>

歐陽修即將離開洛陽，赴京任職之際，寫下一首《玉樓春》：

尊前擬把歸期說，欲語春容先慘咽。

人生自是有情癡，此恨不關(guān)風(fēng)與月。

離歌且莫翻新闋，一曲能教腸寸結(jié)。

直須看盡洛城花，始共春風(fēng)容易別。

直須看盡洛城花，始共春風(fēng)容易別

這首詞算是歐陽修對洛陽這一段詩酒風(fēng)流生活的小結(jié)，開頭直接敘寫眼前情事，接著由對眼前情事的反省，推廣到對整個人世的認(rèn)知：'人生自是有情癡，此恨不關(guān)風(fēng)與月。'人生存在著情癡，天邊明月與樓外東風(fēng)本來就是自然之物，與人事無關(guān)，只不過被有情人看見了，明月東風(fēng)就都成了引人傷心斷腸的媒介了。

人生自是有情癡，此恨不關(guān)風(fēng)與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