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篇選自《芙蓉》2019年第4期 · 武昌夜色 一起走到分岔路口 往左200米是你家,往右200米是我住的賓館 分別的時候,怕你沒聽見 我叫了兩次你的名字 還沒有發(fā)新葉的梧桐樹的影子 一棵接一棵 倒在我肩頭 前一刻,我們在沔陽酒家 多喝了幾杯20年的陳酒 跌跌撞撞走出小酒館 雨絲飄了下來 此刻,和你隔著400米 從賓館四樓上看出去,那些人 似乎過著他們恰到好處的生活 我為什么在橫店夜夜失眠 而昨晚,一夜無夢 這個城市的夜色 和別的城市哪里不同? 想起那一次在湖南株洲 我滑倒在衛(wèi)生間,昏迷多時后醒過來 坐在窗口,拍給你看的那個城市的燈火 此刻,武昌這樣的夜色 搖晃著 幾近羞恥的光線 蹇卦 小旅館里 我洗凈手臉和灑潑在衣襟上的殘酒 64條路我走過了62條,最后兩條左右為難 卦象一出,了無變化 夜色越勒越緊。 燈光在呼吸之間割傷了我的喉嚨 我的腳掌在冬天龜裂的口子 像一些沾了血的刀口,但是此刻沒有血流出了 我踮著腳去衛(wèi)生間 頭頂?shù)臒舭压鉂姵鰜砹?/p> 我盯著它的時候,它卻想把它們收回去 我也想收回我自己 我想起上午的會議上,整齊的掌聲 我像被它們遺失的東西 滾落到此刻 我預(yù)約了明天送我去火車站的司機(jī) 如果神憐憫我 就會派來一個善良的人 觸摸 玉佛掛在墻上一些日子了 不知道是否落上了灰,我用指尖觸摸 ——春天的佛陀也是溫暖的 送我佛陀的人不知道流落何處 我已經(jīng)忘記了他的樣子 也不期待再一次的相遇 每個夜晚,佛陀看我脫去衣服 躺到床上 塵世的欲望在睡眠里灰飛煙滅 也許他的光在這樣的時刻 撫摸過我 像夕陽撫摸善良的廢墟 他笑瞇瞇的樣子總是讓我想起 我高中時候的語文老師 20年沒有見到他了 那一次和他視頻 他笑瞇瞇地看著我 仿佛原諒了我干過的所有壞事 黃石雨夜 賓館前的石獅子想把雨變硬 香樟樹的葉子想把它變綠 那么多無辜的雨滴 想吐出自己的聲音 那么多的雨滴客居在天空 像我們客居在人間 落在遠(yuǎn)處山頭的雨彎曲一點(diǎn) 涼一點(diǎn) 那里的樹木和石頭都沉默一點(diǎn) 它們從石頭和樹木上滾跌下來 黎明時候匯集成響亮的水流 沖下來 像一天天匯集的悲傷和愛 被自己 壓回到深淵 黎明時收拾行囊離開 雨水把一段山路吐了出來 車輛緩行,杏花慢落 老房子門口的秋千 春天絆倒在門口,把花草都嚇了出來 40多年前我絆倒在這門口 像一根蔓草,總想抽出清明的一節(jié) 每一次努力都終結(jié)在枯萎 40年過去,如今它是我的“舊居” 離成為“故居”的日子也不遠(yuǎn) 傍晚的時候,我坐在門口的秋千上搖晃 老房子的門關(guān)著 再不會有人為我打開這扇門了 桃花開了。這些新客仿佛借來了春天 香樟樹沒有葉子落下,表示沒有新葉長出 經(jīng)過他們刻意栽培 老房子有了最好的一個春天 卻不是我的春天 用了40年 我坐實了我寄居者的身份 母親死在這個老房子里 現(xiàn)在,我比她死的時候更輕 2019年的春天 總是在夜晚出去,沿著水庫散步 拍打堤岸的是昨天的雨水 水庫里淹死過男人,也淹死過女人 我是被他們擠上了岸的人 桃花有桃花的位置,月季有月季的位置 從一棵樹走到另一棵樹下 像從一個城市到了另一個城市 多站一會,仿佛結(jié)束一場流亡 滿滿的春天,而一朵花卻一無所有 我只有這吞進(jìn)去又吐出來的夜色 在有了路燈有了花園的村莊 沒有鄰居地活著 花開一次,我的骨肉就重新縫合一次 這組裝的人生 我和春天互為寄居者 又互相掠奪了一次 輕浮的春天 他們只有在清明的時候祭奠母親 在微信朋友圈祭奠領(lǐng)袖,詩人,引領(lǐng)過人類的人 他們淚光又一次蓄滿 清明節(jié),他們有了朋友,才有了敵人 為虎作倀者的墳頭也有花朵綻開 發(fā)言者的聲音把他劃歸成活人 嗡嗡的聲音把蜜蜂劃歸為活的蜜蜂 我一無所有,無法證明自己 我的羞愧是一場陌生的酒水 兌了毒 歌頌桃花,歌頌清明節(jié),雷鋒紀(jì)念日,海子生日 幾個菩薩的誕辰,幾個死了的無名之輩 這些好心人 不用把電腦上的文檔變成黃紙 這些生怕自己死無葬身之地的盜墓者 平原上的獅子 傍晚,它被困在無人的村子里 “做我們的王吧!”它被困在這嚶嚶之音里 夕光在它的毛尾冷下來 鐵銹的味道 他們一出生就抹了自己的脖子 他們的影子還在 它們相愛,做愛,鉤心斗角,演算未來 它們倒下去又站起來 他們的骨頭在它身體里 它取出來,但是沒有接受的手 時間的陰影爬滿了它的腹部 黑夜瞬間捶下 漫長的黑夜 漫長的黑夜 樹挪根 夜色垂下,我去老房子前 坐在秋千上 花草繁茂。只有花朵在人造景里依舊樸素 我晃動著秋千 像一個做賊心虛的人,汲取了別人的春色 鳥兒在歸巢 最喜歡這個秋千 輕輕用力,搖晃不止 我43公斤的體重,和430公斤的欲望 而老房子的門不會打開了 我死去的奶奶和母親 她們再不會在黃昏里打開這扇門 我也不會在乎 她們伸手就能打落我半生的虛名 如同她們曾經(jīng)反對我反對一個丑陋的男人一樣 在所有的虛情假意里 在所有的虛情假意里,只有花朵是樸素的 這些被捆綁到我老房子門口的寄居者 明晃晃地反對著這個春天 我無話可說 雨落下來,沒有人有避雨的屋檐 一只蜜蜂,它只是吐出了總是苦澀的蜜 對塵世的愛 無非一根磨礪了的針尖,挑破了膿瘡后 長久的收場 我已經(jīng)沒有故鄉(xiāng)了 像回到我沒有身份的最初 恩不能跪,乳無須反哺 在所有的虛情假意里,只有秋千是樸素的 沒有人推動 我一個人已經(jīng)興高采烈 [本文責(zé)任編輯:陳新文] 點(diǎn)擊下圖進(jìn)入微店購買2019年第3期雜志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