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韻語陽秋卷第四 唐盧綸與吉中孚、韓翃、錢起、司空曙、苗發(fā)、崔峒、耿*湋、夏侯審、李端皆能詩齊名，號“大歷十才子”。憲宗尤愛綸文，至詔張仲素訪其遺稿，故綸集中往往有贈諸人詩，所謂“舊錄藏云穴，新詩滿帝鄉(xiāng)”者，送中孚之詩也；“引水忽驚冰滿澗，向田空見石和云”者，寄湋、端之詩也；“擁褐覺霜下，抱琴聞雁來”者，同湋宿旅舍之詩也；“風(fēng)傾竹上雪，山對酒邊人”者，題苗發(fā)竹間亭詩也；“桂樹曾同折，龍門幾共登”者，寄端、峒、曙、湋之詩也。司空曙亦有送中孚詩云：“聽猿看楚岫，隨雁到吳洲?！惫懠氖镌疲骸袄厢t(yī)迷舊疾，朽藥誤新方。”李端寄綸云：“熊寒方入樹，魚樂稍離淵?！卞X起《答苗發(fā)龍池詩》云：“暫別迎車雉，還隨護(hù)法龍?！庇帧顿浵暮顚彙吩疲骸霸姵闪魉?，夢盡落花間?！敝T人更倡迭和，莫非佳句。蓋草木臭味既同，則金蘭契分彌篤爾。史載郭曖進(jìn)官，大集名士，李端賦詩最工。錢起曰：“素為爾。請以起姓別賦。”端立獻(xiàn)一章，又工于前。起之妒賢徒增愧，而端之捷思為可服也?！豆呸o》云：“藁砧今何在，山上復(fù)有山。何當(dāng)大刀頭，破鏡飛上天?！鞭徽瑁Q也，謂夫也。山上有山，出也。大刀頭，刀上镮也。破鏡，言半月當(dāng)還也。此詩格非當(dāng)時有釋之者，后人豈能曉哉?！豆呸o》又云：“圍棋燒敗襖，著子故衣然?！标扆斆?、皮日休間嘗擬之。陸云：“旦日思雙履，明時愿早諧?！逼ぴ疲骸澳源豪O薄，猶有萬重思?！笔墙砸韵戮溽屔暇洌c藁砧異矣?！稑犯忸}》以此格為“風(fēng)人詩”，取陳詩以觀民風(fēng)，示不顯言之意。至東坡《無題詩》云：“蓮子劈開須見薏，楸枰著盡更無棋。破衫卻有重縫處，一飯何曾忘卻匙?！笔俏呐c釋并見于一句中，與“風(fēng)人詩”又小異矣。 觀《楚國先賢傳》，言汝南應(yīng)璩作《百一詩》，譏切時事，遍以示在事者，皆怪愕以為應(yīng)焚棄之。及觀《文選》所載璩《百一篇》，略不及時事何邪？又觀郭茂倩雜體詩，載《百一詩》五篇，皆璩所作，首篇言馬子侯解音律，而以《陌上桑》為《鳳將雛》。二篇傷翳桑二老，無以葬妻子，而己無宣孟之德，可以赒其急。三篇言老人自知桑榆之景，斗酒自勞，不肯為子孫積財。末篇即《文選》所載是也。第四篇似有諷諫，所謂“茍欲娛耳目，快心樂腹腸。我躬不悅歡，安能慮死亡?！贝素M非所謂應(yīng)焚棄之詩乎？方是時，曹爽事多違法，而璩為爽長史，切諫其失如此。所謂《百一》者，庶幾百分有一補(bǔ)于爽也。而爽卒不悟，以及于禍?；蛑^以百言為一篇者，以字?jǐn)?shù)而言也；或謂百者數(shù)之終，一者數(shù)之始，士有百行，終始如一者，以士行而言也。然皆穿鑿之說，何足論哉？后何遜亦有擬《百一》體，所謂“靈輒困桑下，于陵食李螬。”其詩一百十字，恐出于或者之說。然璩詩每篇字?jǐn)?shù)各不同，第不過一百字爾。 皮日休《雜體詩序》曰：“《詩》云‘螮蝀在東’，又曰‘鴛鴦在梁’，雙聲起于此也?！标扆斆稍娦蛟唬骸隘B韻起自梁武帝云‘后牖有朽柳’。當(dāng)時侍從之臣皆倡和：劉孝綽云‘梁王長康強(qiáng)’，沈休文云：‘偏眠船舷邊’，庾肩吾云‘載碓每礙埭’。自后用此體作為小詩者多矣，如王融所謂‘園蘅炫紅葩，湖荇曄黃華’，溫庭筠所謂‘棲息消心象，檐楹溢艷陽’，皆效雙聲而為之者也?！标扆斆伤^“瓊英輕明生，竹石滴瀝碧”，皮日休所謂“康莊傷荒涼，土虜部伍苦”，皆效疊韻而為之者也。南北朝人士多喜作雙聲疊韻，如謝莊、羊戎、魏收、崔巖輩，戲謔談諧之語，往往載在史冊，可得而考焉。 錢起與郎士元齊名，時人語曰：“前有沈宋，后有錢郎?！比焕韶M敢望錢哉？起《中書遇雨詩》云：“云銜七曜起，雨拂九門來?！薄堆缋畋O(jiān)宅》云：“晚鐘過竹靜，醉客出花遲?！薄读T官后》云：“秋堂入閑夜，云月思離居?！薄秾τ辍吩疲骸吧缕紵o定，愁心云不開。”亦可謂奇句矣。士元詩豈有如此句乎？《贈蓋少府新除江南尉》云：“客路尋常隨竹影，人家大抵傍山嵐?！薄额}王季友半日村別業(yè)》云：“長溪南路當(dāng)群岫，半景東鄰照數(shù)家?！贝撕蔚日Z？余讀其詩，盡帙未見有可喜處，以是知不及起遠(yuǎn)甚。 僧祖可，俗蘇氏，伯固之子，養(yǎng)直之弟也。作詩多佳句。如《懷蘭江》云：“懷人更作夢千里，歸思欲迷云一灘”，《贈端師》云“窗間一榻篆煙碧，門外四山秋葉紅”等句，皆清新可喜。然讀書不多，故變態(tài)少。觀其體格，亦不過煙云、草樹、山水、鷗鳥而已。而徐師川作其詩引，乃謂自建安七子，南朝二謝，唐杜甫、韋應(yīng)物、柳宗元，本朝王荊公、蘇、黃妙處，皆心得神解，無乃過乎？師川作《畫虎行》末章云：“憶昔余頑少小時，先生教誦荊公詩。即今耆舊無新語，尚有廬山病可師?！辈恢喂蕫燮湓娙缡且病?/FONT> 韋應(yīng)物詩擬陶淵明，而作者甚多，然終不近也?！洞痖L安丞裴稅詩》云：“臨流意已凄，采菊露未晞。舉頭見秋山，萬事都若遺?！鄙w效淵明“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此懷有真意，欲辨已忘言”之句也。然淵明落世紛深入理窟，但見萬象森羅，莫非真境，故因見南山而真意具焉。應(yīng)物乃因意凄而采菊，因見秋山而遺萬事，其與陶所得異矣①。 ①此條“答長安丞”以下原缺，據(jù)《詩話總龜》后集卷二十五補(bǔ)。 ①此詩《全唐詩》作竇群作?！、凇疤摇痹鳌疤骸?，據(jù)《全唐詩》改?！、鄞藯l自“唐竇?！敝痢昂迷崎L江千”原缺，據(jù)《總龜》后集卷三十七補(bǔ)。 張祜詩云：“故國三千里，深宮二十年。”杜牧賞之，作詩云：“可憐故國三千里，虛唱歌詞滿六宮?！惫枢嵐仍疲骸皬埳蕠Ю?，知者惟應(yīng)杜紫微。”諸賢品題如是，祜之詩名安得不重乎？其后有“解道澄江靜如練，世間惟有謝玄暉”，“解道江南斷腸句，世間惟有賀方回”等語，皆祖其意也。 唐朝人士，以詩名者甚眾，往往因一篇之善，一句之工，名公先達(dá)為之游談延譽(yù)，遂至聲聞四馳。“曲終人不見，江上數(shù)峰青”，錢起以是得名。“故國三千里，深宮二十年”，張祜以是得名。“微云淡河漢，疏雨滴梧桐”，孟浩然以是得名?！氨l(wèi)森畫戟，宴寢凝清香”，韋應(yīng)物以是得名?！耙盎馃槐M，東風(fēng)吹又生”，白居易以是得名?！扒瞄T風(fēng)動竹，疑是故人來”，李益以是得名?！傍B宿池邊樹，僧敲月下門”，賈島以是得名。“畫棟朝飛南浦云，珠簾暮卷西山雨”，王勃以是得名。“華裾織翠青如蔥，入門下馬氣如虹”，李賀以是得名。然觀各人詩集，平平處甚多，豈皆如此句哉？古人所謂嘗鼎一臠，可以盡知其味，恐未必然爾。杜子美云：“為人性僻耽佳句，語不驚人死不休?！眲t是凡子美胸中流出者，無非驚人之語矣。讀其集者，當(dāng)知此言不妄，殆非前數(shù)公之可比倫也。 劉禹錫《嘉話錄》載楊祭酒《贈項(xiàng)斯詩》曰：“幾度見詩詩總好，今觀標(biāo)格勝于詩。平生不解藏人善，到處相逢說項(xiàng)斯?！彼辜薪^少佳句，如《晚春花》云：“疏與香風(fēng)會，細(xì)將泉影移?！薄秳e張籍》云：“子城西并宅，御水北同渠?！弊緪河杏啵思谰乒^標(biāo)格勝于詩也。祭酒乃敬之也。其贈斯詩，鄙俗如此，與斯亦奚遠(yuǎn)哉？ 趙嘏《長安秋望詩》云：“殘星幾點(diǎn)雁橫塞，長笛一聲人倚樓?！碑?dāng)時人誦詠之，以為佳作，遂有“趙倚樓”之目。又有《長安月夜與友人話歸故山詩》云：“楊柳風(fēng)多潮未落，蒹葭霜在雁初飛。”亦不減倚樓之句。至于《獻(xiàn)李仆射詩》云：“新諾似山無力負(fù)，舊恩如水滿身流?！眲t謬矣。 或云韋應(yīng)物乃韋后之族，恁恃恩私作里中橫。故韋集載《逢楊開府詩》云：“少事武皇帝，無賴恃恩私。身作里中橫，家藏亡命兒。武皇升仙去，把筆學(xué)題詩，兩府始收跡，南宮謬見推?！狈蛭浠势絻?nèi)亂，殺韋后，不應(yīng)后之族取于武皇之時豪橫若此，正恐非后族爾。李肇《國史補(bǔ)》言應(yīng)物性高潔，鮮食寡欲，所居焚香掃地而坐。與楊開府詩所述不同，豈非武皇仙去之后，折節(jié)悔過之時邪？ 竹未嘗香也，而杜子美詩云：“雨洗娟娟靜，風(fēng)吹細(xì)細(xì)香?！毖┪磭L香也，而李太白詩云：“瑤臺雪花數(shù)千點(diǎn)，片片吹落春風(fēng)香?！?/FONT> 韋應(yīng)物《奉謝處士叔詩》云：“高齋樂宴罷，清夜道相存?！睎|坡《次王鞏韻》云：“那能廢詩酒，亦未妨禪寂?！弊佑伞洞罕M詩》云：“《楞嚴(yán)》十卷幾回讀，法酒三升是客同①?！钡蕾F沖寂，宴主歡暢，二者恐不能相兼也。白樂天延樂命釂之時，不忘于佛事，達(dá)者至今譏之。 ①“法”原脫，據(jù)蘇轍《欒城集》補(bǔ)。 ①“止”原作“正”，據(jù)《類編》本改。 李正封與韓退之《郾城聯(lián)句》云：“從軍古云樂，談笑青油幕。燈明夜觀棋，月暗秋城柝?！毖詷范患翱?。陸士衡《從軍行》云：“朝食不免胄，夕息常負(fù)戈?？嘣者h(yuǎn)征人，撫心悲奈何。”言苦而不及樂。至于王仲宣作《從軍詩》，則曰：“從軍有苦樂，但問所從誰。所從神且武，焉得久勞思。”謂從曹操也。其詩有“昔人從公旦，一徂輒三齡。今我神武師，暫往必速平。”似非擬人必于其倫之義。蓋仲宣時為操軍謀祭酒，則亦無所不至矣。 老杜《雨詩》云：“紫崖奔處黑，白鳥去邊明?！倍敖跳B逾白，山青花欲燃”之句似之?！顿浲跏逃吩疲骸皶扎L工迸淚，秋月解傷神?！倍案袝r花濺淚，恨別鳥驚心”之句似之。殆是同一機(jī)軸也。 孟郊詩云：“借車載家具，家具少于車。借者莫彈指，貧窮何足嗟?！笨梢娖渌馗M。后有詩云：“賓秩已覺厚，私儲?？侄??！笔枪湃丝指磺髿w之義，則貧亦何足怪。按郊為溧陽尉，縣有投金瀨平陵城，林薄蓊蔚，郊往來其間，曹務(wù)都廢，至遣假尉代之，而分其半俸，則安得有私儲哉。退之贈郊詩云：“陋室有文史，高門有笙竽。何能辨榮辱，且欲分賢愚?！鄙w言貧者文史之樂，賢于富者笙竽之樂也。 永和中，王羲之修禊事于會稽山陰之蘭亭，群賢畢至，少長咸集，序以謂雖無絲竹管弦之盛，一觴一詠亦足以暢敘幽情。則當(dāng)時篇詠之傳可考也。今觀羲之、謝安、謝萬、孫綽、孫統(tǒng)、王彬之、凝之、肅之、徽之、徐豐之、袁嶠之十有一人，四言五言詩各一首。王豐之、元之、蘊(yùn)之、渙之、郗曇、華茂、庾友、虞說、魏滂、謝繹、庾蘊(yùn)、孫嗣、曹茂之、曹華、桓偉十有五人①，或四言，或五言，各一首。王獻(xiàn)之、謝瑰、卞迪、卓旄、羊模、孔熾、劉密、虞谷、勞夷、后綿、華耆、謝藤、任凝、呂系、呂本、曹禮十有六人②，詩各不成，罰酒三觥。謝安五言詩曰：“萬殊混一象，安復(fù)覺彭殤?！倍酥蚰艘砸凰郎鸀樘撜Q，齊彭殤為妄作，蓋反謝安一時之語耳。而或者遂以為未達(dá)，此特未見當(dāng)時羲之之詩爾。其五言詩曰：“仰視碧天際，俯瞰淥水濱。寥闃無涯觀，寓目理自陳。大矣造化功，萬殊莫不均。群籟雖參差，適我無非親?！贝嗽妱t豈未達(dá)者邪？史載獻(xiàn)之嘗與兄徽之、操之俱詣謝安，二兄多言，獻(xiàn)之寒溫而已。既出，客問優(yōu)劣，安曰：“小者佳。吉人之辭寡，以其少言，故知之。”今王氏父子昆季畢集，而獻(xiàn)之之詩獨(dú)不成，豈亦吉人之辭寡邪？景祐中，會稽太守蔣堂修永和故事，嘗有詩云：“一派西園曲水聲，水邊終日會冠纓。幾多詩筆無停綴，不似當(dāng)年有罰觥?！鄙w為獻(xiàn)之等發(fā)也。 ①“曹華”原作“華平”，“桓偉”原作“亙偉”，皆據(jù)《類編》本改。 ②“任凝”原作“王儗”，據(jù)《類編》本改。又“曹禮”?！额惥帯繁咀鳌安苤N”。 劉禹錫《嘉話錄》云：“作詩押韻，須要有出處。近欲押一餳字，六經(jīng)中無此字，惟《周禮》吹簫處注有此一字，終不敢押。”余按禹錫《歷陽書事詩》云：“湖魚香勝肉，官酒重于餳?！眲t何嘗按六經(jīng)所出邪？ 《洛陽伽藍(lán)記》載：河?xùn)|人劉白墮善釀酒，盛暑曝之日中，經(jīng)旬不壞，當(dāng)時謂之“鶴觴”。白墮乃人名。子瞻詩云：“獨(dú)看紅渠傾白墮。”石林《避暑錄》云：“若以‘白墮’為酒，則醋浸曹公，湯燖右軍可也?！庇喟础段倪x》魏武帝《短歌行》云：“何以解憂，惟有杜康?！笨狄嘧骶迫?，而《選》詩遂以為酒用。東坡豈祖是邪？ 會稽、臨安、金陵三郡，皆有東山，俱傳以為謝安攜妓之所。按謝安本傳，初，安石寓居會稽，與王羲之、許詢、支遁游處，被召不至，遂棲遲東山。唐裴勉與□渭等《鑒湖聯(lián)句》①，有“興里還尋戴，東山更問東?！贝藭畺|山也。本傳又云：“安石嘗往臨安山中，坐石室，臨濬谷，悠然嘆曰：此與伯夷何遠(yuǎn)?！苯裼嗪伎h有東山，東坡有《游余杭東西巖》詩，注云：即謝安東山。所謂“獨(dú)攜縹緲人，來上東西山”者是也。此臨安之東山也。本傳又謂“及登臺輔，于土山營墅，樓館林竹甚盛，每攜中外子侄游集?！苯裢辽皆诮瞪显h崇禮鄉(xiāng)?！督凳论E》云“安石于此擬會稽之東山”，亦號東山。此金陵之東山也。李白有《憶東山》二絕云：“不向東山久，薔薇幾度花？白云還自散，明月落誰家？”“我今攜謝妓，長嘯絕人聲。欲報東山客，開關(guān)掃白云?！辈恢x者何處之東山。陳軒乃錄此詩于《金陵集》中，將別有所據(jù)邪？《南史》載宋劉緬經(jīng)始鐘嶺，以為棲息，亦號東山。金陵遂有兩東山矣。 ①“勉”，《類編》作“冕”。又，《全唐詩》張謂有《送裴侍御歸上都詩》。裴冕曾歷殿中侍御史，且與張謂同時代人，疑此句應(yīng)為“唐裴冕與張謂等《鑒湖聯(lián)句》”。 荊公以詩賦決科，而深不樂詩賦。試院中五絕，其一云：“少年操筆坐中庭，子墨文章頗自輕。圣世選才終用賦，白頭來此試諸生?！焙笞髟敹ü?，復(fù)有詩云：“童子常夸作賦工，暮年羞悔有揚(yáng)雄。當(dāng)年賜帛倡優(yōu)等，今日掄才將相中。細(xì)甚客卿因筆墨，卑于《爾雅》注魚蟲。漢家故事真當(dāng)改，新詠知君勝弱翁?！蔽鯇幩哪?，既預(yù)政，遂罷詩賦，專以經(jīng)義取士，蓋平日之志也。元祐五年，侍御史劉摯等謂治經(jīng)者專守一家，而略諸儒傳記之學(xué)，為文者惟務(wù)訓(xùn)釋，而不知聲律體要之詞，遂復(fù)用詩賦。紹圣初，以詩賦為元祐學(xué)術(shù)，復(fù)罷之。政和中，遂著于令，士庶傳習(xí)詩賦者，杖一百。畏謹(jǐn)者至不敢作詩。時張蕓叟有詩云：“少年辛苦校蟲魚，晚歲雕蟲恥壯夫。自是諸生猶習(xí)氣，果然紫詔盡驅(qū)除。酒間李杜皆投筆，地下班揚(yáng)亦引車。唯有少陵頑鈍叟，靜中吟捻白髭須?！鄙w蕓叟自謂也。 韓愈自監(jiān)察御史貶連州陽山令，所坐之因，傳記各異?！短茣繁緜髦^上書論宮市，德宗怒，故貶。李翱《行狀》謂為幸臣所惡，故貶。皇甫湜作《神道碑》謂貞元十九年關(guān)中旱饑，公請寬民徭，專政者惡之，故貶。按文公集宮市之疏不傳，而文公《歷官記》及《年譜》以謂京師旱，民饑，詔蠲租半，有司征求反急，愈與同列上疏言狀，為幸臣所讒。幸臣者，李實(shí)也。余考退之《自陽山移江陵詩》云：“孤臣昔放逐，泣血追愆尤。汗漫不省識，恍如乘桴浮?；蜃砸缮鲜?，上疏豈其由?！眲t所坐之因，雖退之猶疑之也。集中有《上京兆李實(shí)書》，盛稱其能曰：“愈來京師，所見公卿大臣，未有赤心事上，憂國如閣下者?！庇衷疲骸敖衲暌詠?，不雨者百余日，種不入土，而盜賊不敢起，谷價不敢貴，老奸宿贓銷縮摧沮?！眮悂惏儆嘌?，皆敘其歌慕之意。其后實(shí)出為華州。又有書云：“愈于久故游從之中，蒙恩獎知遇最厚，無與比者?！庇葹閷?shí)所讒，不應(yīng)此書拳拳如是。及觀《江陵涂中詩》云：“同官盡才俊，偏善柳與劉。或慮語言泄，傳之落冤仇?！庇帧对狸杽e竇司直》云：“愛才不擇行，觸事得讒謗。前年出官日，此禍最無妄?！庇帧逗蛷埵粦涀蛐小吩疲骸皝晌奈磽B崖州熾，雖得赦宥恒愁猜。近者三奸悉破碎，羽窟無底幽黃能。眼中了了見鄉(xiāng)國，知有歸日眉方開?！庇钟小队镭懶小芬钥靵伞⑽闹H，其末云：“郎官清要為世稱，荒郡僻野嗟可矜。具書目見非妄徵，嗟爾既往宜為懲。”則知陽山之貶，伾、文之力，而劉、柳下石為多，非為李實(shí)所讒也。 長慶四年，退之為吏部侍郎，薨于靖安里第。李翱《行狀》載屬纊之語云：“伯兄德行高，曉方藥，食必視《本草》，年止四十二。某位為侍郎，年出伯兄十五歲，且獲終于牖下，幸不失大節(jié)，以下見先人，可謂榮矣。”翱《祭文》曰：“人情樂生，皆惡其兇。兄之在病，則齊其終。順化以盡，靡憾于中?！睆埣都涝姟芬嘣唬骸肮袝邕_(dá)識，生死為一綱。及當(dāng)臨終辰，意色亦不荒。贈我珍重言，傲然委衾裳。”蓋其聰明之所照了，德力之所成就，故于生死之際，超然如此?！缎抑尽份d，威粹骨蕝國世與韓氏為仇，神人以帝命召公計事。愈曰：“臣愿從大王討之。”未幾而愈卒。公《神道墓志行狀》俱不載，而止見于小說者如此，豈東坡所謂其生也有自來，其死也有所為乎！李肇《國史補(bǔ)》謂愈登華山絕頂，度不可返，至于發(fā)狂慟哭。今觀易簧之際，神色不亂如此，不應(yīng)于此而至于發(fā)狂慟哭也。 韓偓《香奩集》百篇，皆艷詞也。沈存中《筆談》云：“乃和凝所作，凝后貴，悔其少作，故嫁名于韓偓爾。”今觀《香奩集》有《無題詩序》云：“余辛酉年，戲作《無題》詩十四韻，故奉常王公、內(nèi)翰吳融、舍人令狐渙相次屬和。是歲十月末，一旦兵起，隨駕西狩，文稿咸棄。丙寅歲，在福建，有蘇暐以稿見授，得《無題詩》，因追味舊時，闕忘甚多?！庇璋础短茣ろn偓傳》：偓嘗與崔嗣定策誅劉季述，昭宗反正為功臣，與令狐渙同為中書舍人。其后韓全誨等劫帝西幸，偓夜追及鄠，見帝慟哭。至鳳翔，遷兵部侍郎。天祐二年，挈其族依王審知而卒。以《紀(jì)運(yùn)圖》考之，辛酉乃昭宗天復(fù)元年，丙寅乃哀帝天祐二年，其序所謂丙寅歲在福建，有蘇暐授其稿，則正依王審知之時也?；趥髋c序，無一不合者。則此集韓偓所作無疑，而《筆談》以為和凝嫁名于偓，特未考其詳爾?！豆P談》云：“偓又有詩百篇，在其四世孫奕處見之。”豈非所謂舊詩之闕忘者乎？ 《石林詩話》載，元豐間，東坡系獄，神宗本無意罪之。時相因舉軾《檜詩》“根到九泉無曲處，歲寒惟有蟄龍知?！鼻以疲骸氨菹慢堬w在天，軾以為不知己，而求知地下之蟄龍，非不臣而何？”得章子厚從而解之，遂薄其罪。而王定國《見聞錄》云：“東坡在黃州時，上欲復(fù)用，王禹玉以‘歲寒惟有蟄龍知’激怒上意，章子厚力解，遂釋?！庇嘤^東坡自獄中出《與章子厚書》云：“某所以得罪，其過惡未易一二數(shù)，平時惟子厚與子由極口見戒，反復(fù)甚苦，某強(qiáng)很自不以為然?！庇衷疲骸爱悤r相識，但過相稱譽(yù)，以成吾過，一旦有患難，無復(fù)相哀者。惟子厚平居遺我以藥石，及困急又有以救恤之，真與世俗異矣?！眲t知坡系獄時，子厚救解之力為多，《石林詩話》不妄也。 世言團(tuán)茶始于丁晉公，前此未有也。慶歷中，蔡君謨?yōu)楦＝ㄤ睿菩F(tuán)以充歲貢。元豐初，下建州，又制密云龍以獻(xiàn)。其品高于小團(tuán)，而其制益精矣。曾文昭所謂“莆陽學(xué)士蓬萊仙，制成月團(tuán)飛上天”，又云“密云新樣尤可喜，名出元豐圣天子”是也。唐陸羽《茶經(jīng)》于建茶尚云未詳，而當(dāng)時獨(dú)貴陽羨茶，歲貢特盛。茶山居湖、常二州之間，修貢則兩守相會山椒，有境會亭，基尚存。盧仝《謝孟諫議茶詩》云“天子須嘗陽羨茶，百草不敢先開花”是已。然又云：“開緘宛見諫議面，手閱月團(tuán)三百片?！眲t團(tuán)茶已見于此。當(dāng)時李郢《茶山貢焙歌》云：“蒸之護(hù)之香勝梅，研膏架動聲如雷。茶成拜表貢天子，萬人爭喊春山摧。”觀研膏之句，則知嘗為團(tuán)茶無疑。自建茶入貢，陽羨不復(fù)研膏，只謂之草茶而已。 張籍嘗勸韓愈，排釋老不若著書。而愈以為化當(dāng)世莫若口，傳來世莫若書，懼吾力未至，至之未能也。請待五六十，然后為之。外集有愈《答侯生問論語書》云：“昔注解其書，不敢求其意，意取圣人之旨而合之?！庇人溃涝娪小啊遏斦摗肺从欁?，手跡今微茫?！眲t知愈晚年嘗注《論語》未訖而絕筆。小說載愈子昶為集賢校理，有金根之訛，則未必能卒父業(yè)，所望者籍、湜輩爾。籍祭詩曰“為文先見草”，又云“公比欲為書，遺約有修章”。愈將死，亦喻湜曰：“死能令我躬所以不磨滅者，惟子是屬?！眲t所望于二公至矣，惜乎此書不全也。 東坡《與子由論書》云：“吾雖不善書，曉書莫如我。茍能通其意，常謂不學(xué)可?！惫势渥邮妩h跋公書云：“吾先君子豈以書自名哉？特以其至大至剛之氣，發(fā)于胸中而應(yīng)之以手，故不見其有刻畫嫵媚之態(tài)，而端乎章甫，若有不可犯之色。少年喜二王書，晚乃喜顏平原，故時有二家風(fēng)氣。俗手不知，妄謂學(xué)徐浩，陋矣?！庇^此則知初未嘗規(guī)規(guī)然出于翰墨積習(xí)也。 陳后主起臨春、結(jié)綺、望仙三閣，極其華麗。后主與張麗華、孔貴妃各居其一，與狎客賦詩，互相贈答，采其艷麗者被以新聲，奢淫極矣。隋克臺城，后主與張、孔坐視無計，遂俱入井，所謂胭脂井是也。楊炯詩云①：“擒虎戈矛滿六宮，春花無樹不秋風(fēng)。蒼黃益見多情處，同穴甘心赴井中?！崩畎滓嘣疲骸疤熳育埑辆瓣柧?，誰歌《玉樹后庭花》！”今胭脂井在金陵之法寶寺，井有石欄，紅痕若胭脂，相傳云，后主與張、孔淚痕所染。石欄上刻后主事跡，八分書，乃大歷中張著文。又有篆書戒哉戒哉數(shù)字。其它題刻甚多，往往漫滅不可考。寺即景陽宮故地也，以井在焉，好事者往來不絕，寺僧頗厭苦之。張蕓叟嘗有詩戲僧云：“不及馬嵬襪，猶能致萬金?！?/FONT> ①“炯”原作“修”，據(jù)《類編》改。 杜甫累不第，天寶十三載，明皇朝獻(xiàn)太清宮，饗廟及郊。甫奏賦三篇，帝奇之。使待制集賢院，命宰相試文章，故有《贈集賢崔于二學(xué)士詩》云：“昭代將垂白，途窮乃叫閽。氣沖星象表，詞感帝王尊。天老書題目，春官驗(yàn)討論。倚風(fēng)遺鶂路，隨水到龍門?！迸f注陳希烈、韋見素為宰相，而崔國輔、于休烈者皆集賢院學(xué)士也，故末句云：“謬稱三賦在，難述二公恩?！笨芍^不忘于藻鑒之重者矣。按唐史，是歲陳希烈為相，至八月見素代之。而甫集有《上見素詩》云：“持衡留藻鑒，聽履上星辰。”則甫之文章為見素所賞，非希烈也。 世人論淵明自永初以后，不稱年號，只稱甲子，與思悅所論不同。觀淵明《讀史》九章，其間皆有深意。其尤章章者，如《夷齊》《箕子》《魯二儒》三篇。《夷齊》云：“天人革命，絕景窮居。正風(fēng)美俗，爰感懦夫?！薄痘印吩疲骸叭ムl(xiāng)之感，猶有遲遲。矧伊代謝，觸物皆非?！薄遏敹濉吩疲骸耙状S時，迷變則愚。介介老人，時為正夫?！庇墒怯^之，則淵明委身窮巷，甘黔婁之貧而不自悔者，豈非以恥事二姓而然邪！ 漢文欲輕刑而反重，議者以為失本惠而傷吾仁，固也。或又咎帝短喪為傷于孝。余觀遺詔，率皆言為己損制，未嘗使士庶皆短喪也。厥后丞相翟方進(jìn)與薛宣服母喪，皆三十六日而除。而顏師古注云：“漢制自文帝遺詔，國家遵以為常?！眲t咎不在文帝矣。而王荊公詩云：“輕刑死人眾，短喪生者偷。仁孝自此薄，哀哉不能謀。”輕刑死人眾，則固然矣；短喪生者偷，則似誣文帝也。 老杜卒于大歷五年，享年五十九，當(dāng)生于先天元年。觀其獻(xiàn)《大禮賦表》云：“臣生陛下淳樸之俗，行四十載矣?！币源送浦?，天寶十載始及四十，則是獻(xiàn)《大禮賦》當(dāng)在天寶九載也。本傳以謂天寶十三載，因獻(xiàn)三賦，帝奇之，待制集賢院，誤矣。其后又進(jìn)《西岳賦序》云：“上既封泰山之后三十年。”按史，開元十三年乙丑封泰山，至天寶十三載始及三十年，則是進(jìn)《西岳賦》在天寶十三載也。老杜有《贈獻(xiàn)納使田舍人詩》云：“舍人退食收封事，宮女開函近御筵。曉漏追隨青瑣闥，晴窗點(diǎn)檢白云篇。”末句云：“揚(yáng)雄更有《河?xùn)|賦》，惟待吹噓送上天?！逼湓啤案小逗?xùn)|賦》”，當(dāng)是獻(xiàn)《西岳賦》時也。 李白《古風(fēng)》云：“燕昭延郭隗，遂筑黃金臺。劇辛方趙至，鄒衍復(fù)齊來?！庇嗫肌妒酚洝凡惠d黃金臺之名，止云昭王為郭隗改筑宮而師事之?？孜呐e與曹公書曰：“昭王筑臺，以尊郭隗?！币嗖恢S金之名。《上谷郡圖經(jīng)》乃云：“黃金臺在易水東南十八里，燕昭王置千金于臺上，以延天下士，遂因以為名。”皇甫松有《登黃金臺詩》云：“燕相謀在茲，積金黃巍巍。上者欲何顏，使我千載悲?！逼溘E尚可得而考也。 陳子昂《感遇詩》云：“樂羊?yàn)槲簩?，食子徇軍功。骨肉且相薄，他人安得忠！”又曰：“吾聞中山相，乃屬放麑翁。孤獸猶不忍，況以奉君終！”一則忍于其子，一則不忍于麑，故魯直《懷荊公詩》有“啜羹不如放麑，樂羊終愧巴西。”陳無己啟亦用此事，所謂“中山之相，仁于放麑；亂世之雄，疑于食子”是也。然屬麑于秦西巴，孟孫也，非中山相也。子昂徒見樂羊中山事，遂誤作中山用。無己亦遂襲之，魯直以西巴為巴西，亦誤矣。 《何彼秾矣》之詩，美王姬而作也。周，姬姓，故王女皆稱姬，如陳媯、楚羋、齊姜之類是也。后世凡婦人皆稱姬，誤矣。南朝人士皆謂姬人，如蕭綸《見姬人詩》，所謂“狂夫不妒妾，隨意晚還家?！眲⑿⒕b詠《姬人未出詩》，所謂“帷開見釵影，簾動聞釧聲”。梁王僧孺為《姬人怨詩》，所謂“還君與妾珥，歸妾與君裘”。江總為《姬人怨服散詩》，所謂“妾家邯鄲好輕薄，特忿仙童一丸藥”是也。 縣字有平去二音：如宮縣之縣者，樂架也；若州縣之縣，則別無他音。嘗觀顏延之《侍皇太子釋奠宴詩》曰：“獻(xiàn)終襲吉，郎官廣宴，堂設(shè)象筵，庭宿金縣?！鄙蚣s《侍宴詩》曰：“回鑾獻(xiàn)爵，摐金委奠，肆士辨儀，胥人掌縣?！倍搜喉?，皆作州縣之縣用何邪？沈佺期《哭蘇眉州詩》云：“家憂方休杼，皇慈更轍縣。”則當(dāng)作平聲押。 韓退之詩曰：“《離騷》二十五?！蓖跻菪颉短靻枴芬嘣磺捕迤?。今《楚辭》所載二十三篇而已，豈非并《九辯》《大招》而為二十五乎？《九辯》者，宋玉所作，非屈原也。今《楚辭》之目，雖以是篇并注屈、宋，然《九辯》之序，止稱屈原弟子宋玉所作?！洞笳小冯m疑原文，而或者謂景差作。若以宋玉痛屈原而作《九辯》，則《招魂》亦當(dāng)在屈原所著之?dāng)?shù)，當(dāng)為二十六矣。不知退之、王逸之言，何所據(jù)邪？ 東坡詩云：“玉奴弦索花奴手?！庇衽^楊妃，花奴謂汝陽王琎也。及觀《和楊公濟(jì)梅花詩》，乃言“玉奴終不負(fù)東昏”何邪？按《南史》東昏妃潘玉兒，當(dāng)時筆誤爾。 近世作文者，多以紫荷囊作侍從事用，如宋景文詩所謂“榮觀聳麟族，賦筆助荷囊”之類。承襲而用者非一，而不知其誤也。按《晉書·輿服志》云：“文武百官皆有囊綬，八座尚書則荷紫，以生紫為袷囊，綴之服外，加于左肩?！眲t所謂荷紫者，非芰荷之荷，乃負(fù)荷之荷也。《南史》載周舍嘗問劉杳曰：“著紫荷橐①，相傳云挈囊，竟何所出？”杳曰：“《張安世傳》云，持橐簪筆，事孝武帝數(shù)十年。注曰，橐，囊也?！鄙w人徒見《南史》有著紫荷囊四字，遂作一句讀之，殊未知《晉書》“荷紫”之義也。 ①“橐”原作“囊”，據(jù)《南史·劉杳傳》改。 王儉少年，以宰相自命，嘗有詩云：“稷契康虞夏，伊呂翼商周?！庇肿制渥釉辉桑∪允雷飨嘀x。至其孫訓(xùn)亦作詩云：“旦奭康世功，蕭曹佐甿俗?！贝舐首穬€之意而為之。后官亦至侍中。 史載宋之問、冉祖雍并賜死于桂州。之問得詔，震汗不引決。祖雍請于使者曰：“之問有妻子，幸聽訣?！笔拐咴S之，而之問荒悸不能處家事。及考之文集，有《登大庾嶺詩》云：“兄弟遠(yuǎn)謫居，妻子咸異域?！眲t之問赴貶時，未嘗以妻子行也。又有發(fā)藤州及昭州二詩，二州皆在桂州之南，則賜死之地，非桂州明矣。豈史之誤與？ 黃魯直詩云：“世有捧心學(xué)，取笑如東施?！泵肥ビ嵩疲骸扒疾幌胛骷覙?，餒腹還如二子清?！薄短藉居钣洝份d西施事云，施其姓也。是時有東施家、西施家。故李太白《效古》云：“自古有秀色，西施與東鄰?！倍鴸|坡《代人留別詩》乃云：“絳蠟燒殘玉斝飛，離歌唱徹萬行啼。他年一舸鴟夷去，應(yīng)記儂家舊姓西。”似與《寰宇記》所言不同，豈為韻所牽邪？ 杜子美《柏中丞除官制詩》舊注以為柏耆，又以為貞節(jié)。按杜詩云：“紛然喪亂際，見此忠孝門。蜀中寇亦甚，柏氏功彌存。三止錦江沸，獨(dú)清玉壘昏。”當(dāng)是有功于蜀者。方是時，段子璋反于上元，徐知道反于寶應(yīng)，而貞節(jié)為邛州刺史，數(shù)有功，則是貞節(jié)無疑矣。杜集又有《柏學(xué)士茅屋柏大兄弟山居詩》，議者皆以謂貞節(jié)之居，然詩中殊不及功名之事，但皆稱其為學(xué)讀書爾?！睹┪荨吩疲骸肮湃艘延萌悖晟俳耖_萬卷余。”《山居》云：“山居精典籍，文雅涉《風(fēng)》《騷》。”疑是邛州立功之前。 張籍居韓門弟子之列，又以愈薦為國子博士。東坡所謂“汗流籍湜走且僵，滅沒倒景不得望”者。而籍作祭愈詩乃云：“公文為時師，我亦有微聲。”而后之學(xué)者，或號為“韓張”何邪？ 張籍《送區(qū)弘詩》云：“韓公國大賢，道德赫已聞。昨出為陽山，爾區(qū)來趨奔。韓官遷法曹，子隨至荊門。韓入為博士，崎嶇從羈輪。”觀其游從之久，疑得于韓者深也。然考其文章議論之際，乃不得預(yù)籍、湜之列何邪？韓集有《送區(qū)弘南歸詩》云：“我遷于南日周圍，來見者眾莫依稀。爰有區(qū)子熒熒暉，觀以彝訓(xùn)或從違。我念前人譬葑菲，落以斧引以纆徽。雖有不逮驅(qū)騑騑。”觀此數(shù)語，則韓雖以師道自任，而區(qū)受道之質(zhì)，蓋有所未至也。其后又勉之以“行行正直勿脂韋，業(yè)成志立來頎頎?！逼湔d之者至矣。集中又有《送區(qū)冊序》，《韓文辯證》云：“冊即弘也?！蔽粗霌?jù)爾。 韓退之《雙鳥詩》多不能曉?；蛘咧^其詩有“不停兩鳥鳴，百物皆生愁。不停兩鳥鳴，大法失九疇。周公不為公，孔丘不為丘”之句，遂謂排釋老而作，其實(shí)非也。前云“一鳥落城市，一鳥巢巖幽?！焙笤啤疤旃謨渗B，各捉一處囚?！眲t豈謂釋老邪？余嘗觀東坡作《李白畫像詩》云：“天人幾何同一漚，謫仙非謫乃其游。揮斥八極隘九詐，化為二鳥鳴相酬。一鳴一息三千秋，縻之不得矧肯求?！眲t知所謂雙鳥者，退之與孟郊輩爾。所謂“不停兩鳥鳴”等語，乃雷公告天公之言，甚其詞以贊二鳥爾。落城市退之自謂，落巖幽謂孟郊輩也。各捉一處囚，非囚禁之囚，止言韓、孟各居天一方爾。末云：“還當(dāng)三千秋，更起鳴相酬?！敝^賢者不當(dāng)終否，當(dāng)有行其言者。 李白《贈崔侍御詩》云：“黃河三尺鯉，本在孟津居。點(diǎn)額不成龍，歸來伴凡魚。何當(dāng)赤車使，再往召相如。”相如蓋自謂也。觀此則白不可謂無心于仕進(jìn)者。然當(dāng)時慢侮力士，略不為身謀，旋致貶逐，而曾不悔，使其欲仕之心切必不如是。先是，蘇颋為益州長史，見白異之，曰：“是子天才英特，少益以學(xué)，可比相如?！惫拾自娭忻恳韵嗳缱员取！顿洀牡苤b》曰：“漢家天子馳駟馬，赤車蜀道迎相如?！薄蹲詽h陽病酒歸》曰：“圣主還聽《子虛賦》，相如卻欲論文章?！薄顿洀堟€》曰：“十五觀奇書，作賦凌相如。”白自比為相如，非止一詩也。 杜子美褒稱元結(jié)《舂陵行》兼《賊退后示官吏》二詩云：“兩章對秋水，一字偕華星。致君唐虞際，淳樸憶大庭。”又云：“今盜賊未息，得結(jié)輩數(shù)十公，落落然參錯為天下邦伯，天下少安，可立待已?！鄙w非專稱其文也。至于李義山，乃謂次山之作以自然為祖，以元?dú)鉃楦?，無乃過乎？秦少游《漫郎詩》云：“字偕華星章對月，漏泄元?dú)鉄]毫?！鄙w用子美、義山語也。 《西京雜記》載司馬相如將聘茂陵人女為妾，卓文君作《白頭吟》以自絕，相如乃止?！稑犯娂分^《白頭吟》者，疾人以新間舊，不能至白首，故以為名。余觀張籍《白頭吟》云：“春天百草秋始衰，棄我不待白頭時。羅襦玉珥色未暗，今朝已道不相宜。”李白《白頭吟》云：“妾有秦樓鏡，照心勝照井。愿持照新人，雙對可憐影?！逼湔Z感人深矣！至劉希夷作《白頭吟》乃云：“寄言全盛紅顏?zhàn)?，須憐半死白頭翁。此翁白頭真可憐，伊昔紅顏美少年?！眲t是言男為女所棄而作，與文君《白頭吟》之本意異矣。 老杜當(dāng)干戈騷屑之時，間關(guān)秦隴，負(fù)薪采梠，餔糒不給，困躓極矣。自入蜀依嚴(yán)武，始有草堂之居，觀其經(jīng)營往來之勞，備載于詩，皆可考也。其曰“萬里橋西宅，百花潭北莊”者，言其地也。“經(jīng)營上元始，斷手寶應(yīng)年”者，言其時也。“雪里江船渡，風(fēng)前逕竹斜。寒魚依密藻，宿鷺起圓沙”者，言其景物也。至于“草堂塹西無樹林，非子誰復(fù)見幽深。”則乞榿本于何少府之詩也?！安萏蒙倩ń裼?，不問綠李與黃梅”，則乞果木于徐少卿之詩也。王侍御攜酒草堂，則喜而為詩曰：“故人能領(lǐng)客，攜酒重相看?！蓖蹁浭略S草堂貲不到，則戲而為詩曰：“為嗔王錄事，不寄草堂貲。”蓋其流離貧窶之余，不能以自給，皆因人而成也，其經(jīng)營之勤如此。然未及黔突，避成都之亂，入梓居閬，其心則未嘗一日不在草堂也?！哆z弟檢校草堂》則曰：“鵝鴨宜長數(shù)，柴荊莫浪開?！薄都念}草堂》則曰：“尚念四松小，蔓昌易拘纏。”《送韋郎歸成都》則曰：“為問南溪竹，抽梢合過墻。”《涂中寄嚴(yán)武》則曰：“?？嗌潮罁p藥欄，也從江檻落風(fēng)湍。”每致意如此。及成都亂定，再依嚴(yán)武，為節(jié)度參謀，復(fù)歸草堂，則曰：“不忍竟舍此，復(fù)來薙榛蕪。入門四松在，步屧萬竹疏?！眲t其喜可知矣。未幾，嚴(yán)武卒。徬徨無依，復(fù)舍之而去。以史及公詩考之，草堂斷手于寶應(yīng)之初，而永泰元年四月嚴(yán)武卒，是年秋，公寓夔州云安縣，有此草堂者，始終只得四載。而其間居梓、閬三年，公詩所謂“三年奔走空皮骨”是也。則安居草堂者，僅閱歲而已。其起居寢興之適，不足以償其經(jīng)營往來之勞，可謂一世之羈人也。然自唐至宋已數(shù)百載，而草堂之名與其山川草木皆因公詩以為不朽之傳。蓋公之不幸，而其山川草木之幸也。 韓退之作《李干墓志》云：“余不知服食之說自何起，殺人不可計，而慕尚之益至，臨死乃悔其為?！倍酥斯缘钢灾劣谒?。白樂天所謂“退之服硫黃，一病訖不痊”是已。陳后山作《嗟哉行》云：“張生服石為石奴，下潦上干如渴烏。韓子作志還自屠，自笑未竟人復(fù)吁?！鄙w謂此也。然樂天《與刑部李侍郎詩》云：“金丹同學(xué)都無益，姹女丹砂燒即飛?！眲t樂天深知服食之無驗(yàn)，其肯以身試藥以自斃乎？則“自笑未竟人復(fù)吁”之句，未必然爾。山谷在貶所，曾公袞有書勸其勿服金石藥，山谷報云：“公袞疽根在旁，乃不可食。庭堅服之，如晴云之在川谷，安得有霹靂火也?！眲t知服金石者，尤當(dāng)屏去粉白黛綠之輩；或者用以資色力，其斃宜哉。 杜牧、張祜皆有《春申君》絕句。杜云：“烈士思酬國士恩，春申誰與快冤魂。三千賓客總珠履，欲使何人殺李園？”張云：“薄俗何心議感恩，諂容卑跡賴君門。春申還道三千客，寂寞無人殺李園！”二詩語意太相犯。嗚呼！朱英之言盡矣，而春申不能必用；李園之計巧矣，而春申不能預(yù)防；春申之客眾矣，而無一人為春申殺李園者，所以起二子之論也。余亦嘗有二絕云：“朱英若在強(qiáng)黃歇，黃歇如何弱李園。一旦棘門奇禍作，自詒伊戚向誰論！”又“先秦豈謂嬴為呂，東晉那知馬作牛。不悟春申亦如許，敢憑宮掖妻邪謀?！?/FONT> 孔子謂：“寧武子，邦有道則智，邦無道則愚。其智可及也，其愚不可及也?！彼^及者，繼也，非企及之及。謂寧武之愚，而后人不可繼爾。居亂世而愚，則天下涂炭將孰拯？屈原事楚懷王，不得志則悲吟澤畔，卒從彭咸之居。究其初心，安知拯世之意不得伸，而至于是乎？賈生謫長沙傅，渡湘水為賦以吊之，所遭之時，雖與原不同，蓋亦原之志也。白樂天《詠史詩》，乃謂“士生一代間，誰不有浮沉。良時真可惜，亂世何足欽。乃知汨羅恨，未抵長沙深?！毙湃鐦诽煅裕瑒t是以亂世為不足拯也，而可乎？議者謂誼所欲為，文帝不能用者，以絳、灌、東陽之屬讒之爾，故誼之賦有云：“鏌铘為鈍，鉛刀為铦，斡棄周鼎，寶康瓠兮?！庇^此是有憾于絳、灌、東陽者。雖然，勃也，嬰也，敬也，皆素有長者之譽(yù)，必不肯害賢而利己?！冻h春秋》別有絳、灌，豈其是邪？ 李太白至邯鄲，《登城樓詩》云：“提攜袴中兒，杵臼及程嬰?？展芦I(xiàn)白刃，必死耀丹誠。”是有取于二子甚重。袴中兒，謂趙武也。然司馬遷作趙、晉二世家，自相矛盾，左氏所書，又復(fù)不同，將何以取信于后世邪？《晉世家》之說曰：景公十七年，誅趙同、趙括，令庶子武為后?！囤w世家》之說曰：景公三年，屠岸賈攻殺趙朔、趙括等，朔之友人程嬰匿趙武于山中。至十五年，景公有疾，立趙武。左氏之說曰：魯成公八年六月，晉討趙同、趙括。武從姬從畜于公宮。以其田與祁奚。韓厥言于晉侯曰：“成季之勛，宣孟之忠，而無后，為善者懼矣?！蹦肆⑽?，歸其田。按成公八年，即晉景公十七年也?；蛟颇湮溆谏街校蛟菩笪溆趯m中，或云十五年而后立武，或云未逾月而立武，皆未知所據(jù)也。 陽城德行道義，為士林之所敬服。德宗以銀印赤紱，起于隱所，驟拜諫官，可謂賢且遇矣。故學(xué)生聞道州之貶，投業(yè)而叫閽，賢士愴驛名之同，摛詞而頌德，可以知其賢不誣也。然韓退之《諍臣論》乃極口貶之，何哉？其言曰：“今陽子實(shí)一匹夫，在諫位不為不久，而未嘗一言及于政。視政之得失，若越人視秦人之肥瘠。問其官，則曰諫議也。問其政，則曰我不知也。有道之士固如是乎！”考之本傳，以謂他諫官論事苛細(xì)，帝厭苦。城浸聞得失且熟，猶未肯言?？蛯抑G之，第醉以酒而不答，蓋其意有所待也。至德宗逐陸贄，欲相裴延齡，而城伏蒲之疏始上。廷爭懇至，累日不解。故元微之詩云：“貞元?dú)q云暮，朝有曲如鉤。飛章八九上，皆若珠暗投。且曰事不止，臣諫誓不休?！倍讟诽煲嘣疲骸瓣柍菫橹G議，以正事其君。其手如屈軼，舉必指佞臣。卒使不仁者，不得秉國鈞?！绷雍褚嘣疲骸翱怪緟柫x，直道是陳?！鄙w退之《諍臣論》乃在止裴延齡為相之前，而三子頌美之言乃在陽城極諫之后爾。 唐明皇以英銳身致極治，以荒淫身致極亂，自古人君成敗之速，未有如明皇者。鄭毅夫詩云：“四海不搖草，九重藏禍根。十年傲堯舜，一笑破乾坤?！鄙w是意也。開元之盛，能致兵寢刑措之治者，實(shí)姚、宋輔政之功，明皇可以無疑矣。不三四年，遽使去位。及李林甫用事，則盤旋糾固至十八九年，敗國蠹賢，無所不至，猶以為未足也。晚年顧力士曰：“海內(nèi)無事，朕將吐納導(dǎo)引，以天下事付林甫?！碧煜掳驳枚粊y乎！ 宋之問方其諂事太平公主也，則為賦以美之曰：“孕靈娥之秀彩，輝婺女之淳精。”及安樂公主權(quán)盛，復(fù)往諧結(jié)，至宴飲其園亭，為詩以美之曰：“賓至星槎落，仙來月宇空。玳梁翻賀燕，金埒倚晴虹?！奔閮A既露，惎間遂生，而太平不樂矣。匿張仲之之家，而告其私，規(guī)以贖罪。之問亦含齒戴發(fā)者，所為何至如是乎！ 張均、張垍兄弟承襲父寵，致位嚴(yán)近，皆自負(fù)文才，覬覦端揆。明皇欲相均而抑于李林甫，欲相垍而奪于楊國忠，自此各懷觖望。安祿山盜國，垍相祿山，而均亦受偽命。肅宗反正，兄弟各論死。非房琯力救，豈能免乎？老杜贈均詩云：“通籍逾青瑣，亨衢照紫泥。靈虬傳夕箭，歸馬散霜蹄?！毖跃鶠橹袝崛诵滩可袝鴷r也。贈垍詩云：“翰林逼華蓋，鯨力破滄溟。天上張公子，宮中漢客星?！毖詧吷袑幱H公主禁中置宅時也。二人恩寵烜赫如是，則報國當(dāng)如何，而乃斁亂天理，下比逆賊，反噬其主，夫豈人類也哉！ 晉盧諶先為劉琨從事中郎將，段匹磾領(lǐng)幽州，求諶為別駕。故琨《答諶詩》云：“情滿伊何，蘭桂移植，茂彼春林，瘁此秋棘?！毖灾R棄己而就匹磾也。厥后琨命箕淡攻石勒，一軍皆沒。由是窮蹙不能自守，乃率眾赴匹磾。繼為匹磾所拘，知其必死矣。豈無望于諶哉！觀《再贈諶》云：“朱實(shí)隕勁風(fēng)，繁英落素秋。何意百煉剛，化為繞指柔?！逼湓娡幸?，欲以激諶而救其急，而諶殊不顧也。琨既被害，諶始上表以雪其冤，終亦何所補(bǔ)邪！ 五王之誅二張也，張柬之啟其謀，桓彥范任其事，敬暉、崔元暐、袁恕己各效其力，坐使天后還政，中宗即祚，所謂“取日虞淵，洗光咸池，潛授五龍，夾之以飛”者，誠為社稷之奇勛。然尚有可恨者焉，薛季昶勸除武三思，而彥范乃謂如幾上肉，留為天子藉手，彥范輩豈不知中宗非剛斷之主乎？彼之意，以謂三思方烝亂韋氏，而中宗孱懦，一聽其所為，茍誅三思，必不利于己，故不肯誅耳。不旋踵而自罹殺身之禍，實(shí)自取之也。張文潛云：“系狗不系首，反噬理必然。智勇忽迷方，脫匣授龍泉。區(qū)區(qū)薛季昶，先事僅能言。留禍啟臨淄，敗謀豈非天！” 漢成帝時，張禹用事，朱云對上曰：“臣愿賜尚方斬馬劍，斷佞臣一人，以厲其余。”上問誰也，對曰：“安昌侯張禹?！鄙洗笈唬骸熬酉掠樕?，罪死不赦?！庇穼⒃葡?，云攀殿檻折曰：“臣愿從龍逄、比干游于地下?！比缭普呖芍^忠直有余矣！后世思其人而不可得，則作為韻語，以聲其美。肅宗時，元載用事，故杜子美詩云：“千載少似朱云人，至今折檻空嶙峋。武后時，傅游藝用事，故盧照鄰詩云：“昔有平陵男，姓朱名阿游。愿得斬馬劍，先斷佞臣頭?！毖援?dāng)時立朝之士，不能如云以二人之惡而告于上也。若二人者，奸諛百倍張禹矣，腥臊之血，豈足以污尚方之劍乎！宋景文云：“朱游英氣凜生風(fēng)，濱死危言悟帝聰。殿檻不修旌直諫，安昌依舊漢三公?！毙藕跞ヘ绨紊揭病?/FONT> 漢史載韓信教陳豨反，有挈手步庭之議。且曰：“我為汝從中起?！睗h十年，豨果反。高祖自將兵出。張文潛曰：“方是時，蕭相國居中，而信欲以烏合不教之兵，從中起以圖帝業(yè)，雖使甚愚，必知無成，信豈肯出此哉！”故其詩曰：“何待陳侯乃中起，不思蕭相在咸陽?！庇忠辉娫疲骸捌缴捪嗾嬷?，何事還同女子謀！”則又責(zé)蕭相不為信辨其枉也。余觀班史，呂后與蕭相國謀，詐令人從帝所來，稱豨已破，群臣皆賀，相國紿信曰：“雖病強(qiáng)入賀。”信入，呂后使武士縛信斬之。則斬信者，相國計也?？v使其枉，相國其肯為辨之哉！信死則劉氏安，不死則劉氏危，相國豈肯以平日相善之故而誤社稷大計乎！文潛后有一絕云：“登壇一日冠群雄，鐘室倉皇念蒯通。能用能誅誰計策，嗟君終自愧蕭公?！?BR>-------------------------------------------------------------------------------- 蘇武、李陵在武帝時同為侍中，金蘭之義素篤。武拘于匈奴，明年而陵始降，雖逆順之勢殊，悲歡之情異，然朋友之誼，此心常炯炯也。觀陵海上勸武使降之言，非不切至，而武之所以告陵者，不過明吾忠義之心而已，而未嘗一語及陵之叛。若告衛(wèi)律者則不然，盡詞詬詈，歸之于不忠不臣之科，而此以節(jié)義臨之，幾使惡死，此亦可以見于陵厚也。后武得歸，陵置酒賀武曰：“今足下還歸，揚(yáng)名于匈奴，功顯于漢室，雖古竹帛所載，丹青所畫，何以過子卿！”故李太白《蘇武詩》云：“渴飲丹窟冰，饑餐天上雪。東還沙塞遠(yuǎn)，北愴河梁別。泣把李陵衣，相看淚成血。”蓋亦是意爾。 張祜《觀狄梁公傳詩》云：“失運(yùn)盧陵厄，乘時武后尊。五丁扶造化，一柱正乾坤。”而山谷有“鯨波橫流砥柱，虎口亂國宗臣”之句，可謂善論仁杰者。余謂仁杰不畏武后羅織之獄，三族之夷，強(qiáng)犯逆鱗，敢以廬陵王為請者，非特天資忠義，亦以先得武后之心故也。且張易之昌宗，后之嬖臣也，欲歸廬陵，事大體重，非二嬖之言，后孰信之。吉頊能以危言撼二嬖，陳易吊為賀之計，故二嬖敢從容以請，而后意遂定。于是仁杰之諫得行。卒之遣徐彥伯迎廬陵王于房州者，由仁杰之言也。故史援呂溫之言，稱之曰：“取日虞淵，洗光咸池，潛授五龍，夾之以飛?！眴韬?，仁杰其忠且賢哉！按仁杰傳，始后欲立武三思。而《李昭德傳》乃云：洛陽人王慶之請以武承嗣為皇太子，昭德力爭。今考三思本傳，不載為皇太子之說。而承嗣傳云：“洛州人請立承嗣為皇太子，岑長倩、格輔元皆爭不從。而不及昭德，豈有抵梧邪？ 漢元帝時，弘恭、石顯用事，京房、劉向皆深嫉之，嘗上書力詆。蓋熏蕕冰炭，不能以共處，理之心然也。然房欲淮陽王為己助，代王作求朝奏章；向令外親上疏，謂小人在朝，以致地動；雖嫉惡之心切，然于中實(shí)亦少貶矣。使二子果輸忠于漢，當(dāng)明目張膽論至再三可也，何暇為身謀而假之于他人哉！故荊公詩云：“京房劉向各稱忠，詔獄當(dāng)年跡自窮。畢竟論心異恭顯，不妨迷國略相同。”后之論人物者，倘取其心而略其跡，則善矣。 東漢李固，忠直鯁亮，志在討國，不為身謀。爭立清河，遂忤梁冀，以致身首異處。當(dāng)時有提鈇上章，乞收固尸，如汝南郭亮者；有星行至洛，守衛(wèi)尸，如陳留楊羌者；亦可見固以忠獲罪矣。唐李華嘗觀《黨錮傳》，撫卷而悲之，且作詩曰：“古墳襄城野，斜徑橫秋陂。況不禁樵采，茅莎無孑遺。”嗚呼，生不能何其身，死又不能保其藏骨之地，天之不相善人，何至是邪！梅圣俞詩云：“漢家誅黨人，誰與李杜死。死者有范滂，其母為之喜。喜死名愈彰，生榮同犬豕。”故史臣以胡廣、趙戒為糞土，而馬融真犬豕哉！ 司馬遷游江、淮、汶、泗之境，紬金匱石室之書而作《史記》。上下數(shù)千年，殆如目睹，可謂孤拔。初遭李陵之禍，不肯引決而甘腐刑者，實(shí)欲效《離騷》《呂覽》《說難》之書，以抒憤悱。故荊公詩云：“嗟子刀鋸間，悠然止而食。成書與后世，憤悱聊自釋?！庇^《史記》評贊，于范睢、蔡澤則曰：“二子不困戹，烏能激乎？”于季布則曰：“彼自負(fù)才，故受辱而不羞。”于虞卿則曰：“虞卿非窮愁，則不能著書以自見。”于伍員則曰：“隱忍以就功名”。至于作《貨殖》《游俠》二傳，則以“家貧不能自贖，左右親戚不為一言”而寄意焉。則荊公釋憤悱之言，非虛發(fā)也。 老杜高自稱許，有乃祖之風(fēng)，上書明皇云：“臣之述作，沉郁頓挫，揚(yáng)雄、枚皋可企及也?！薄秹延卧姟穭t自比于崔、魏、班、揚(yáng)，又云：“氣劘屈賈壘，目短曹劉墻?！薄顿涰f左丞》則曰：“賦料揚(yáng)雄敵，詩看子建親?！备σ栽娦塾谑?，自比諸人，誠未為過。至竊比稷與契則過矣。史稱甫好論天下大事，高而不切，豈自比稷、契而然邪？至云“上感九廟焚，下憫萬民瘡，斯時伏青蒲，廷爭守御床”，其忠藎亦可嘉矣。 《文選》載王粲《公宴詩》，注云：此侍曹操宴也。操未為天子，故云公宴耳。操以建安十八年春，受魏公九錫之名，公知眾情未順，終其身不敢稱尊。而粲詩已有“愿我賢主人，與天享巍巍”之語，則粲豈復(fù)有心于漢邪！粲嘗說劉表之子琮曰：“曹公人杰也，將軍卷甲倒戈以歸曹公，長享福祚，萬全之策也?！必屎蟛僖贼訛檐娭\祭酒，則以腹心委之矣。 陸希聲隱居宜興君陽山，今金沙寺，其故宅也。自著《君陽山記》，敘其景物亭館如輞川，尚可得其仿佛。初，僧辯光從希聲受筆法，繼以善書得幸于昭宗。希聲祈使援己，以詩寄之云：“筆下龍蛇似有神，天池雷雨變逡巡。寄言昔日不龜手，應(yīng)念江湖洴澼人。”遂得召，隱操蓋不足觀也。嘗著《易傳》十卷。觀其自序，以謂夢在大河之陽，有三人偃臥東首，上伏羲，中文王，下孔子，下以《易》道畀余，遂悟八卦小成之位，質(zhì)以象數(shù)有符契。且云：今年四十有七，已及圣人之年，于是作《易傳》以授門人崔徹、王贊之徒，復(fù)自為注。今觀其書無可取者，而怪誕如此，其人亦可知。后避難死于道路，蓋不能終君陽之居也。 荊公作《商鞅詩》云：“今人未可非商鞅，商鞅能令政必行?！庇喔`疑焉。孔子論為君難，有曰：“如其善而莫予違也，不亦善乎？如不善而莫予違也，不幾乎一言而喪邦乎？”蓋人君操生殺之權(quán)，志在使人無違于我，其何所不至哉！商鞅助秦為虐，而乃稱其使政必行何邪？后又有《謝安詩》云：“謝公才業(yè)自超群，誤長清談助世紛。秦晉區(qū)區(qū)等亡國，可能王衍勝商君?！眲t知前篇有激而云也。杜子美云：“舜舉十六相，身尊道何高。秦時用商鞅，法令如牛毛?！眲t知所去取矣。 謝靈運(yùn)在永嘉、臨川，作山水詩甚多，往往皆佳句。然其人浮躁不羈，亦何足道哉！方景平天子踐祚，靈運(yùn)已扇搖異同，非毀執(zhí)政矣。及文帝召為秘書監(jiān)，自以名輩應(yīng)參時政，而王曇首、王華等名位逾之，意既不平，多稱疾不朝，則無君之心已見于此時矣。后以游放無度，為有司所糾，朝廷遣使收之，而靈運(yùn)有“韓亡子房奮，秦帝魯連恥”之詠，竟不免東市之戮。而白樂天乃謂“謝公才廓落，與世不相遇。壯志郁不用，須有所泄處。泄為山水詩，逸韻諧奇趣”何也？武帝、文帝兩朝遇之甚厚，內(nèi)而卿監(jiān)，外而二千石，亦不為不逢矣，豈可謂與世不相遇乎？少須之，安知不至黃散，而褊躁至是，惜哉！其作《登石門詩》云：“心契九秋干，目玩三春荑。居常以待終，處順故安排?！辈恢倚嬷?，能處順乎，五年之禍，能待終邪？亦可謂心語相違矣。 揚(yáng)雄之跡，曲諂新室，議之者眾矣，此置而不論。雄之心如何哉？觀《法言》之書，似未明乎大道之指也。王荊公乃深許之，何邪？詩云：“寥寥鄒魯后，于此歸先覺?！庇衷疲骸叭逭吡暌拇说栏F，千秋止有一揚(yáng)雄?！庇衷疲骸暗勒娉聊缇帕鳒?，獨(dú)泝頹波討得源?！庇衷疲骸皳P(yáng)雄平生人莫知，知者乃獨(dú)稱其辭?！苯褡鹱釉普呓允牵米釉菩囊酂o幾，是以圣人許雄也。東坡謂雄以艱深之辭，文淺易之說，與公矛盾矣。 宋彭城王義康忌檀道濟(jì)之功，會文帝疾動，乃矯詔送廷尉誅之。故時人歌云：“可憐《白浮鳩》，枉殺檀江州?！碑?dāng)時人痛之蓋如此。奈何王綱下移，主威莫立，洎魏軍至瓜步，帝方登石頭以思之，又何補(bǔ)哉！劉夢得嘗過其墓而悲之曰：“萬里長城壞，荒云野草秋。秣陵多士女，猶唱《白浮鳩》?！鄙w傷痛之深，雖歷三百年而猶不泯也。 馬少游常哀兄援多大志，曰：“士生一世，但取衣食裁足，乘下澤車，御款段馬，鄉(xiāng)里稱善人，斯可矣。致求贏余，但自苦爾。”故援在浪泊西里，當(dāng)下潦上霧，毒氣熏蒸，仰視飛鳶跕跕墮水中之時，輒思其言，以謂念少游語，何可得也！洎武陵五溪蠻作亂，劉尚軍沒，而援貪進(jìn)不止，方且據(jù)鞍矍鑠，被甲請行，遂底壺頭之困。劉夢得《經(jīng)伏波神祠詩》，有“一以功名累，翻思馬少游”之句，可謂名言矣。壺頭在武陵，當(dāng)是夢得為司馬時經(jīng)歷。故篇首言“蒙蒙篁竹下，有路上壺頭?！?/FONT> 西伯將出獵，卜之曰：“所獲非龍非彨，非虎非羆，所獲霸王之輔?！庇谑枪鎏谖贾?，載與俱歸。此司馬遷之說也。文王至磻溪，見呂尚釣，釣得玉璜，刻曰：“姬受命，呂佐檢，德合于今昌來提?！贝恕渡袝髠鳌分f也。太公釣于滋泉，文王得而王。此呂不韋之說也。呂望年七十，釣于渭渚，初下得鮒，次得鯉，刳腹得書，書文曰：“呂望封于齊。”此劉向之說也。太公避紂，居?xùn)|海之濱，聞文王作，興曰：“盍歸乎來！”由文王至于孔子，五百有余歲，若太公望則見而知之，此孟子之說也。是數(shù)說者，皆言天產(chǎn)英輔以興周，蓋非碌碌佐命者之可擬也。而司馬遷乃摭或者之論，謂西伯拘羑里，散宜生、閎夭招呂尚求美女奇物，獻(xiàn)于紂而贖西伯。西伯既脫，三人又陰謀修德以傾商政。此豈所以待太公哉！歐陽詹云：“論兵去商虐，講德興周道。屠沽未遇時，何異斯州老?！庇啾雀肮僖舜?，于壽昌道中，見壁間題一詩云：“漁翁何事亦從戎，變化神奇抵掌中。莫道直鉤無所取，渭川一釣得三公?！币灰詾閮A商政，一以為釣三公，皆非知圣賢者。 唐淄青李師道，倚蔡為重，稱兵不軌。洎蔡平，師道乃始震悸。憲宗命削其官，詔諸軍進(jìn)討，于是六節(jié)度之兵興矣。故劉夢得嘗為《天齊行》二篇，以快李師道之死。夫師道猖獗狂悖，反噬其主，人怨神怒，豈能居覆載之中乎？故夢得云：“牙門大將有劉生，夜半射落欃槍星?！庇衷疲骸疤┥匠量芰?，旅祭不饗生愁煙。今逢圣君欲封禪，神使陰兵來助戰(zhàn)。”夫劉悟，本軍之將也，方為師道屯陽谷以當(dāng)魏將，乃倒戈以攻其主。泰山，本土之神也，宜神其地，而乃以陰兵助敵。則人怨神怒可知矣。將叛其君，神叛其主，豈非以此始者以此終乎！天之所報速矣。 唐明皇時，陳希烈為左相，李林甫為右相，高適各有詩上之，以陳為吉甫、子房，以李為傅說、蕭何，其比擬不倫如是。上陳詩云：“天地莊生馬，江湖范蠡舟。逍遙堪自樂，浩蕩信無憂。”則無意于依陳。上李詩云：“莫以才難用，終期善易聽。未為門下客，徒謝少微星?！眲t有意于干李。按希烈傳，林甫顓朝，以希烈柔易，乃薦之共政，則權(quán)在林甫而不在希烈，故適不依陳而干李也。 余觀漁父告屈原之語曰：“圣人不凝滯于物，而能與世推移?！庇衷疲骸氨娙私詽幔尾粵淠喽鴵P(yáng)其波；眾人皆醉，何不哺其糟而啜其釃。”此與孔子和而不同之言何異。使屈原能聽其說，安時處順，置得喪于度外，安知不在圣賢之域！而仕不得志，狷急褊躁，甘葬江魚之腹，知命者肯如是乎！筆班固謂露才揚(yáng)己，忿懟沉江。劉勰謂依彭咸之遺則者，狷狹之志也。揚(yáng)雄謂遇不遇命也，何必沉身哉！孟郊云：“三黜有慍色，即非賢哲模?！睂O邰云：“道廢固命也，何事葬江魚。”皆貶之也。而張文潛獨(dú)以謂“楚國茫茫盡醉人，獨(dú)醒惟有一靈均。哺糟更使同流俗，漁父由來亦不仁?！?BR>--------------------------------------------------------------------------------- 徐師川詩云：“楚漢紛爭辯士憂，東歸那復(fù)割鴻溝。鄭君立義不名籍，項(xiàng)伯何顏肯姓劉。”謂項(xiàng)伯籍之近族，乃附劉而背項(xiàng)，鄭君已為漢臣，乃達(dá)漢而思楚也。余嘗論之曰①，方劉、項(xiàng)之勢，雌雄未決也，其間豈無容容狡詐之士，首鼠兩端，以觀成敗，而為身謀者乎，項(xiàng)伯是也。其意以謂項(xiàng)氏得天下，則吾嘗以宗族從軍，策畫定計，豈吾廢哉？劉氏得天下，則鴻門之會，吾嘗舞劍以蔽沛公矣，廣武之會，吾嘗勸勿烹太公矣，劉氏豈吾廢哉？高祖之封項(xiàng)伯，殆以此也。至鄭君則不然。事籍，籍死屬漢，高祖令諸故楚臣名籍，鄭君獨(dú)不奉詔，乃盡拜名籍者為大夫，而逐鄭君。觀此則鄭君與項(xiàng)伯賢佞可見。高祖或逐或封，皆徇情之好惡，則知戮丁公者，一時矯激之為也。 ①“余”字《類編》本作“徐”。 左太沖、陶淵明皆有荊軻之詠，太沖則曰：“雖無壯士節(jié)，與世亦殊倫?！睖Y明則曰：“惜哉劍術(shù)疏，奇功遂不成?！笔墙砸猿蓴≌撊苏咭?。余謂荊軻功之不成，不在荊軻，而在秦舞陽；不在秦舞陽，而在燕太子。舞陽之行，軻固心疑其人，不欲與之共事，欲待它客與俱，而太子督之不已，軻不得已遂去，故羽歌悲愴，自知功之不成。已而果膏刃秦庭，當(dāng)時固已惜之。然概之于義，雖得秦王之首，于燕亦未能保終吉也。故揚(yáng)子云：“荊軻為丹奉于期之首、燕督亢之圖，入不測之秦，實(shí)刺客之靡也，焉可謂之義也！”可謂善論軻者。 盜殺武元衡也，白樂天為京兆掾，初非言責(zé)，而請捕盜，以必得為期。時宰惡其出位，坐賦《新井篇》，逐之九江。故因聞琵琶，乃有天涯流落之感，至于淚濕青衫之上，何憊如此哉！余先文康公嘗有詩云：“平生趣操號安恬，退亦怡然進(jìn)不貪。何事潯陽恨遷謫，輕將清淚濕青衫?！庇衷疲骸凹叭那f公誓，勝母終回曾子車。素綆銀床堪淚墮，更能賦詠獨(dú)何如?！?/FONT> 李義山詩云：“本為留侯慕赤松，漢庭方識紫芝翁。蕭何只解追韓信，豈得虛當(dāng)?shù)谝还??！笔且允捄喂υ趶埩枷乱?。王元之詩云：“紀(jì)信生降為沛公，草荒孤壘想英風(fēng)。漢家青史緣何事，卻道蕭何第一功？”是以蕭何功在紀(jì)信下也。余謂炎漢創(chuàng)業(yè)，何為宗臣，高祖設(shè)指蹤之喻盡之矣，他人豈容議邪！ 韋蘇州睢陽感懷有詩曰：“宿將降賊庭，儒生獨(dú)全義?！彼迣⒅^許遠(yuǎn)，儒生謂張巡也。蓋當(dāng)時物議，以為巡死而遠(yuǎn)就虜，疑遠(yuǎn)畏死，辭服于賊，故應(yīng)物云爾。然韓愈嘗有言曰：“遠(yuǎn)誠畏死，何苦守尺寸之地，食其所愛之肉，以與賊抗而不降乎！”斯言得矣。巡死后，賊將生致遠(yuǎn)于偃師，遠(yuǎn)亦以不屈死。則是遠(yuǎn)亦終死賊也。 三良以身殉秦繆之葬，《黃鳥》之詩哀之。序《詩》者謂國人刺繆公以人從死，則咎在秦繆而不在三良矣。王仲宣云：“結(jié)發(fā)事明君，受恩良不貲。臨沒要之死，焉得不相隨。”陶元亮云：“厚恩固難忘，君命安可違。”是皆不以三良之死為非也。至李德裕則謂為社稷死則死之，不可許之死，欲與梁邱據(jù)、安陵君同譏，則是罪三良之死非其所矣。然君命之于前，而眾驅(qū)之于后，為三良者，雖欲不死得乎！惟柳子厚云：“疾病命故亂，魏氏言有章。從邪陷厥父，吾欲討彼狂?！笔箍倒苋缥侯w不用亂命，則豈至陷父于不義如此哉！東坡《和陶》亦云：“顧命有治亂，臣子得從違。魏顆真孝愛，三良安足希?！彼婆c柳子之論合。而《過秦繆墓詩》乃云：“繆公生不誅孟明，豈有死之日而忍用其良，乃知三子徇公意，亦如齊之二子從田橫?！眲t又言三良之殉，非繆公之意也。 唐大和末，閹尹恣橫，天子以擁虛器為恥。而元和逆黨未討，帝欲夷絕其類，李訓(xùn)謂在位操權(quán)者皆碌碌，獨(dú)鄭注可共事，遂同心以謀。已而殺陳宏志于清泥驛，相繼王守澄、楊承和、韋元素、王踐言皆不保首領(lǐng)。又?jǐn)岽尢毒锥奁涫?。剪除逆黨幾盡，亦可謂壯矣！意欲誅宦尹，乃復(fù)河湟歸河朔諸鎮(zhèn)，天子向之。鄭注雖招權(quán)納賄，然出節(jié)度隴右，欲因王守澄之葬，乘群宦臨送，以鎮(zhèn)兵悉誅之，謀亦未必不善。會李訓(xùn)先五日舉事，遂成“甘露”之禍。世以成敗論人物，故訓(xùn)、注不得為忠，至李德裕謂不可與徒隸齒，亦太甚矣。按唐史李甘與李中敏皆嘗論鄭注不可為相，故甘有封州之謫，而中敏有潁陽之歸。杜牧之贈甘詩云：“大和八九年，訓(xùn)注極虓虎。吾君不省覺，二兇日威武。喧喧皆傳言，明辰相登注。和鼎顧予云：‘我死有處所?！魅赵t書下，謫斥南荒去?！庇钟小顿浿忻粼姟吩疲骸霸Y去歸緱氏學(xué)，江充來見犬臺宮①。曲突徙薪人不會，海邊今作釣魚翁?！鄙w深痛二公之言不行，而訓(xùn)、注得恣其謀也。蓋當(dāng)是時，仇士良竊國柄，勢焰熏灼，士大夫于議論之間，不敢以訓(xùn)、注為是，以賈殺身之禍，故牧之之詩如此。嗚呼，東漢之季，柄在宦官，陳蕃之徒，以忠勇之資，謀殪其黨，而事亦不遂，史載其名，殆如日星。而訓(xùn)、注以當(dāng)時士夫畏懾士良輩，遂加以奸兇之目，而史亦以為亂人，萬世之下，無以自白，其深可痛哉！余家舊藏《甘露野史》二卷，及《乙卯記》一卷，二書之說，時相矛盾，《甘露野史》言上令訓(xùn)等誅宦官，事覺反為所擒，而《乙卯記》乃謂訓(xùn)等有逆謀。蓋《甘露史》出于朝廷公論，而《乙卯記》附會士良之私情也。《乙卯記》后有朱實(shí)跋尾數(shù)百言，以《乙卯》所記為非是，其說與野史同，余故表而出之。 ①“犬”原作“大”，據(jù)《樊川集》改。 杜牧之作《李和鼎詩》云：“鵩鳥飛來庚子直，謫去日蝕辛卯年。由來枉死賢才士，消長相持勢自然?！鄙w言鄭注事也。方是時，和鼎論注不可為相，旋致貶責(zé)，故牧之作詩痛之如此。議者謂辛卯年在憲宗之時，而憲宗未嘗謫李甘。李甘仕文宗之時，而文宗時無辛卯也。豈牧之誤乎？余謂牧之所云，非謂實(shí)庚子辛卯也。鵩集于舍，班固書庚子之日，日有蝕之，詩人有辛卯之詠，借是事以明李甘之冤爾。 唐穆宗時，令狐楚為相，為景陵使，以傭錢獻(xiàn)羨余，怨聲載路，致有衡州之貶。觀《發(fā)潭州寄李寧常侍詩》云：“君今侍紫垣，我已墮青天。委廢從茲日，旋歸在幾年。”又有《答竇鞏中丞詩》末句云：“何年相贈答，卻得在中臺。”亦可見其去國慘傷之情矣。孔子曰：“茍患失之，無所不至?！逼涑^乎？觀“甘露”之中，則可見矣。當(dāng)是時也，王涯等被系神策，仇士良白涯與李訓(xùn)謀逆，將立鄭注。楚時以舊相在闕下，文宗召楚至，帝對楚悲憤，因付涯訊牒曰：“果涯書邪？”楚曰：“然。涯誠有謀，罪應(yīng)死?！眴韬?，觀望腐夫閹人，而誣置人于死地，楚忍為是乎！《甘露野史》乃言尚賴舊相令狐楚獨(dú)為辯明，若以史為證，則野史之言未必公也。 安祿山反，永王璘有窺江左之意，子玚勸其取金陵，史稱薛繆、李臺卿等為璘謀主而不及李白。白傳止言永王璘辟為府僚，璘起兵遂逃還彭澤。審爾，則白非深于璘者。及觀白集有《永王東巡歌十一首》，乃曰：“初從云夢開朱邸，更取金陵作小山?！庇衷疲骸拔彝鯓桥炤p秦漢，卻似文皇欲度遼?！比舴琴澠淠嬷\，則必?zé)o是語矣。白既流夜郎，有《書懷詩》云：“半夜水軍來，尋陽滿旌旃。空名適自誤，迫脅上樓船。徒賜五百金，棄之若浮煙。辭官不受賞，翻謫夜郎天?！彼沃胸┧]白啟云：“遇永王東巡，脅行中道?！蹦擞冒住妒鰬选芬?，以抆拭其過爾?？壮哺敢酁橛劳跛?，巢父察其必敗，潔身潛遁，由是知名。使白如巢父之計，則安得有夜郎之謫哉！老杜《送巢父歸江東》云：“巢父掉頭不肯住，東將入海隨煙霧?！逼湫蛟疲娉世畎??？植荒軣o微意也。 李白樂府三卷，于三綱五常之道，數(shù)致意焉。慮君臣之義不篤也，則有《君道曲》之篇，所謂“風(fēng)后爪牙常先太山稽，如心之使臂。小白鴻翼于夷吾，劉葛魚水本無二?！睉]父子之義不篤也，則有《東海勇婦》之篇，所謂“淳于免詔獄，漢主為緹縈。津妾一棹歌，脫父于嚴(yán)刑。十子若不肖，不如一女英?！睉]兄弟之義不篤也，則有《上留田》之篇，所謂“田氏倉卒骨肉分，青天白日摧紫荊。交柯之木本同形，東坡憔悴西枝榮。無心之物尚如此，參商胡乃尋天兵！”慮朋友之義不篤也，則有《箜篌謠》之篇，所謂“貴賤結(jié)交心不移，惟有嚴(yán)陵及光武?！薄拜p言托朋友，對面九疑峰?！薄肮荃U久已死，何人繼其蹤？”慮夫婦之情不篤也，則有《雙燕離》之篇，所謂“雙燕復(fù)雙燕，雙飛令人羨。玉樓珠閣不獨(dú)棲，金窗繡戶長相見?！毙炀堪字惺?，亦豈純于行義者哉！永王之叛，白不能潔身而去，于君臣之義為如何？既合于劉，又合于魯，又娶于宋，又?jǐn)y昭陽金陵之妓，于夫婦之義為如何？至于友人路亡，白為權(quán)窆，及其糜潰，又收其骨，則朋友之義庶幾矣。《送蕭三十一之魯兼問稚子伯禽》，有“高堂倚門望伯魚，魯中正是趨庭處。君行既識伯禽子，應(yīng)駕小車騎白羊”之句，則父子之義庶幾矣。如弟凝、錞、濟(jì)、況、綰各贈詩，以致其雍睦之情，則兄弟之義庶幾矣。惜乎，二失既彰，三美莫贖，此所以不能為醇儒也。 人之事親，當(dāng)以敬為主，故孔子告子游曰：“至于犬馬，皆能有養(yǎng)，不敬何以別乎？”束晳作《補(bǔ)亡詩》，于《南陔》《白華》二篇，每以為言?！赌馅搿吩唬骸梆B(yǎng)隆敬薄，惟禽之似。”《白華》曰：“竭誠盡敬，亹亹忘劬?！笨芍^得孔子之旨矣。今之人恃親之愛己，而忘其敬者多，故表而出之，以為事親之戒。 王稚川調(diào)官京師，母老留鼎州，久不歸侍。嘗閱貴人歌舞，有詩云：“畫堂玉珮縈云響，不及桃源欸乃歌?！鄙焦群晚嵵S之云：“慈母每占烏鵲喜，家人應(yīng)賦《扊扅歌》?！笨芍^盡朋友責(zé)善之義。山谷至孝，奉母安康君至為親滌廁窬，浣中裙，未嘗頃刻不供子職。洎貶黔南，不能與親俱，則《贈王郎詩》云：“留我左右手，奉承白發(fā)親?！敝痢囤M上食蓮有感》則曰：“蓮實(shí)大如指，分甘念母慈?！币嗫梢娖湫⒄\矣。余聞無瑕者可以戮人，則其告稚川之語未為過也。老杜《送李舟詩》非不歸重，而其中亦不能無譏焉。所謂“舟也衣彩衣，告我欲遠(yuǎn)適。倚門固有望，斂衽就行役。南登吟《白華》，已見楚山碧。何時太夫人，堂上會親戚?！必M非譏其無方之游邪？孔子云：“父母在，不遠(yuǎn)游；游必有方?！眲t山谷、少陵之詩，皆有孔子之意也。 王勃嘗言，為人子者不可以不知醫(yī)。時長安曹元有秘術(shù)，勃從之游，盡得其要。又以虢州多藥草，求補(bǔ)參軍。故《示助弟詩》云：“自予反初服，無情想高蓋。報國情豈忘，從親心所大?！眲t勃于親亦可謂厚矣。然不能立身持己，私匿官奴而殺之，以致其父從坐，遠(yuǎn)謫交之，豈得為孝乎？孟子曰：“縱耳目之欲，以為父母僇?！辈浣?。 陳繹奉親至孝，嘗作慶老堂以娛其母。介甫贈之詩云“種竹常疑出冬筍”，暗用孟宗事，“開池故合涌寒泉”，暗用姜詩事。 張劍州以太夫人喪劍州歸，荊公予之詩并示女弟云：“烏辭反哺顛毛黑，鳥引思?xì)w口舌舟。”又有《張劍州至劍一日以親憂罷詩》云：“白頭反哺秦烏側(cè)，流血思?xì)w蜀鳥前?！彼x皆一時之事，而語意重復(fù)如此何邪？ 荊公《初去臨川詩》云：“馬頭西去百沾襟，一望親庭更苦心。已覺省煩非仲叔，安能養(yǎng)志似曾參?！备罢{(diào)西去時詩也。①非仲叔則自傷不能養(yǎng)口體，不如曾參則自傷不能養(yǎng)志也。人自一官所驅(qū)，乃爾為志，亦豈得已哉！后又有詩云：“古人一日養(yǎng)，不以三公換?！闭秊榇藸枴?/FONT> ①“去”原脫，據(jù)詩句“西去”補(bǔ)。 謝師厚生女，梅圣俞與之詩曰：“生男眾所喜，生女眾所丑。生男走四鄰，生女各張口。男大守詩書，女大逐雞狗?！庇衷疲骸昂螘r某氏郎，堂上拜媼叟?！鄙w戲師厚也。陳琳、杜甫詩及《楊妃外傳》其說異焉。琳痛長城之役，則曰：“生男戒勿舉，生女哺用脯?！倍鸥P(guān)西之戍，則曰：“生女猶是嫁比鄰，生男埋沒隨百草?！睏铄鷮櫟凼?，金印盭綬，寵遍于铦劍；象服魚軒，榮均于秦虢。當(dāng)時遂有“生女勿悲酸，生男勿喜歡。男不封侯女作妃，君看女卻為門楣”之詠。而樂天《長恨歌》亦云：“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苯駧熀裰?，毓質(zhì)儒門，不過求賢士以為之配爾，縱不至負(fù)薪如翟婦，餉舂如孟光，亦豈能預(yù)知其必大富貴，光宗榮族如蒲津之婦人乎！宜其圣俞以為戲也。 老杜《北征詩》云：“經(jīng)年至茅屋，妻子衣百結(jié)。慟哭松聲回，悲泉共幽咽。平生所嬌兒，顏色白勝雪。見爺背面啼，垢膩腳不襪。”方是時，杜方脫身于萬死一生之地，得見妻兒，其情如是。洎至秦中，則有“曬藥能無婦，應(yīng)門亦有兒”之句。至成都則有“老妻憂坐痹，幼女問頭風(fēng)”之句。觀其情悰，已非《北征》時比也。及觀《進(jìn)艇詩》，則曰：“晝引老妻乘小艇，晴看稚子浴晴江?！薄督逶姟穭t曰：“老妻畫紙為棋局，稚子敲針作釣鉤。”其優(yōu)游愉悅之情，見于嬉戲之間，則又異于在秦、益時矣。 白樂天、元微之皆老而無子，屢見于詩章。樂天五十八歲始得阿崔，微之五十一歲始得道保，同時得嗣，相與酬唱喜甚。樂天詩云：“膩剃新胎發(fā)，香繃小繡襦。玉牙開手爪，蘇顆點(diǎn)肌膚?！蔽⒅疲骸扒矣谐屑彝?，誰論得力時。”又云：“嘉名稱道保，乞姓號崔兒?！焙蟠迌喝龤q而亡，白賦詩曰：“懷抱又空天默默，依前仍作鄧攸身。”傷哉微之，五十三而亡。按《墓志》有子道護(hù)，年三歲而卒。以歲月考之，即道保也。孟東野連產(chǎn)三子，不數(shù)日皆失之，韓退之嘗有詩，假天命以寬其憂。三人者皆人豪，而不能忘情如此，信知割愛為難也。若使學(xué)道者遭此，則又何必黑衣巾者闖然入其戶，而后喻哉？ 陶淵明《命子篇》則曰：“夙興夜寐，愿爾之才；爾之不才，亦已焉哉！”其《責(zé)子篇》則曰：“雖有五男兒，總不好紙筆。天運(yùn)茍如此，且進(jìn)杯中物?！薄陡鎯暗仁琛穭t曰：“鮑叔管仲，同財無猜；歸生伍舉，班荊道舊；而況同父之人哉！”則淵明之子未必賢也。故杜子美論之曰：“有子賢與愚，何其掛懷抱?！比蛔用烙谥T子，亦未為忘情者。子美《遣興詩》云：“驥子好男兒，前年學(xué)語時。世亂憐渠小，家貧仰母慈。”又《憶幼子詩》云：“別離驚節(jié)換，聰慧與誰論。憶渠愁只睡，炙背俯晴軒?！薄兜眉視吩疲骸靶軆盒覠o恙，驥子最憐渠?！薄对帐咀谖洹吩疲骸叭晏湮崾謶?zhàn)?！庇^此數(shù)詩，于諸子鐘情尤甚于淵明矣。山谷乃云：“杜子美困于三蜀，蓋為不知者詬病，以為拙于生事，又往往譏宗武失學(xué)，故寄之淵明爾。俗人不知，便為譏病。”所謂癡人面前，不得說夢也。 李義山作《嬌兒詩》時，袞師方三四歲爾，其末乃云：“兒應(yīng)勿學(xué)耶，讀書求甲乙。況今西與北，羌戎正狂悖。兒當(dāng)速成大，探雛入虎窟。當(dāng)為萬戶侯，勿守一經(jīng)衰。”夫兵連禍結(jié)，生民涂炭，以日為歲之時，而乃望三四歲兒立功于二十年后，所謂俟河之清，人壽幾何者邪！ 元微之誨侄書云：“吾生長京城，朋從不少，然而未嘗識倡優(yōu)之家，不曾于喧嘩縱觀?！薄吨陵兏姟罚擞幸簧皂еZ，至云“那知我少年，深解酒中事。能唱犯聲歌，偏精變籌義。含詞待殘拍，叫噪擲投盤”等語，則誨侄之言，殆虛語也。 錢起《題杜牧林亭詩》云：“不須耽小隱，南阮在平津。”南阮謂杜悰也。史載悰更歷將相，而牧困躓不自振，怏怏不平，以至于卒。審爾，則牧之豈肯受其料理哉？然宗族貴官河潤者非一，枯菀升沉，時命存焉，何至怏怏如是?？梢灾林坎缓暌病?/FONT> 《文選》載嵇叔夜《贈秀才入軍詩》，李善注，謂兄喜秀才入軍，而張銑謂叔夜弟，不知其名?？嘉逶?，或曰“攜我好仇”，或曰“思我良朋”，或曰“佳人不在”，皆非兄弟之稱。善、銑所注，恐未必然爾。 楊六尚書，白樂天妻兄也。初除東川節(jié)度，《代妻賀兄》云：“覓得黔婁為妹婿，可能空寄蜀茶來。”又《寒食寄詩》曰：“蠻旗似火行隨馬，蜀妓如花坐繞身。不使黔婁夫婦看，夸張寶貴向何人?！苯载?zé)望之言也。 王福畤之子勔、勮、勃皆有才名，故杜易簡稱為“三珠樹”。其后助、劼、勸又皆以文顯。勃于兄弟之間極友愛，《自鄉(xiāng)還虢詩》曰：“人生忽如客，骨肉知何常。愿及百年內(nèi)，華萼常相將。無使《棠棣》廢，取譬人無良?！庇^此語意，豈兄弟中有不相能者邪？及觀誡功、勁云：“欲不可縱，爭不可常，勿輕小忿，將成大殃?！贝硕苏撸品翘幱诙Y義之域者?！短拈Α窂U之詩，疑為此二人設(shè)也。 陸機(jī)作詩贈賈謐，幾三百言，無非極其褒贊。方謐用事，生死榮辱人如反覆手，其褒贊亦何足怪。然其間亦有寄意譏誚，人未能推其意者。按臧榮緒《晉書》，謐父韓壽母，賈充少女也。充平生不議立后，后妻郭槐輒以外孫韓謐襲封，帝許之，遂以謐為魯公。則是賈謐非充子也。故機(jī)詩云：“誕育洪胄，纂戎于魯?！毖哉Q育則以譏非己生也。又曰：“惟漢有木，曾不逾境?！敝^橘逾淮則化為枳，言與螟蛉之化果蠃無異也。夫謐勢焰熏灼如此，而機(jī)敢為廋辭以狎侮之，真文人之習(xí)氣哉！ 晉嵇康《贈弟秀才》四言詩云：“感悟馳情，思我所欽。”則以所欽為弟。陸機(jī)《贈從兄車騎詩》云：“寤寐靡安豫，愿言思所欽。”則以所欽為兄。又《贈馮文羆詩》云：“慷慨誰為感，愿言懷所欽?！眲t以所欽為友。 魏武于諸子中獨(dú)愛植，丁儀、丁廙、楊修之徒為植羽翼，幾代太子丕，而植狂性不自雕勵，又太子御之有術(shù)，故易宗之計不行，蓋非遜丕，性也。洎文帝即位，植屢求試用，不報，益怏怏。帝欲害之，卞太后曰：“汝已殺任城，不得復(fù)殺東阿?！惫手箯馁H爵。則植豈能無怨懟乎？嘗觀植所作《豫章行》云：“他人雖同盟，骨肉天性然。周公穆康叔，管蔡則流言。子臧遜千乘，季札慕其賢?！币庵^己素為武帝所愛，忌之者眾，故有管、蔡流言之說。然乃自以季札為比，亦誣矣。豈其掠美之言哉？ 月輪當(dāng)空，天下之所共視，故謝莊有“隔千里兮共明月”之句，蓋言人雖異處，而月則同瞻也。老杜當(dāng)兵戈騷屑之際，與其妻各居一方，自人情觀之，豈能免閨門之念，而他詩未嘗一及之。至于明月之夕，則遐想長思，屢形詩什。《月夜詩》云：“今夜鄜州月，閨中只獨(dú)看?！崩^之曰：“香霧云鬟濕，清輝玉臂寒?！薄兑话傥迦找箤υ隆吩疲骸盁o家對寒食，有淚如金波?！崩^之曰：“仳離放紅蕊，想象顰青蛾?！薄督略姟吩疲骸敖鹿庥谒?，高樓思?xì)⑷??！崩^之曰：“誰家挑錦字，燭滅翠眉顰?！逼鋽?shù)致意于閨門如此，其亦謝莊之意乎？顏延之對孝武，乃有莊始知“隔千里兮共明月”之說，是莊才情到處，延之未能曉也。 余曾祖通議兄弟四人，取“良辰美景，賞心樂事”之義，作四并堂于東園，故通議詩云：“華圃控弦秋習(xí)射，寒窗留燭夜鈔書。良辰美景饒心事，觀日相并樂起予?！毕茸媲逍⒐值芰?，取三荊同株之義，作倍荊亭于西園，當(dāng)時篇詠無存者。清孝《安遇集》中有《倍荊亭記》，其略云：“西園舊無亭觀①，□□□□□欲糾合叔季，同耳目之適，于是基盈尺之高，宇一筵之廣，列楹為亭，號曰倍荊。至先人文康公罷官南陽，適當(dāng)兵擾，復(fù)還復(fù)棲②，奉伯父工部居焉。別建二老堂于宅南，眷望田里，諸山皆在目，植花竹于四隅，命某日治饌，往往樂飲竟日。某嘗賦詩云：‘去家才隔水一股，二老堂成三百弓。鸰原暮下沙水暖，雁行夜落霜天空。竹根酌酒不妨醉，花萼斫詩如許工。坐久興關(guān)筇竹杖，出門人指兩仙翁?！?/FONT> ①“園舊”原作“推輪”，據(jù)《類編》本改?！、凇皬?fù)棲”，疑當(dāng)作“舊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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