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rchibald MacLeish,1892-1982 麥克利什 詩選 非爾 | 譯 詩藝 詩是可感知的,沉默 如圓形的水果; 詩是啞不作聲的, 如古舊的勛章之于拇指; 寂靜,如窗臺上 衣袖磨損的石欄,苔蘚遍布—— 詩是無語的, 如群鳥飛過。 * 詩是靜止的,在時間中 如明月攀升; 離去,如月影一一釋放 被夜晚糾纏的樹枝; 離去,如月影移至冬葉之后, 記憶漸次褪去—— 詩是不動的,在時間中 如明月當空。 * 詩等同于 非真實。 以空寂的門廊、楓葉, 予哀傷的歷史。 以傾斜的草地、海上的兩盞明燈, 予愛—— 詩不應意指, 而該自呈其是。 虛偽的作者 ——致我的同類,我的兄弟 1 我們的時代 貪求行動, 就如以死亡為友 指望我們在萬物的終結中現(xiàn)身。 并非因為我們熱愛死亡, 真的不是,并非顫抖的呼吸, 那最后一幕的可憎戰(zhàn)栗—— 如最終的事實,以血盆大口 撕開母鹿的內臟。 我們喜好在事物終結之前 做長久的停頓。如果死期已定, 我們所有人將是幕終的演員: 所有人,為被延誤的時間默哀, 努力尋找最后的悲傷詞語: 受害者,叛逆者,皈依者,禁欲者—— 除英雄之外的任何角色—— 將悲劇的臉轉向前排座位, 斂眉蹙額,直到幕布拉上。 2 當隱喻死亡, 世界也隨之終結。 一個時代之所以如此,除了其他因素, 還因善感的詩人,為博得靈魂的認可 發(fā)明了引以為傲的象征物。 它們的意義,只有通過 人類虛構的意象才可指明: 當意象失去所指,雖尚茍延殘喘, 這個時代便告消亡。 3 當有女子劫持上帝,她的子宮 成為墳墓,上帝在人子中埋葬, 世界也就壽終正寢。 波提切利的意象閉口不語,也無法 向人類言說。他繪制的陌生人 為星宿所指引,走向嬰孩與馬槽, 不再昭示天空的意喻。 當可敬的演員起身 扮演雙眼流血的國王,① 由于不幸的巧合, 索??死账沟奈枧_不再能 預言上帝的意圖。 當女子與天鵝在詩歌中結合,② 世上沒有女子能感受到 她胸前的雷鳴。 上帝化身為野獸,以血吐露真相。 如空空的螺殼被海浪推搡, 隱喻余音尚存,卻已無法給出明示。 而我們如寄居蟹,背負著螺殼 一遍遍將它拖至大海盡頭。 這就是我們虧欠的命運。 4 但我們何以知道, 與隱喻一起消亡的時代, 那羅馬的人頭,中世紀的塔樓, 也屬于我們?—— 或者,我們的時代也有那樣的結局? 為理解這個世界, 人類從盲眼、白鳥、嬗變的天空 挖取意象,但因事物遭到遺棄, 它們予人的意義也不復存在。 可歷史的進程尚未終止: 地球總將我們推向東方, 隱喻仍在石頭中掙扎, 骨與肉的寓意 仍注視著夏日的青草。 那就是它的酒杯, 無知的血,仍在 叩擊寂靜,渴求我們的理解。 詩人啊,你雖也曾被世界拋卻, 請轉身投入現(xiàn)實: 發(fā)明你的隱喻,創(chuàng)造你的時代。 譯注: ① 指俄狄浦斯王。 ② 指麗達與宙斯的傳說。 阿奇博爾德·麥克利什評傳 譯事君 | 譯 麥克利什1892年出生于美國伊利諾瓦州的葛林考鎮(zhèn), 祖上來自蘇格蘭的格拉斯哥,后經倫敦輾轉至芝加哥。1911-1915他在耶魯求學。三年后參加一戰(zhàn),在法國服役時,出版了第一本詩集《象牙塔》,退役后入哈佛大學法學院深造。他認為自己真正的教育起始于哈佛歲月,在那里他感受到了一種知識階層的人文傳統(tǒng),它扎根于過去,也可擔當未來。 麥克利什的早期詩作,多關于理想如何向現(xiàn)實讓步。后來,他終于放棄了律師職業(yè),轉向詩歌,并于1923年攜家人, 從波士頓遷居到巴黎,直至1928年才回國。 巴黎時期,他寫了九個長詩(或組詩), 有關迷茫、孤獨、藝術、人生求索等,但這一時期創(chuàng)作的短詩傳播更廣。1924年出版《幸福的婚姻》;之后有《地球之壺》,寫的是一個在心理與文化上都受到神話原型影響的女人(抑或受《金枝》之波及)。1926年出版詩集《月光下的街道》,其中一些短詩廣為傳頌,包括“記憶之雨”“無聲的殺戮”。尤其是“詩藝”一詩, 巧妙運用意象、形式等, 傳達了這樣一個觀念:詩歌既應意指,也應自呈其是。但坊間對該詩的解讀,存在很多疏漏與誤解。 1929年出版的詩集《愛因斯坦》, 描寫了愛因斯坦在一天里對宇宙的思考(物理的,形而上學的), 體現(xiàn)了愛因斯坦對知識的探求。 麥克利什最為深刻復雜的詩歌, 當屬長詩《麥克利什的哈姆雷特》。如Leslie Fiedler 所言,他的人物哈姆雷特,具有四大特征:憤怒與哀傷; 揮之不去的自戕念頭;意識的抑制作用;美國與歐洲大陸的隱喻關系。全詩共十四部分,有具體的所指,也有文學的原型;集自傳與神話于一體,揉合了莎士比亞的辯證思維;既體現(xiàn)了中世紀追尋圣杯的文學傳統(tǒng),又有圣瓊佩斯之長詩《遠征》的風采。 《愛因斯坦》達到的造詣,讓很多詩人自嘆不如;《麥克利什的哈姆雷特》之豐富,更令人目接不暇,但當時也有評論認為其不過是“聰明的拼貼”,未知后世如何看待。但時至今日,此詩被證明仍有深遠意義,即便在后現(xiàn)代的當下。 1928年回國之后,麥克利什出版了《新發(fā)現(xiàn)的土地》。雖不如上述諸詩集那樣具有實驗性,但收入的作品傳播甚廣,比如“你,安德魯·曼維爾”,使他獲得國際聲譽;“永恒的秋天”一詩,在美國本土頗受好評。 1932年出版的詩集《征服者》, 探討了對中美洲的征服, 認為歷史故事也可闡釋為神話與隱喻。詩中塑造了三個人物,分別為上帝,英雄,人類。 至此,《地球之壺》、《愛因斯坦》、《麥克利什的哈姆雷特》、《征服者》,四部詩集,組成了麥克利什現(xiàn)代主義詩歌的四部曲。 自1930年代開始,麥克利什出任諸多公職,擔當起羅斯福時代的公共代言人角色。詩劇《恐怖》,寫的是1933年的經濟危機。這部小型史詩, 皆得荷馬與但丁的圭臬,講述了現(xiàn)代社會的地獄模型,同時又具龐德詩歌的某些特征。1934年的《為洛克菲勒的城市所做的壁畫》,表現(xiàn)出他對美國歷史、文化及其政治、社會思潮的日益關注。但有批評指出,正如他創(chuàng)作的某些三十年代詩歌一樣,比如《美利堅就是應允之地》,此詩既有意識形態(tài)上的傾向,意象與節(jié)奏也不盡如人意。1930年代晚期,麥克利什寫了兩個廣播詩劇,《陷落的城市》與《空襲》,表達了他對戰(zhàn)時極權制度的憂慮。由于過于同情羅斯福,有評論認為他成了“新政時期的桂冠詩人”。1952年他在BBC播出的詩劇《特洛伊木馬》,雖有麥卡錫時代特征,卻也體現(xiàn)了他早年詩歌的一些母題。 1930與1940年代, 西方社會陷入政治混亂,也正是麥克利什擔任公職之時,他做過諸多演講,后來收入《發(fā)聲的時代》、《行動的時代》、《持續(xù)的旅程》等文集。這些演講以詩人視角,展示了對美國的信念。1939-1944年, 麥克利什出任國會圖書館館長,并首創(chuàng)國會圖書館詩人顧問這一機制,也即后來的桂冠詩人輪值制度。1942年出任戰(zhàn)時情報處主任助理;1944-1945擔任國務卿助理;1945年率領美國代表團,參加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成立大會。麥克利什的宿命,就是經常兩面受擊。一方面,因其多年旅居巴黎,被認為過于親近歐洲大陸,比如羅斯福任命其執(zhí)掌國會圖書館時,曾遭到眾多反對;另一方面,他又因出任公職,受到自由知識分子陣營的非議。但麥克利什能夠坦然處之,認為自己負有多種使命,世人的評判,無足輕重。 在1948年出版的長詩《第五幕》中,麥克利什指出:上帝已死, 國王被罷黜, 人子遭殺戮,在挽歌式的絕望中,時代英雄在可笑的空洞中前行,不得已向“骨肉”屈服。他很尊崇馬修·阿諾德的詩歌與作為,這組長詩體現(xiàn)了他對“后阿諾德時代”困境的思考。 1944-1954年,麥克利什迎來了詩歌創(chuàng)作的第二次生命,這得歸功于他結束公職生涯,轉而到哈佛任教(1949-1962擔任修辭與演講教授)。這時期的作品以短詩為多,主題多變,評論認為屬于一種新型的現(xiàn)代主義,具有更成熟、更智慧的意象派風格,但語言多變,不易歸類。這些詩作,集中展示了他在散文集《詩歌與經驗》中提出的創(chuàng)作理念:運用技法, 完成詩作,實現(xiàn)目的——也即,詩歌以聲音、符號、意象、隱喻等途徑,使得諸多世界成為可能:狄金森的私人空間, 葉芝的公共空間,蘭波的叛逆世界,濟慈的牧歌時代。 麥克利什的散文集,除《持續(xù)的旅程》、《詩歌與經驗》之外,還有《詩歌與觀念:論龐德的比薩詩章》。早期的文論與政論,后來一并收入《麥克利什信札: 1907-1982》;其中個別文章,尤其“不負責任的人”一文, 被埃德蒙·威爾遜認為有“在公共危機時代,誤入政治宣傳之險途”之嫌。但麥克利什的大部分文章,仍能以詩歌的力量感動讀者。比如1949年,他曾告誡國人不要陷入盲目反共的潮流;1980年,《大西洋》月刊重印此文,可見其警世作用。終其一生創(chuàng)作來看,麥克利什所贊譽所捍衛(wèi)的,實際上是“共和”理念。 麥克利什一直在為亞當與夏娃尋找一個當代隱喻。早年詩集《夏娃之歌》的主題(曾在Nobodaddy中重提),終于在1959年創(chuàng)作上演的詩劇《J·B》中得以再現(xiàn)。該劇獲得了普利策戲劇獎。它以20世紀為背景,講述了《圣經·舊約》中“約伯故事”所提出的“人類苦難的意義”這一命題——付出的愛沒有得到回應,但卻是值得付出的——對于這一人類求索之終極命題,他給出了人道主義之終極回答。1965年的戲劇《大力士》,關注的是人類與諸神的論爭,并似乎得出這樣的結論:成全我們精神世界的,是日常生活, 而非光榮的神話。麥克利什的最后一部劇作是《刮痕》,關注的是在美國環(huán)境下,人類與魔鬼的沖突。 麥克利什于1982年4月謝世,享年近九十。1986年出版的《訪談錄》,收錄了他在1976-1981期間的訪談內容。他曾三度斬獲普利策獎:《征服者》(1933),《詩選:1917-1952》(1953),《J. B.》(1959)。(以上內容,根據(jù)“詩歌基金會”相關資料整理譯出。) 微信號:wgsgj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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