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劉瀛璐

本來喝酒是最日常不過的行為，但作家飲酒，猶為人津津樂道，“酒在文學(xué)上比別樣的東西更有重要的貢獻(xiàn)，飲酒有助于人類的創(chuàng)造力。醉的人似乎是很自得的，在這個時候，人類介于事實與幻想間的創(chuàng)造力，便比平常更高了?！痹谶@項事業(yè)中，酒精成為陪伴，既是尋找自我的“樹洞”，亦是凸顯才華的“出口”。

曾有人和古龍賭酒，古龍將兩瓶高粱酒倒進(jìn)盆里，雙手抓盆一飲而盡，一戰(zhàn)成名。在他的飲酒哲學(xué)中，沒有慢呷細(xì)品這一說，他說：“淺斟細(xì)品最大的通病是廢話太多，枝節(jié)太多，人物太多，情節(jié)也太多?！迸笥延∠笾械墓琵堫^一仰，便是一杯。有人說他是酒徒，但稱這類端起杯中江湖，飲下萬般豪情的人物，還是叫酒俠更恰當(dāng)。

古大俠自己愛喝，順帶著把筆下的人物也變得無酒不歡。“陸小鳳躺在床上，胸口放著一大杯酒??忽然深吸一口氣，胸膛上酒杯立刻吸了過去，滿滿一杯酒立刻被吸進(jìn)了嘴，咕嘟一聲進(jìn)了肚，再吐口氣，酒杯又退了回去”；李尋歡咳嗽得要斷氣了，仍然還要喝；胡鐵花一看到酒，眼睛發(fā)亮，一天不喝酒，簡直要命，自言：“用不著棺材，把我燒成灰，倒在酒壇里最好?！痹谧约簶?gòu)筑的武俠世界里，他寫下了諸多千杯難覓的酒逢知己。在現(xiàn)實里，也確實有這么一位，就是林清玄。

林清玄早年在雜志社做編輯，常向古龍催稿。古龍就以酒要挾，“你不跟我喝酒，我就不寫給你?！鳖H有酒桌上好辦事的江湖風(fēng)氣。偏偏兩人又酒量相當(dāng)，喝得難舍難分。在《不放逸的生活》里，林清玄描述了他和古龍在一起喝酒的日子：“我們坐在日影西斜的暮色里，一起回憶著我們年輕的時候，那時為所謂的豪情所驅(qū)，每次會面一定是大醉狂歌而歸，有時候一夜就喝掉十幾瓶上好的白蘭地?！薄坝幸换?，光是我們兩人對飲，一夜就喝掉六瓶XO，喝到眼睛不能對焦了，人在酒臺一仰身就睡昏了過去。想起來，那已是八年前的舊事，那年我二十三歲，古大俠四十歲。”

后來古龍身體喝垮了，一年內(nèi)吐血三次，得了肝病住院，林清玄痛惜，“這個當(dāng)年一口氣可以喝一瓶白蘭地的鐵錚錚的漢子，現(xiàn)在滴酒不沾，每天靠打點滴過日子，想起來再蓋世的英雄都會引人心酸。”此后他自己也不再喝了。“在這個世界上，大俠凋零的凋零，退隱的退隱，一個人寂寞地喝著酒有什么意思呢？”好酒易得，知己難尋。對愛喝之人，最可惜的事是沒了那個能開懷對飲的人。

就在古龍臨終前最后一個星期，林清玄去探望，他寫下了“陌上花發(fā)可以緩緩醉矣”。這個14歲父母離異，一生顛沛流離，滿腔浪子情懷，下筆俠肝義膽，號稱“喝最烈的酒，用最利的刀，殺最狠的人”的傳奇，在與酒相愛相殺了48年后，在生命宣告走向了終章之時，終于做出了讓步“緩緩醉”?？蓚b還是俠，人們不愿用悲戚渲染離別，這樣的人物，退場也應(yīng)瀟瀟灑灑。遺體告別式上，林清玄和朋友們買了48瓶XO為他組了最后一局。

古龍曾寫下《不是集》：“這個世界上只有一種珍貴的液體，這種液體就是酒。只有酒才能使人忘記一些不該去想的事。而人最大的悲哀，就是要去想一些他們不該去想的事。除了死之外，只有酒能讓人忘記這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