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悠悠流年，拂盡清風之痕；客居長安，忽而十數(shù)載矣。習業(yè)間鄉(xiāng)情續(xù)藏，幼生齊魯圣化之鄙，每夏間，夜風習習，邨人三兩聚于官道，輕搖蒲葉，樂話鄉(xiāng)野鬼事，予傍其中，積柳泉之獲數(shù)幾，至今蝸于親仁，公閑茶余，拈蘸點墨，隨續(xù)續(xù)錄之。

  白衣婦人

  邨中某祖，前清民國之世，產(chǎn)業(yè)甚豐，其家前后兩院，后為花園，每夜半，皆聞婦人啼哭于其內(nèi)，或有膽壯者，自園門窺之，遠見一婦人著白衣坐叢中，莫敢近者。或曰：其地有屈死者葬也。不可知。

  小窯

  民間，自邨至渠家莊，僅數(shù)里，其間官道旁有一古墓，年深莫知其主，風雨剝蝕，墓室青磚參差，墓畔一古柳，柳粗莫可環(huán)抱，中空孔洞，常傳有幼鬼集于其間，何也？樹之西又有廢窯，邨中幼童每每夭折，則以蘆席棄之窯內(nèi)，日久不可計數(shù)，云乃化幼鬼，常擾過客，眾皆以為常，皆呼此處“小窯”。有村中某少年，日販菜于梁山之上，朝發(fā)夕返。某日，陰雨霏霏，少年如常，而至夜幕未歸，次日家人循道直尋，于小窯官道旁見，已亡矣，其狀甚怖，口中滿塞泥土，躺于古柳下，而己之木車則于道路對側(cè)倒扣，其上菜蔬井然。鄉(xiāng)人皆云少年死于群幼鬼之戲弄，少年家貧，非匪盜之的；而素又無疾，且和善鄉(xiāng)里；其亡莫可詳知之。后新國初建，小窯之地皆平整如一，墓、窯、樹皆除，今已不尋。

  病鬼

  予舅家仝家老家某公，夏收某日，傍黑打場將歸，時天已半幕，場上農(nóng)人皆已走，公尾，收械具欲歸家，忽見一老嫗側(cè)立于小道旁，公見其形甚熟，而遍索心中，一時不能呼其名。乃微走近復觀之，嫗仍靜側(cè)立，不得見其面孔，自思頗怪，乃歸。至家將所見狀告于妻子，餐后良久，大悟，麥場暮中所見為鄰家某祖，已亡年余！方知見而不能呼其名由，公恐至極，自是患頭疾，遍尋方藥不愈，常以此事為病。越二載，舉家遷至關(guān)外，后客死外鄉(xiāng)。聞故人云，頭疾終不愈。

  真武廟

  邨之北蘇家街東有真武廟，內(nèi)有真武帝君，星君諸像，壁上繪真武修煉事，微妙逼真，國初頹敗，廟始建無考，廟之東有坑塘，予幼時嘗戲水其中，石碑數(shù)塊仆地為橋，最古者康熙間，于其上見吾祖名號。常言廟之靈圣，民七之亂，鄆邑盜匪橫行，程思禮屯分筑寨墻，號為亥子墻，前后二寨，壁壘森嚴，真武廟在后寨之東北鎮(zhèn)之，有盜匪數(shù)股，于深夜竄至亥子之下，以為必得，孰料見亥子之上隔段而明燈數(shù)盞，驚散，而人皆以為真武帝君之顯圣。

  靈官廟

  常聞鄆邑之東有王沙灣，邨有靈官殿，始建不知何年，殿塑王靈官，予時求學邑中，往觀之，其廟處邨之西，殿中有靈官像，供桌塑一臥睡醉漢，為滸傳之赤發(fā)鬼劉唐形，傳雷橫捕劉唐處。昔者立國之初，劉鄧自此而運兵，與蔣軍激戰(zhàn)于鄆，伯承設(shè)司令部于靈官殿，蔣軍洶洶圍王沙灣，時人皆以為不保，戰(zhàn)中炮火橫飛，漫天煙霧，全殲蔣軍，而邨毫發(fā)無損，敵俘云于激戰(zhàn)時，煙霧中見一老翁執(zhí)拂塵者與黑臉大漢立于寨墻之上，蔣軍所發(fā)之炮彈，悉被二人收，故邨無恙。邨人言一為王靈官、一為劉唐也！時十里八鄉(xiāng)盛歌曰：“靈官劉唐顯神圣，拉拔炮彈助劉鄧；彈彈土，拍拍腚，遭殃軍，死個凈！”

  侍郎墓

  城之西南里許有甘嶇原，有明兵部侍郎樊敬及子孫等墓，舊時像生羅列，翁仲、羊、馬、吼皆栩栩如生，為前明帝賜。幼時聞鄰家老嫗云：麥殺青之時，樊林之側(cè)，田中常有牲畜于夜啃苗，夜間守于其里，見一白馬，農(nóng)人憤恨持刀釿之，馬負痛而去。越夜天明，人于林內(nèi)見石馬上刀痕，方知原委。

  才人

  聞前清時，某日，莊中來一號“雅士”者，常以文自高，以正宗居！謂詩賦、八股無所不能，鄉(xiāng)戶中沐文化者無幾，客座數(shù)里，皆無應者，乃愈狂！日翩翩于鄉(xiāng)里，鄒鄒于林野，鄉(xiāng)人無暇應之者，愈自以為是。某日，又論文于某公處，暢快時唾沫四出，言之欲飛！眾陰笑之，“雅士”怒曰：匹夫無知！逢莊中崇恩公閑歸鄉(xiāng)里，眾訴于公處，公時任于州司之中，領(lǐng)四品俸，有賢聲；力舉論之，公乃冠涼帽，著朝服，邁八步，其威得體。雅士正妄論于堂上，瞥一命官自遠徐徐邁步而來，頓異色，嘎然截止，崇恩公未至，早遁之于后，遂自慚而退。予年少時，嘗聽此事，或謂自以為是、茍不自揣者于今相襲無斷焉。

  奎星樓

  舊縣城垣稍東南有奎星樓，高數(shù)丈，為一方巨觀，明成化中，邑南鳳凰嶺書生侶大器夜讀宿于奎樓之上，某夜，大器合衣伏案眠，一老翁持燈環(huán)繞之，曰：“此子大器，必為朝中股肱！左右速善待之！”童仆捧茶而上，大器醒，徹夜侃侃，后果中進士，為戶部尚書，傳列《明史》。時某書生聞奎樓侶大器遇仙事，亦效之，夜讀書于奎樓，佯寐伏案，老翁復出，持燈細細觀之，翁曰：“此人無能，終不過一拔貢爾！”甚鄙夷之，命左右踢出，幸無大礙，而嘴歪矣！書生憤憤不平，乃攻書晝夜，以雪奎樓落地之恥，竟屢不能中。至垂暮，僥幸補一拔貢。眾人遂戲之曰：“歪嘴拔貢”。

  文廟

  舊城中原有文廟，為制甚規(guī)，儀禮俱齊，考舊典金所始創(chuàng)，以大成殿為輝煌，其海馬滾脊、棟宇參差莫可名記，廊廡間青石雕龍柱排列井然，重檐歇山，斗拱層疊，高僅落闕里三磚，綠琉璃覆頂，縣境之內(nèi)，寶光畢至，崇偉諸府縣之冠，至于文昌閣、鄉(xiāng)賢祠、欞星門、泮池等莫可備述，蓋近圣居所致，國初，設(shè)政于此，為大禮堂，文革初起，稚子快于一時，驟然毀于一夕，于今存者僅龍柱而已，幼時嘗觀其形制于草叢間，今人所制龍形，皆不及，方嘆古人之心通神也！

  草堂寺

  長安之終南，嶺之腳有寺曰草堂，故姚秦三藏法師鳩摩羅什舊地也。庚寅夏中，事往。早聞草堂煙霧為關(guān)中八景，皆言故事，于今無顯。不意觀之，入寺讀前人碑辭，有唐以來鐫刻數(shù)數(shù)，高祖為世民祈福碑、圭峰禪師碑、宋紹圣、大觀中題記、元闊端太子重修草堂寺碑等，沿革續(xù)也！又見鳩摩羅什舍利塔，其制甚精，十六國時遺物，海山亭閣，悉為巧合，其色數(shù)種，人稱八寶。自塔亭折西北有煙霧井，故關(guān)中八景之草堂煙霧之地，亭覆井存，而霧無見，有清人題詩井口。因嘆之勝景不存，乃徐徐而饒良久，復至前院，少頃，聞煙霧井處有土人呼：煙霧現(xiàn)也！予疑之，往復觀，遙望亭中井口白霧股股噴出，不勝沸騰，又疑人工為之，疾行近，細察，嗅其味，則自內(nèi)而發(fā)，真煙霧也！古記曰：井底有蛟，每呼吸納氣時，霧自井中出，彌漫逍遙園，繚繞竹木之間，頗有仙境狀，蛟之說雖不足信，而噴霧繚繞則實；其狀，似蒸籠之初掀，裊裊出地而四散。詢之寺僧，則言每年噴薄無定，或數(shù)年停，或年數(shù)出，無常例可循。因更奇之，歸為之錄，以備好奇者觀焉。

  鬼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