枸杞島是中國最東邊的有人居住島嶼,屬于浙江省舟山市嵊泗縣。這里素有“海上牧場”之稱。除了漁民以外，曾經(jīng)活躍著大量的“水鬼”,又稱為深海采螺人。他們只需一把鐵鉤、一個網(wǎng)袋、一套簡陋的潛水設備，從小船上縱身一躍，等到半個小時到一個小時后，再次冒出水面時，網(wǎng)袋里便裝滿了各種野生螺貝。如今，隨著漁業(yè)資源、島嶕資源的保護，深海采螺被嚴令禁止，“深海采螺人”也成了枸杞島的一種特殊記憶。

龍泉社區(qū)是枸杞島的漁業(yè)重村，村里絕大部分都是漁民，曾經(jīng)活躍著大量的“水鬼”。

在嵊泗，村民們把深海采螺稱為“攻螺”。攻螺主要攻三種：黃螺、淡菜和生蠔，全是野生的。

淡菜不是我們平常吃到的紫貽貝，而是一種比紫貽貝的個頭大上兩三倍以上的厚殼貽貝，也叫做本地淡菜，相比紫貽貝，殼厚肉韌，味鮮有嚼勁；生蠔，攻的是跟人頭一樣大的大生蠔，當?shù)厝朔Q呼為“碘頭”，現(xiàn)在已經(jīng)基本絕跡。

攻螺過程中，也會有其他的海洋生物，比如海膽，因為全身黑忽忽，長著一身刺，當?shù)厝朔Q為“海張公”，張公，指的是張飛，長得黑，一臉硬梆梆的胡須，形象又生動。

因為螺以礁為生,枸杞島一直以螺、貝資源豐富出名。作為枸杞島曾經(jīng)的深海采螺人之一，在胡龍華的印象中，20多年前，螺貝遍地都是，光在岸邊、灘灣上采螺都采不完。

“三月三，螺上山”。這是當?shù)氐囊痪涿裰V，在農(nóng)歷三月初三，天氣漸漸暖和，原先蟄伏在礁石下的海螺會爬到礁石上產(chǎn)卵，也是采螺的最好季節(jié)。

潮水退去，岸邊的礁石上,灘灣頭，成片成片的全是海螺，連腳都沒處放，黃螺、角蠑螺、芝麻螺、荔枝螺、八角螺等等各種各樣的螺，小螺吸大螺，層層疊疊，擠得滿滿當當，一層疊起，最厚的地方能到十幾分公分。

螺多，年份長，個頭大,味道鮮美。胡龍華回憶起野生海螺的美味時說，梭子蟹有膏，眾所周知，但很多人不知道，海螺其實也有膏，味道絲毫不遜于梭子蟹的膏，只是“現(xiàn)在想吃到海螺的膏，太難了?！?/p>

同樣難得的還有巨型野生生蠔?，F(xiàn)在，我們吃到的生蠔個頭一般也就幾厘米，但是，從前在深海采挖到的生蠔，個個都比手掌大,最大的都快比得上人頭大小，光要把它撬開，就要費很大的力氣。

因為個頭大，年份久，生蠔上還會寄生一種蟶子，一般人連聽都沒聽過，當?shù)厝朔Q為“碘頭蟶”，比起尋常的蟶子要更加鮮美，只能吃過的人才能體會。

上世紀90年代中期開始，一撥接一撥的外地人涌入枸杞島，這些來自山東、福建等地的外鄉(xiāng)人，對枸杞的螺貝資源進行近乎于掠奪性的采挖。他們在夜間作業(yè)，頭上戴著和煤礦工人一樣的探照燈，燈一照，巖礁上的螺就會一動不動，不管大螺小螺，一概采走。

慢慢的，島礁上的螺貝越來越少。采螺人只能向深海尋寶。

胡龍華剛開始攻螺時,還不用潛水工具，全憑水性。從船上跳下，一口氣屏住，潛到數(shù)米深的礁石上開始摸螺，他最多堅持一分鐘不到，就得浮出海面換氣。

“那時候是真危險，也是真辛苦。全靠一口氣?！彼f，后來用上潛水裝備后，就很輕松了，能在水下作業(yè)起碼半個小時以上,就是待上一天，也不覺著累。

他的潛水裝備是自己組合搭配的，看上去蠻簡陋，空氣壓縮機、呼吸管、潛水服、潛水面具，腰間一根特制腰帶，里面裝著五六塊鉛塊。

在水下，呼吸方式跟陸地不同，用嘴巴咬住的呼吸管吸氣，再用面具蓋住的鼻孔呼氣。專業(yè)的潛水設備很笨重，“用氣瓶每過半個小時到三刻鐘，就要浮出水面，持久性也差”。而他的呼吸管連著以船上的柴油發(fā)動機為動力的空氣壓縮機，動力不斷、空氣不絕，可以在水下待上幾天幾夜。

不過，在水下,仍會有各種各樣的意外。

風浪帶來的風險，是最常見的，也相對容易應對。水底潮涌不斷，一把鐵鉤鉤住巖石，如果一層不可抗拒的海浪卷來，經(jīng)驗豐富的“水鬼”早就會有所感知，整個人呈大字形，把自己牢牢的貼在礁石上，躲避風浪?？扇绻坏┛覆蛔★L浪，被浪卷走，生命就等于結(jié)束了。

另一種常見的意外是呼吸管，比如船上發(fā)動機故障，浮在海面上的管子打結(jié)等。所以，吸第一口氣時，感覺氧氣少了,就要警惕；等到吸第二口的時候，氧氣來得慢了，就要立刻逃命。

這時，腰間的鉛塊是逃生的關鍵，一解下二三十斤重的鉛塊，深海十幾二十米深處，人會高速上浮，在快速上浮的過程中，胡龍華會憑經(jīng)驗，喝上幾口海水。

胡龍華說，自己不懂科學道理，只知道深海壓力大，一口氣竄上來，壓力驟減，會給肺部造成很大的傷害，適當?shù)暮葞卓诤Ｋ?，能夠緩解肺部壓力?/p>

2013年，當?shù)卦幸粋€采螺人,在下潛時呼吸管被礁石纏住，慌亂中上浮速度太快，導致肺部氣壓過大，不幸身亡。

也有一種意外，是被一種叫“老虎魚”的魚類攻擊?！斑@種魚藏身在礁石上，平時看不出來。等不小心碰到它的時候，它會彈出刺來，刺上有一種毒素，讓人劇痛難忍，嚴重的話，能讓人休克！”

不過，這份危險，現(xiàn)在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了。近幾年來，不僅是螺、貝資源的衰退，連往常非常多的老虎魚都看不到了。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財富的地方必有紛爭。深海是一片寶藏，危機和財富并存。

上世紀90年代后期，枸杞鄉(xiāng)有70多條小船從事深海采螺，慢慢的，周邊島嶕的螺貝資源沒了，漁民們不停的向外擴張,漸漸到了鄰近的壁下島區(qū)域。資源的爭奪，最終引發(fā)了兩地漁民的矛盾。

為此，1999年，嵊泗成立島礁資源保護的群管組織，遏制無序濫采行為。特別是各種粗暴破壞性的方式掠奪島礁資源,破壞漁業(yè)生態(tài)。

以前，“在深海采螺時，有時會配置一支魚槍，一邊采螺，一邊等著大魚過來，然后一發(fā)過去，一次一條?！钡髞恚行┑借坭接懮畹耐忄l(xiāng)人用高壓電電魚，一個個魚群被電翻，漁業(yè)生態(tài)破壞極大。

2017年3月1日，《舟山市國家級海洋特別保護區(qū)管理條例》正式實施，嵊泗馬鞍列島、普陀中街山列島被列為國家級海洋特別保護區(qū)。條例規(guī)定，禁止使用氧氣裝備、動力設備等輔助工具進行潛水捕撈；在保護區(qū)內(nèi)從事貝藻類捕撈活動、進行海釣行為的單位或個人均應當向保護區(qū)所在地縣（區(qū)）漁業(yè)行政主管部門申請許可證。

這意味著，深海采螺被嚴令禁止，“水鬼”職業(yè)消失。

不過，許多曾經(jīng)的深海采螺人也給自己的技術找到了新的用途，比如幫船解圍。有時，行進的螺旋槳會被海里的漁網(wǎng)纏住了,無法啟動。對這些船只來說，每耽擱一分鐘就是經(jīng)濟損失，如果強行硬開，船只耗損，損失就更大了。為此，擅長潛水的深海采螺人會看天氣因素、風浪大小、清理難度等等收費。自從深海采螺被嚴令禁止后，幫船“解圍”，反而成為曾經(jīng)的“水鬼”們的主要收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