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唐代詩人中，吟詠殘牡丹的頗有幾大家，比如白居易在《惜牡丹花二首》（其一）中吟道：“惆悵階前紅牡丹，晚來唯有兩枝殘。明朝風(fēng)起應(yīng)吹盡，夜惜衰紅把火看?！痹偃缙と招萦性娫疲骸奥浔M殘紅始吐芳，佳名喚作百花王。竟夸天下無雙艷，獨立人間第一春。”前者意在惜花，所以才有秉燭夜觀殘紅之舉；后者情寄贊花，所以才說殘紅落盡不足慮，仍屬人間第一香。而魚玄機的這首《賣殘牡丹》卻是另辟溪徑，詠殘紅以自況，借惜花以自憐。這首七律雖然全篇未著一個“我”字，但是細心玩味，卻可在通篇的比興中，處處察覺詩人的哀愁。

賣殘牡丹

臨風(fēng)興嘆落花頻，芳意潛消又一春。應(yīng)為價高人不問，卻緣香甚蝶難親。

紅英只稱生宮里，翠葉那堪染露塵。及至移根上林苑，王孫方恨買無因。

首聯(lián)兩句，詩人模擬賣花人的身份，目睹牡丹臨風(fēng)頻頻落紅，又是一年春將暮，因而引發(fā)出無限的感慨。這里，詩人以此隱喻自己的青春芳華一年又一年地悄然逝去，不勝“美人遲暮”之慨嘆。頷聯(lián)兩句：第一句詩人以猜測的語氣自問道：為什么待到牡丹殘時還賣不出去，怕是售價太高才無人購買的吧？第二句以肯定的口吻自答道：不是那個緣故，而是由于它過于芳香了才使得那班世俗之徒望而卻步的。這里，詩人以蝶取譬，喻指只愛冶艷不識高雅的凡夫俗子是十分形象的。

詩人性聰慧，好讀書，有才思，但卻命運多舛，始為李億妾，愛衰，不得不當(dāng)女冠道士，繼而又在一班風(fēng)流之士引誘之下淪為娼婦。面對這種不幸遭遇，一位“致意于一吟一詠”、“志慕清虛”（見皇甫枚《三水小牘》）的女詩人，怎能不深感怨艾，而訴諸筆端呢！頸聯(lián)兩句，表面是寫牡丹這樣的“百花王”，只應(yīng)生長在像宮廷那樣的深宅大院的花園里，哪里能夠禁得住郊野雨露風(fēng)塵的浸染襲擾；實際是哀嘆自己生未逢其時、其地，以至于墮入風(fēng)塵，不能自拔。

紅英與翠葉，均指牡丹而言。這里流露出詩人對于自己名曰女冠實為娼婦的低下地位的不滿與怨懟情緒。魚玄機的墮入風(fēng)塵，與其說是由于她“弱質(zhì)，不能自持”（皇甫枚語），毋寧說是罪惡的封建制度使之然。這正如明代文學(xué)家鐘惺所指出的那樣：“如此語，豈但寄托，漸說向忿恨上去，千古有情人，所托非偶，便有不能自持以正意，此豈其人之罪哉？亦有以使之者矣！”尾聯(lián)兩句乃詩人的希冀、幻想、預(yù)言之詞。

大意是說，倘若把這些殘牡丹的根芽移栽到上林苑—名苑優(yōu)圃之中，那么，那班貴族子弟就要抱怨自己沒有緣由買到此花了?！吧狭衷贰保汗僭访实卦诮耜兾魑靼彩形骷爸苤?、戶縣界，秦建，漢武帝又?jǐn)U而大之，周遭三百里，離宮七十所。

漢文學(xué)家司馬相如《上林賦》就是狀寫此苑盛況之作。詩人用以泛指美好的處所。由此可見，詩人是不甘沉淪的，期望著有朝一日改變自己的處境，那時，一班風(fēng)流輕薄之士才會知道詩人的儒雅價值，因而親近無由，不便輕率造次，更不敢“爭修飾以求猬”（皇甫枚語）了。

以今天的觀點來看，詩人把自己沉淪的原因完全推給客觀，未免不妥，有環(huán)境決定論的味道。然而，在一千多年前的封建社會里，一個只喜讀書屬文的弱女子處在那般險惡的環(huán)境里，大抵只能聽從命運的擺布，任憑周圍環(huán)境對于自己的恣情塑造；倘若要求她去奮力抗?fàn)?、拼搏，豈不有欠公允，過分苛求于古人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