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wǎng)易蝸牛讀書的一篇專訪稿。正式文章在網(wǎng)易蝸牛上可以找到。這里發(fā)一篇原始稿。

閱讀占據(jù)了大部分工作之余的時間。書讀的多了之后，做其它事情的時間自然就少了。人到中年，工作本就忙碌，閑暇之間一共就這么多，在有限的時間里做些什么，是需要選擇和取舍的。除了陪伴家人外，我選擇把大部分時間花在閱讀上。

談到“愛好”，在我看來，“愛好”和“打發(fā)時間的方式”是不同的?？措娪?、看綜藝節(jié)目、旅游等，屬于打發(fā)時間的方式，可做可不做。閱讀則不同。閱讀是我一有時間就會想到要去做的事情，是自發(fā)的、內(nèi)驅(qū)的、不需要刻意起念的——這是我真正的“愛好”。

閱讀的愛好讓我的生活發(fā)生的最大的變化，是讓我在任何時刻都不會感到無聊。

以往讀書不太多的時候，總會間歇性地感到無聊，無聊的下午、無聊的長夜、無聊的周末，無所事事，無精打采，對什么都提不起興趣，只能再回頭去尋找些“打發(fā)時間的方式”。但把時間打發(fā)過去了，也沒有多大的滿足感，反而覺得更加空虛。當(dāng)這種空虛感膨脹到一定程度時，就升華成整個人生的虛無感。

閱讀之所以能幫忙對抗這種虛無感，是因為書里有許多偉大的先輩們都曾經(jīng)思考過類似的問題。他們有的向虛無主義妥協(xié)，有的以存在主義的方式抗?fàn)帯ｉ喿x他們，并不是寄望于直接獲得那個終極答案，而是會感到安心——感到無聊和虛無，本身并不是一個無聊或虛無的問題，而是一個被許多最聰明的腦袋所思考過的，非常值得思考的問題，那么繼續(xù)思考，肯定是有意義的，而且超出了一般世俗層面的意義。而閱讀，提供了最好的繼續(xù)探尋這個意義的方式。

大約從五年前開始，我再也沒有感受過“無聊”。我的生活總是滿的——當(dāng)閑暇的空洞產(chǎn)生時，閱讀就像膨脹的海綿一樣，會自動填滿它。

這種填滿的方式，不僅嚴絲合縫，而且從來都不會重復(fù)。每一本書（特指值得讀的書）都是不同的。王小波說過：“一個人只擁有此生此世是不夠的，他還應(yīng)該擁有詩意的世界”——打開一本書，就是打開了一個詩意的世界。

我喜歡閱讀勝于電影，是因為書里的世界比電影所能展示的空間更為寬廣，尺度更為恢弘，意向更為深邃；我喜歡閱讀勝于旅游，是因為在時間和空間兩個維度中，旅游只能在空間的維度上有限度地拓展，而書本可以在時空兩個維度中盡情延伸，而這種無限的延伸，竟然足不出戶就能做到，再也沒有比這更愜意的事情了。

我的父母都愛讀些書，家里也一直有些藏書。兒時最早對閱讀的興趣，是從書柜里的《四大名著》開始的。小學(xué)的寒假，每當(dāng)冷得不想出門時，窩在被窩里翻四大名著就是我最大的消遣。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三國演義》我曾讀過接近十遍，《西游記》讀過三四遍，《水滸傳》讀過兩三遍，倒是《紅樓夢》從來沒有讀過，也算是個挺大的缺憾。

再到后來，對我在閱讀方面影響最深的人，就是那些經(jīng)典大作的作者們了。陀思妥耶夫斯基、卡夫卡、博爾赫斯、卡爾維諾、馬爾克斯、米蘭昆德拉、卡佛……他們讓我意識到，文字在探尋意義方面能深入到什么樣的程度；他們讓我感到驚訝，文字里竟然能蘊藏著那么巨大的能量；他們?yōu)槲掖蜷_了通往一個個世界的大門；在別處他們也讓我清楚地認識到，好書和爛書之間的差別有多大。

形成閱讀的習(xí)慣，可以從模仿他人開始，但要把閱讀變成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時，我們必須直接和書本、和文字、和作者本身建立連接。讀什么，怎么讀，與其去找各種《如何閱讀一本書》這樣的書來讀，不如好好捧起幾本經(jīng)典名著，忘掉讀書技巧，忘掉讀書的目的，讓自己的身心沉浸到書里，去感受文字對心靈的最直接的沖擊。

在我看來，書評的深度如何，完全取決于書評人自己思考的有多深。

有些書評，會以大量的篇幅復(fù)述書里的情節(jié)，這并不是思考，而是復(fù)述和歸納；有些書評，會對作者的生平經(jīng)歷作大幅的介紹，這也不是思考，而是查資料和拼湊素材。

我所認為的思考，是需要真正“動腦子”的，盡可能地加大思考的功率，撕開文字表面的包裝，從時代背景、故事情節(jié)、環(huán)境描寫、人物對話所構(gòu)筑的叢林中劈開一條路來，去領(lǐng)悟作者藏在文字深處的，他們所希望表達但又不會直接表達的深刻的意義。

我們很多人都在學(xué)生時代被語文課的“閱讀理解”摧殘過?！按昂煘槭裁词撬{色的？作者想表達什么情緒？”——作者本人表示，他自己寫的時候也不知道。

于是，有人對閱讀理解深惡痛絕，進而擴展到，對所有希望“理解”文字背后的行為都失去了興趣——這就顯得矯枉過正，因噎廢食了。

“閱讀理解”的問題，不在試圖去“理解”本身，而是嘗試理解的角度，過于狹隘，過于微觀?？荚嚴锏拈喿x理解，所選取的都是書本里極小的片段，是一段長長的視頻里的一個定格的瞬間，這就猶如管中窺豹，知其一點，不及其余，“理解”的角度，自然有失偏頗。真正的“閱讀理解”，除了短篇小說之外，都是要把作品通過整體的視角去思考的，在總領(lǐng)全局的方向之下思考意義，再通過細節(jié)里的描述對其進行補充，才不至于南轅北轍。

再者，有些讀者常常會以“一千個讀者里有一千個哈姆雷特”來安慰自己，讀書能讀出什么東西來，無所謂，畢竟每個人想得都不一樣。

這其實是人類所擅長的自我安慰。明明是自己無力窺探經(jīng)典作家們深邃的思想，還硬是不肯承認，這其實本質(zhì)是一種傲慢。

《三體》里說過：“弱小和無知不是生存的障礙，傲慢才是?！?/span>

有很多書是我讀不懂的。福克納的短篇、納博科夫的長篇，都感到難以解讀；至于《尤利西斯》、《追憶似水年華》之類的書，至今還不敢涉獵。

在這種情況下，我會意識到自己認知水平的局限，會對作者們感到敬畏，而不是胡亂抒發(fā)些感悟，再以“一千個哈姆雷特”作為自己的遮羞布。

因此，對書理解的深淺差異，自然是有的。

比如讀王小波的《黃金時代》，如果只讀到帶顏色的性愛，或是不羈的愛情、孤獨和自由；比如奧威爾的《1984》和《動物莊園》，如果只讀出對群眾們麻木不仁的怒其不爭，和對專制制度的劣根性的批判；比如博爾赫斯的《小徑分岔的花園》，如果只讀出腦洞大開的幻象和隱喻，而沒有解讀；比如《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如果只看到出軌、輕重、責(zé)任、媚俗的政治；再比如馬爾克斯的《百年孤獨》，如果只看到魔幻主義寫法，和孤獨的主題……這樣的點評都顯得流于表面，還在意義的外圍徘徊。

有深度的書評者需要的，是揭開表面的這層浮光掠影，用自己的思考，深入到文字的內(nèi)核中去。

至于可讀性，倒不是太大的問題。我們大多數(shù)書評人的水平，還沒有高到需要以犧牲可讀性來成全表達的準確性的高度。如果真有可讀性不強的文章，那只能說是作者自己本身的思考就出了問題?？勺x性和邏輯性息息相關(guān)，如果思維邏輯一團漿糊，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表達什么，那寫出來的文章肯定不會具有可讀性的。

我曾有過許多孤身一人的經(jīng)歷。

初中畢業(yè)時獨自一人去青島參加全國英語夏令營，第一次坐飛機和通宵大巴；大二暑假時第一次出國，去英國的某大學(xué)交流；大三暑假時第一次去北京的公司實習(xí)，開始了所謂的異地“打拼”；本科畢業(yè)時去沈陽做半年的輪崗，一個人租一間單身公寓。這以后輾轉(zhuǎn)杭州、上海、亞特蘭大多地，直到最終安頓下來之前，基本都是一個人獨處的狀態(tài)。

奇怪的是，我很少有過”孤獨”的感覺。常聽人提起的“一個人在外地打拼”有多么不易，我能理解，但并不感同身受。

相反的，我倒是很享受這種“孤獨”的感覺。當(dāng)有機會選擇獨處或是與一大幫陌生人聚會時，我一定會選擇獨處。

村上春樹說過：“哪有人喜歡孤獨，只是不想失望罷了?！薄@話倒也不適用于所有人。就像《挪威的森林》的序言里所寫的那樣：“與其勉強通過與人交往來消滅孤獨，化解無奈，莫如退回來把玩孤獨，把玩無奈?！?/span>

一個人，一杯茶，一間房，一本書——孤獨嗎？孤獨。但也是一種愜意。

糟心事在生活中隨處可見。我們的生活可能缺少很多東西，但不會缺少糟心事。

以往在面對糟心事時，我會向外部找原因。為什么房價會那么高？為什么A股會這么爛？為什么運氣會這么差？為什么老天爺會如此不公？

陷在這樣的思維定式里，在糟心事面前總會生起郁悶、消極，甚至嗔恨的負面情緒。

直到我遇到佛法。我開始逐漸認識到自己的愚昧。

首先，“諸漏皆苦”?？酂o處不在，生老病死、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得，無一不苦。在苦中求樂，本就如水中撈月。

再者，煩惱源自于無明。無明是無知的意思。之所以會在面對各種糟心事時產(chǎn)生煩惱，并不是外部的原因，而是內(nèi)心無知的原因。

我們“執(zhí)假為真”，真假不分；我們的心中充滿了“我愛”的自私念頭，且毫不自知；我們對貪嗔癡三毒的因歡喜不已，把三毒當(dāng)成畢生的追求……

在這樣的狀態(tài)下，無論今生何時能實現(xiàn)財務(wù)自由，無論攀至多高的地位，擁有多么成功的事業(yè)，糟心事都會紛至沓來，煩惱都會源源不斷。

只有向內(nèi)修行，調(diào)伏自心，放下我執(zhí)，才是有希望和煩惱較量的唯一方法。

老生常談的問題：我們寫作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寫作是為了賺錢，為了漲粉，為了變現(xiàn)？還是為了出書，為了出名，為了成為經(jīng)典永流傳？

對我來說，都不是。我不是一個職業(yè)寫手，頂多算是一個會保持一定的規(guī)律寫點東西的業(yè)余寫手。寫作只是我自我表達的方式。讀完一本書，有了些想法，需要記錄下來，就成了寫作，僅此而已。

帶著這樣的目的寫作，是永遠都不會被掏空的，因為輸入一直都會大于輸出。

當(dāng)然，這樣“沒有野心”的寫作模式，對很多作者來說并不適用。

對于真正有寫作才華的人，我真心希望他們能把才華發(fā)揮出來，升華成作品，裨益世人。

閱讀和閱歷相比較，并不公平，因為兩者不在同一個層面。

對于閱歷來說，我們所經(jīng)歷的，終其一生，從時間跨度來說，不過幾十年，從空間跨度來說，不過身邊的一畝三分地。無論多么長壽，游歷過多少城市，生活多么跌宕起伏，和閱讀里的無限世界相比，都不過是滄海一粟。

當(dāng)然，閱歷也并非毫無用處。閱讀的世界雖然無涯，但要避免閱讀時的走馬觀花、淺嘗輒止，閱歷是可以提供助力的。

有些書，初讀時覺得索然無味，其實是閱歷不夠，領(lǐng)悟不了其中深意。略經(jīng)世事后翻開重讀，會不自覺地一拍大腿，大呼過癮，這是書中的內(nèi)容和“閱歷”產(chǎn)生了共振。

不過，“閱歷”并不是“理解”的必要條件。有些事，并不是需要經(jīng)歷過才會懂得。

司馬光在《資治通鑒》里點評歷代政事，錢鐘書在《圍城》里諷盡世人，余華在《活著》里寫盡苦難的一生，并不代表著他們需要經(jīng)歷過這一切。

閱歷可以幫助閱讀，另一方面，閱讀也可以幫助閱歷，而且?guī)椭姆雀蟆?/span>

足不出戶，看遍上下五千年，閱盡人生百態(tài)，沒有比這更能快速增進閱歷的方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