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翻譯家協(xié)會2018“第27屆金秋詩會”詩冊封面 13世紀末,一部描繪中國歷史、文化和藝術(shù)的《馬可·波羅游記》風靡歐洲,記述意大利旅行家馬可·波羅(Marco Polo,1254-1324)在中國——當時東方最富有的國家的所見所聞,激起歐洲人對東方的熱烈向往,對后來開辟新航路帶來巨大的影響,尤其在文學界、史學界以及中西文化交流產(chǎn)生積極的作用。從16世紀開始,歐洲就刮起一股強勁的中國風,從絲綢、瓷器、家具、園林到詩歌、音樂、戲劇、哲學等等,中國文化從物質(zhì)到精神層面為歐洲上層階級從宮廷到貴族所追捧,并直接影響到當時的審美趣味和時尚風格。事實上,千百年來中國元素一直在外國詩歌或外國文學中閃爍,直接或間接地折射出西方對中國的認知,不斷變幻的中國形象持續(xù)在文明和野蠻、光明和黑暗、先進和落后間搖擺;同一個中國出現(xiàn)在西方文化不同歷史時期的諸多文本,大多源自詩人、作家的臆想而來,缺少對中國真相的刻畫,卻真實地反映出西方對中國的文化想象。 今年,適逢中國改革開放四十周年,時代在不斷地變遷和發(fā)展,中國意象、中國元素在異域文學作品中不斷地呈現(xiàn)新的面貌;全面地了解異域文化對中國的認知和想象,對中華文化走出去有著積極又重要的意義。上海翻譯家協(xié)會年初擬定“中國:異域想象”作為“第27屆金秋詩會”主題,得到上海譯協(xié)會員及廣大詩歌翻譯愛好者的熱烈響應(yīng),筆者提前拿到一份多語種譯詩讀本,總體感覺驚喜大于忐忑;例如,首篇英國湖畔派詩人柯勒律治(S.T. Coleridge,1772-1834)一首名詩《忽必烈汗》(Kubla Khan,陳德民 譯)就是詩人在一次閱讀《馬可·波羅游記》后入夢所得的54行靈感片段,奇幻瑰麗,充滿異域的想象。 《白玉詩書》,中西詩歌創(chuàng)造性翻譯與傳播的源頭 俞第德《白玉詩書》書影(初版1867) 翻譯家李聲鳳譯介一首《玉階》(L?Escalier de Jade),出自法國女作家俞第德(Judith Gautier,1845-1917,筆名Judith Walter)翻譯的中國古詩集《白玉詩書》(Le Livre de Jade),源自詩人李白(701-762)的《玉階怨》,法譯更具創(chuàng)作的成分,1867 年初譯本比起后來的修訂本《玉書》,注入詩人譯者更多的發(fā)揮與想象。歷經(jīng)十年寒窗北京大學法文系/中文系熏陶的李聲鳳博士點評,俞第德的法譯本“追求唯美的意境,將李白詩中的玉階、水晶簾、白露、月色構(gòu)建為一幅由光、色、質(zhì)感組成的美麗畫面”。 玉階生白露,夜久侵羅襪。 卻下水晶簾,玲瓏望秋月。 ——李白《玉階怨》 Sous la douce clarté de la pleine Lune, I?lmpératrice remonte son escalier de jade, tout brilliant de rosée. Le bas de la robe baise doucement le bord des marches; le satin blanc et le jade se ressemble. Le clair de Lune a envahi I?appartement de I?lmpétatrice; en passant la porte, elle est tout éblouie; Car, devant la fenêtre, sur le rideau brodé de perles de cristal, on croirait voir une société de diamants qui disputant la lumière; Et, sur le parquet de bois pale, on dirait une ronde d?étoiles. ——Judith Walter: L?Escalier de Jade 滿月的柔光中,皇后踏上白玉的臺階,玉階上露水閃爍。 裙擺輕吻過石級的邊緣,白色錦緞與玉石交相映耀。 月色浸染著皇后的居所,踏入房門那刻,她滿目生輝。 窗前,水晶珠裝點的簾幕,似有鉆石簇簇,爭相綻放光芒。 而黯淡的木地板上,宛如正升起一環(huán)繁星。 ——俞第德《玉階》(李聲鳳 回譯) 無獨有偶,翻譯家姜向明提交一首譯詩:《玉石臺階的哀怨》(The Jewel Stairs Grievance),出自美國著名詩人龐德(Ezra Pound,1885-1972)的譯詩集《華夏集》(Cathy,1915),也源自李白的這首《玉階怨》,英譯也具創(chuàng)作的成分,更重要的是龐德想通過“譯介中國古典詩歌中找到詩歌創(chuàng)作的新方向”。《玉階臺階的哀怨》是整部《華夏集》中唯一的一首配以注解的詩歌,意象清晰凝練,簡約含蓄,恰好與他要創(chuàng)立的意象派主張相吻合: The jewelled steps are already quite white with dew, It is so late that the dew soaks my gauze stockings, And I let down the crystal curtain And watch the moon through the clear autumn. ——Ezra Pound: The Jewel Stairs’ Grievance 嵌玉的臺階上已沾滿雪白的露水, 夜已深,露水浸濕了我的薄絲襪, 于是我放下水晶的簾子 又看向澄澈秋空中的月亮。 ——龐德:《玉石臺階的哀怨》(姜向明 回譯) 龐德《華夏集》重印本書影 著有《中國古典詩歌英釋100首》的翻譯家戴清一提交龐德《華夏集》中的兩首譯詩,點評其中的名詩《劉徹》,“與其說他斷章取義地翻譯漢武帝《落葉哀蟬曲》,不如說他創(chuàng)造性地改寫來得更合適。原詩為劉徹思懷已故的李夫人所做……龐德保留了原詩描述性的意象,但在意象描述的形神兼?zhèn)浜颓楦蟹諊匿秩竞嫱猩媳仍姼鼊僖换I”: 羅袂兮無聲,玉墀兮塵生。 虛房冷而寂寞,落葉依于重扃。 望彼美之女兮,安得感余心之未寧? ——劉徹:《落葉哀蟬曲》 The rustling of the silk is discontinued, Dust drifts over the court-yard, There is no sound of foot-fall, and the leaves scurry into heaps and lie still, And she the rejoicer of the heart is beneath them: A wet leaf that clings to the threshold. ——Ezra Pound: Liu Ch'e 綺羅斷窸聲, 玉階久生塵。 繡履不相聞, 落紅堆寂深。 芳心埋無痕; 泫葉倚重門。 ——龐德《劉徹》(戴清一 回譯) 中國資深翻譯家吳鈞陶老先生則提交了龐德根據(jù)李白的《長干行》改寫的《江船商人之妻:一封信》,成為美國文學的經(jīng)典。中國古典詩歌蘊涵的意境之美、韻律之美以及簡潔性為龐德自身的詩歌創(chuàng)作提供了范本。作為一個敏感又富于創(chuàng)造力的詩人,他從中國古典詩歌和日本俳句汲取營養(yǎng)。他利用美國詩人兼東方學家費諾羅薩(Earnest Fenollosa,1853-1908)留下的關(guān)于中國詩的零星翻譯筆記——原文、讀音、字釋和串解,譯寫出版中國古詩集《華夏集》。而他的長篇史詩巨著《詩章》(The Cantos),從1917年持續(xù)寫作至1969年,以“詩章”的形式發(fā)表109首及8首未完成草稿,其中“中國詩章”以儒家文化思想和漢字為基底構(gòu)建中華古國,完成了一種龐德式的中國想象。 兩年前,上海翻譯家協(xié)會會員陳東飚曾譯過美國詩人艾略特·溫伯格(Eliot Weinberger,1949-)與墨西哥詩人帕斯(Octavio Lozano,1914-1998)撰寫的一本小書《看王維的19種方式》(19 Way of Looking at Wang Wei, 1987),看“一首漢語詩是如何翻譯的”,更準確地說,看溫伯格如何呈現(xiàn)并評析王維(約700-761)的《鹿柴》,又如何被帕斯、程抱一、施奈德等19位譯家以其各自言說的方式“變成”一首西班牙語、法語、英語詩歌。溫伯格在評析中貶低對原作進行“改進”的譯詩,贊揚對原作“忠實”或像原作一樣成為一首好詩的譯詩;東飚兄的回譯又讓我們看到19種現(xiàn)代漢語版《鹿柴》,雖然無論是英語、法語或西班牙語譯作,均無法恢復(fù)原作的神韻,但19個視角的翻譯、溫伯格的評析與帕斯的評論卻讓我們洞察不同語種詩人對中國元素的感悟與體察。 空山不見人,但聞人語響; 返景入深林,復(fù)照青苔上。 ——王維:《鹿柴》 No se ve gente en este monte. Sólo se oyen, lejos, voces. Bosque profundo. Luz poniente: alumbra el musgoy, verde, asciende. ——Octavio Paz:En la Ermita del Parque de los Venados,1974 無人可見在這座山上, 只聽到,遠遠的,聲音。 深林。西方的光: 照亮苔蘚并,綠色的,上升。 ——帕斯《在鹿園的隱居所》(陳東飚 回譯) Montagne déserte. Personnen'est en vue. Seuls, les échos de voix résonnent, au loin. Ombres retournent dans la forêt profonde. Dernier éclat de la mousse, verte. ——Fran?ois Cheng:Clos aux cerfs,1977 荒山。無人在眼前。 只是,聲音的回響回蕩,在遠處。 陰影返回到深林之中。 最后的苔蘚的光,綠色。 ——程抱一《鹿苑》(陳東飚 回譯) Empty mountains: no one to be seen. Yet--hear-- human sounds and echoes. Returning sunlight enters the dark Woods; Again shining on the green moss, above. ——Gary Snyder, 1978 空山: 無人可被看見。 然而——聽見—— 人的聲音和回響。 返回的陽光 進入黑暗的樹林; 再次閃耀 在綠色苔蘚上,更高。 ——加里·施奈德(陳東飚 回譯)
溫伯格&帕斯:《看王維的19種方式》(1987,兩種原版書影) 早在19世紀60年代,法國就先后有兩部中國古詩集問世;一部是漢學家德理文(Le Marquis d'Hervey de Saint Denys,1822-1892)翻譯的《唐詩》(Poésies de l'époque des Thang,1863),另一部就是詩人俞第德翻譯的《白玉詩書》(1867)。德理文的譯詩十分忠實于原文,基本上譯出原詩的每個字,并加了大量注釋,以解釋原詩所涉及的各種典故、隱喻、歷史故事;而《白玉詩書》的譯者就是法國著名詩人泰奧菲爾·戈蒂耶(Theophil Gautier)的女兒俞第德(Judith Gautier),18歲就在父親的安排下跟隨一位名叫丁敦齡的家庭教師學習漢語。1867年,22歲的她以筆名“Judith Walter”出版極富個性的中國古詩集《白玉詩書》,分列“月”“秋”“酒”“戰(zhàn)爭”“宮廷”“旅人”“詩人”“情人”八大母題。顯而易見,譯詩集包含大量中國古詩所獨有的意象或元素,既傳遞了中國詩歌獨特的韻味,又在詩藝上投合法國人的欣賞口味,大受歡迎;1902年的修訂版法譯名依舊,但封面刪去初版漢譯名《白玉詩書》,現(xiàn)一般回譯為《玉書》,署本名“Judith Gautier”?!队駮芬蚱鋬?yōu)美的法文改寫中國古詩,成為中法文化交流史上的經(jīng)典,更對歐美文化界產(chǎn)生巨大的沖擊。1910年,俞第德全票當選為龔古爾文學院第一位女院士。2017年冬天,巴黎還舉辦“俞第德百年祭辰國際學術(shù)論壇”,追憶這位法國才女為發(fā)展廣義東方學、開拓漢學、傳播中華文明所做出的貢獻。 《玉書》(修訂版,1902)書影,譯者署本名“Judith Gautier” 《玉書》(修訂版,1933)書影 當年初版《白玉詩書》一經(jīng)推出,旋即被轉(zhuǎn)譯成德文、丹麥文、意大利文、葡萄牙文、西班牙文和英文出版,奧地利浪漫派音樂大師馬勒(Gustav Mahler,1860-1911)就是采用德國詩人漢斯·貝格(Hans Bethge,1876-1946)的德譯本《中國笛》(Die Chinesische Flote,1907)里7首唐詩為歌詞,譜成六樂章的交響套曲《大地之歌》(Das Lied von der Erde,1908),試圖借助東方文學講述人生的輪回。1998年5月,德國一個交響樂團來華首次演出《大地之歌》,掀起一場不小的波瀾,因無法確認7首唐詩出處,引發(fā)一場詞曲作家、翻譯家協(xié)力《大地之歌》“認祖歸宗”。經(jīng)過兩年的追溯尋源,謎團漸漸解開,貝格的德譯并非直接譯自中文,而是“仿”漢斯·海爾曼(Hans Heilman,1859-1930)的德譯《中國抒情詩》(Chinesische Lyrik,1905年序),后者轉(zhuǎn)譯自文中提及的兩大法譯本——德理文的《唐詩》(1862)和俞第德的《白玉詩書》(1867)。中國唐詩經(jīng)層層轉(zhuǎn)譯潤色,依稀可辨認《大地之歌》第一樂章《嘆世飲酒歌》源自李白的《悲歌行》,第二樂章《秋日的孤獨者》、第三樂章《青春》已無法確認原詩的出處,第四樂章《美人》源自李白的《采蓮曲》,第五樂章《青日醉客》源自李白的《春日醉起言志》,第六樂章《告別》前半部源自孟浩然的《宿業(yè)師山房待丁大不至》,后半部源自王維的《送別》。從秀才丁敦齡流落他鄉(xiāng)巴黎,成為戈蒂耶家稱職的家庭教師;從俞第德《白玉詩書》的出版,再隨漢斯·貝格《中國笛》隨古詩“中國風”在歐洲蔓延,再到馬勒音樂作品《大地之歌》的問世,中西方文化元素、詩歌與音樂的邂逅既是巧合,又仿佛是命里注定。這就是詩歌和藝術(shù)的力量所在。 漢斯·貝格的德譯本《中國笛》(1907) 馬勒以唐詩為藍本譜寫的《大地之歌》(1908) 由法譯本轉(zhuǎn)譯的英譯本卻為中國古詩在英語世界的翻譯與接受鋪平了道路;《白玉詩書》隨之成為“美國本土化中國詩歌小傳統(tǒng)”的源頭。時至今日,中國新詩的英譯也就自覺地歸入到西方對中國詩歌創(chuàng)造性翻譯與傳播的文化傳統(tǒng)中來。近年,英國血斧出版社推出威廉·赫伯特、霍布恩英譯的《玉梯:中國當代詩選》(Jade Ladder:Contemporary Chinese Poetry,2012)就試圖攀越《群玉山頭》(The Jade Mountain,1929)——美國詩人威特·賓納(Witter Bynner)與江亢虎英譯的經(jīng)典《唐詩三百首》,輕松抵達《白玉詩書》這一譯介中國詩歌的西方源頭。據(jù)澳門大學鐘玲教授在《美國詩與中國夢——美國現(xiàn)代詩里的中國文化模式》(2003)一書中闡述:這個本土化的中國詩歌小傳統(tǒng)在美國文學上的成就規(guī)模不大,但卻是實在的。首先,有些中國古詩的英譯本身已成為英文創(chuàng)作的經(jīng)典,包括龐德英譯的李白《長干行》,王紅公(Kenneth Rexroth,1905-1985)翻譯的30首杜甫詩以及斯奈德(Gary Snyder,1930-)翻譯的24首寒山詩。第二種成就是對美國作家與知識分子的思想和生活產(chǎn)生影響,成為他們生命中重要轉(zhuǎn)變的因素之一,如影響一些美國作家去接近大自然或回歸田園生活。第三種成就是全新的中國文化因素對美國作家的創(chuàng)作產(chǎn)生了沖擊,無論是在詩的內(nèi)容或表現(xiàn)手法上都有新的呈現(xiàn),為美國詩歌添加了新的風貌和美感經(jīng)驗。改革開放四十年間,隨著國際政治格局的變化,文學翻譯研究領(lǐng)域“文化轉(zhuǎn)向”的趨勢日趨展開,更兼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博大精深與中國詩歌的獨特魅力,中國詩歌的外譯與傳播已歷經(jīng)從弱勢文化、平等交流到優(yōu)秀譯作逐漸被“經(jīng)典化”的過程而步入西方主流文化。 威特·賓納&江亢虎的英譯本《群玉山頭》(The Jade Mountain,1929) 威廉·赫伯特&霍布恩英譯本《玉梯》(Jade Ladder,2012) 說不盡的中國元素,道不明的中國風 謝閣蘭詩集《碑》(1912)書影 鄭克魯教授和何敬業(yè)教授,兩位法國文學資深翻譯家為此次“金秋詩會”不約而同地提交世人稱之為“法國的中國詩人”謝閣蘭(Victor Segalen,1878-1919)的詩作:《玉的禮贊》(élog du Jade,1912)和《西藏》(Thibet,1963)。謝閣蘭,法國著名詩人、漢學家,作為一名法國海軍軍醫(yī)醫(yī)生,曾在中國度過了整個生命的“六分之一”,對于中國的悠久文明和獨特文化有著深入的體察和豐富的感知,以此為靈感創(chuàng)作的一系列“中國主題”詩歌、散文、小說,字里行間浸透著中國文化的養(yǎng)分。詩集《碑》(Stèles,1912)是一本中西合璧的奇書,堪稱中西文化交流史上的“古今碑錄”。鄭教授譯介的《玉的禮贊》就是出自這部詩集?!坝?,石之美者,有五德,潤澤以溫,仁之方也”;“君子比德如玉”,在古人眼里,“玉”并非簡單的裝飾,而象征著高貴、純潔、友誼、吉祥、平和、美麗,更是表現(xiàn)人的精神世界和自我修養(yǎng),即“德”。鄭教授對謝閣蘭體察中國元素“玉”的點評到位:詩人深感中國人佩帶玉的飾品有著特殊意義,他對玉的品質(zhì)、尤其是玉的深層內(nèi)涵表示深切的贊賞?!罢苋瞬惶粗卮罄硎瑓s崇敬迷人的純玉”,因為它手感柔和,紋理細膩、緊密、堅牢,雖然堅硬、有棱有角,卻并不傷人,而且玉相碰時能發(fā)出樂聲,體現(xiàn)玉的真誠和堅定不變的特質(zhì)?!叭缤苋松砩系拿赖乱粯樱^不需要任何首飾,唯有玉能夠獨自顯得端莊”,佩帶玉的人能以玉潔身自好,由衷地獲得人們的禮贊。 何教授譯介謝閣蘭的長詩片段《西藏》,寫于其生命的晚期,在謝閣蘭去世幾十年后才被公布,譯者感懷百年前詩人的“東方之旅驚心動魄,險象環(huán)生,為了深刻體驗中國文化,把自我的生死托付給了大自然”。雖然詩人謝閣蘭并未抵達西藏的腹地,只到過青藏高原的邊緣地帶,卻寄托了他對中華古老文明的一份崇敬之情: 歷經(jīng)勇闖荒漠的生命旅程, 雪色盈天的時光險象環(huán)生; 歷經(jīng)肉體冒險的生死之行, 歷經(jīng)了最難以忍受的欺凌, 才會有這被拋擲在不朽時光里的遺存… ——謝閣蘭《西藏》(何敬業(yè) 譯) 《謝閣蘭全集》(1995)書影 此外,今年“金秋詩會”譯詩讀本收有俄羅斯白銀時代詩人巴爾蒙特(K. Бальмонт, 1867-1942)的《偉大的虛無》(ВЕЛИКОЕ НИЧТО)(楊偉民 譯),美國詩人查爾斯·賴特(Charles Wright, 1935-)的《新年再讀老子》(Reading Lao Tzu Again in the New Year)《讀罷杜甫,我走向外面低矮果園》(After Reading Tu Fu,I Go Outside to the Dwarf Orchard, 1989, 禾青 譯),美國詩人比利·科林斯(Billy Collins, 1941-)的《讀<宋詩選>,嘆服其詩題之長度與清晰度》(Reading an Anthology of Chinese Poems of the Sung Dynasty, I Pause to Admire the Length and Clarity of Their Title,王柏華 譯),美國詩人羅伯特·勃萊(Robert Bly,1926-)的《菊花》(Chrysanthemums,陸風 譯),愛爾蘭詩人葉芝(W.B. Yeats,1865-1939)的《天青石雕》(Lapis Lazuli,黃福海 譯),日本詩人北原白秋(1885-1942)的《竹林七賢》(陸求實 譯),日本詩人吉野秀雄(1902-1961)的《秋雨中的唐招提寺》(徐夢嘉 譯),一一吸納了中國古典文化的元素。當然,詩會譯詩讀本還有海外詩人來華訪問時寫下的詩歌作品,如馬來西亞詩人柔恩·蒂翁·眾厚(John Tiong Chunghoo)寫下的《北京頤和園》(The Summer Palace,楊宇光 譯),俄國詩人道博偉(Π.И.Долгов)寫下的《上海的早晨》(Шанхайским утром,鄭體武 譯),法國詩人讓-雅克·維多(Jean-Jacques Viton,1933-)寫下的《上海》(Shanghai,袁莉 譯),愛爾蘭詩人葆拉·彌罕(Paula Meehan,1955-)獻給華中女書的一首頌詩:《她不知道她正死去,但她的詩知道》(She didn’t know she was dying but the poem did, 包慧怡 譯)等等。 筆者則向此次詩會提交了愛爾蘭詩人、作家貝克特的詩歌《晨曲》(Alba,1931),一首詩人理想中愛的吟誦,選自他早期英文詩集《回聲之骨及其他沉積物》(Echo’s Bones and Other Precipitates,1935)。1923-1927年間,貝克特在愛爾蘭三一學院主修羅曼語族(法語/意大利語方向)專業(yè),后漫游倫敦與歐洲大陸,開始流亡巴黎的自由寫作生涯,想必讀到過法國音樂學家路易·拉盧瓦(Louis Laloy,1874-1944)的著作《中國音樂》(La Musique Chinoise),此詩第6-8行便是基于此書寫就: 溫情吟唱的幽暗雨絲 飄向檳榔般黑黝黝的蒼穹 飄落到片片竹林煙花柳巷 ——《晨曲》(海岸 譯) 青年貝克特肖像 貝克特筆下難得一見如此純凈與抒情的片段,絲毫不失敏銳與微妙。正如愛爾蘭眾多家庭一樣,音樂對于貝克特來說就像呼吸一樣重要。貝克特一生似乎都在詞語與音符之間,或者說在連續(xù)和停頓間、寂靜和詩意間尋覓和闡釋那些不可言說的奧秘。事實上,貝克特英文詩集里的另一首詩歌《多特蒙德》(Dortmunder,1932)出現(xiàn)更多中國元素“琴聲”“(和弦)變格的東方”“樂句”和“畫軸”: ……她千金之軀 趕往紫紅色的燈火趕往妓院那淡淡的琴聲。 她站在我身前明亮的隔間 撐著一副碎玉的身子 貞潔無言的標識傷痕累累 眼睛眼睛黑幽幽的直到變格的東方 分解出一段長夜的樂句。 然后,像一幅畫軸卷攏 ——《多特蒙德》(海岸 譯) 海岸收集的貝克特原文詩集 從早期的“巡游詩”到后期警句式的“蹩腳詩”,貝克特歷經(jīng)機智、紛繁、博學、隱喻而至“悲涼的極簡主義”詩寫風格,從英文到法文,從現(xiàn)代到后現(xiàn)代,最終修煉成一種冷靜、周密而又詩意的言說方式,抵達一種鉛華洗盡的練達、準確和優(yōu)雅。1989年他最終還是以詩篇《怎么說呢》結(jié)束了一生的文學創(chuàng)作,體現(xiàn)詞語與音符的本質(zhì)關(guān)系——聲音,無論是詞,還是曲,都可能是一種模棱兩可的力量,一種撫慰與幻想的力量,成功地抵達了一個單純、靜美的彼岸,了無喧嘩的圓滑與完美。 《貝克特全集:詩集》(2016,海岸 余中先 譯) 說不盡的中國元素,道不明的中國風。就像近年來轟轟烈烈席卷全中國的好萊塢動畫片《花木蘭》《功夫熊貓》,可謂是中西方元素的完美“雜燴”,不敢說他們每一次運用都是完美無缺的,多少會留下些許瑕疵,畢竟中西文化的差異不是幾部動畫片就能彌補的。全總文工團2015年大型歌舞詩《絲路情歌》倒將中國元素、西部民俗和絲綢之路沿線國家和地區(qū)的風土人情有機融合,藝術(shù)地再現(xiàn)了800年前的大唐盛世、與西亞貿(mào)易交往的繁榮、中西方文明交融的盛景,以華美的表演效果給人觸及心靈的藝術(shù)享受。這已不是本文所要探討的主題,就此打住吧。 (海岸,詩人,學者,上海翻譯家協(xié)會常務(wù)理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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