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裁判要旨】

行政機關作出行政處罰，應遵循合法性原則和合理性原則，同時不能忽視行政處罰與已發(fā)生法律效力的刑事判決之間的邏輯一致性。在相對人已經被刑事判決認定為無證駕駛并追究刑事責任的情況下，不宜吊銷與肇事車型無關的其他類型駕駛證。

【索引詞】

無證駕駛 刑事判決  吊銷  邏輯一致性

案  情

原告：安鵬強

被告：河南省安陽市公安交通警察支隊

一、二審法院審理查明：2009年8月10日14時36分，安鵬強駕駛豫ECC065號兩輪摩托車沿老安湯路自南向北行駛中，與騎自行車由東向西橫穿道路的魏新華相撞，造成交通事故。經鑒定魏新華構成重傷。安鵬強因持有C1駕駛證的準駕車型與兩輪摩托車不符，其駕駛的兩輪摩托車不符合技術標準，行車未確保安全車速，遭遇情況采取措施不當?shù)仍颍徽J定負事故主要責任，魏新華負事故次要責任。2010年9月15日，安陽市龍安區(qū)人民法院作出（2010）安龍法刑初字第136號刑事判決書，判決安鵬強犯交通肇事罪，判處有期徒刑六個月，緩刑一年。該判決認為：安鵬強違反交通運輸管理法規(guī)，未按駕駛證載明的準駕車型駕駛機動車輛，發(fā)生重大交通事故，依據(jù)《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交通肇事刑事案件具體應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以下簡稱《交通肇事刑事案件解釋》）第二條第二款第（二）項之規(guī)定，其行為已構成交通肇事罪。該判決現(xiàn)已生效。2010年10月22日，安陽市公安交通警察支隊（以下簡稱交警支隊）依據(jù)《中華人民共和國道路交通安全法》（以下簡稱《道路交通安全法》）第一百零一條第一款的規(guī)定，作出410500-2900000402處罰決定書（以下簡稱行政處罰決定書），以安鵬強實施違反道路交通安全法律、法規(guī)的規(guī)定，發(fā)生重大事故，構成犯罪為由，吊銷原告安鵬強的C1機動車駕駛證。

二審法院另查明：2010年10月22日，交警支隊向安鵬強告知了公安交通管理行政處罰的內容，當天作出豫公交決字（2010）第410500-2900000402號行政處罰決定書。2010年10月24日，交警支隊向安鵬強送達行政處罰決定書，安鵬強拒絕簽收，交警支隊遂于2010年10月29日用郵寄方式送達。該處罰決定已執(zhí)行完畢。

審  判

一審法院認為，安鵬強持有準駕車型為小型汽車的C1駕駛證，駕駛摩托車時發(fā)生交通事故，并被處以刑罰。《交通肇事刑事案件解釋》第二條第二款規(guī)定：“交通肇事致一人以上重傷，負事故全部或者主要責任，并具有下列情形之一的，以交通肇事罪定罪處罰：（一）酒后、吸食毒品后駕駛機動車輛的；（二）無駕駛資格駕駛機動車輛的；……”；國務院法制辦公室2005年12月發(fā)布的國法秘函[2005]436號《關于對<中華人民共和國道路交通安全法>及其實施條例有關法律條文的理解適用問題的函的答復》（以下簡稱《答復》）第一條規(guī)定：“……駕駛與駕駛證準駕車型不符的機動車，在性質上應當屬無證駕駛……”根據(jù)上述規(guī)定，安鵬強有C1機動車駕駛證而駕駛摩托車的行為，應屬無證駕駛，該行為性質已被（2010）安龍法刑初字第136號刑事判決書所確定。而《道路交通安全法》第一百零一條第一款規(guī)定：“違反道路交通安全法律、法規(guī)的規(guī)定，發(fā)生重大交通事故，構成犯罪的，依法追究刑事責任，并由公安交通管理部門吊銷機動車駕駛證?！北景赴铲i強雖然因無證駕駛受到了相應的刑事處罰，但是交警支隊在未提供機動車駕駛人發(fā)生交通事故，該駕駛人其他所有機動車駕駛證可一并吊銷的法律規(guī)定的情況下，按照與刑事處罰相同的無證駕駛為由，吊銷安鵬強持有的Cl駕駛證，缺乏法律依據(jù)。故依據(jù)《行政訴訟法》第五十四條第（二）項，判決撤銷被告交警支隊作出的該行政處罰決定書。

二審法院認為，（一）交膏支隊對本轄區(qū)內道路交通安全違法行為具有行政處罰的職權。（二）交警支隊不能適用《道路交通安全法》第一百零一條第一款規(guī)定，吊銷安鵬強的C1駕駛證。根據(jù)《中華人民共和國行政處罰法》（以下簡稱《行政處罰法》）第四條第二款的規(guī)定，行政處罰必須與違法行為的事實，以及事實的性質、情節(jié)以及社會危害程度相當，既應遵循合法性原則，又應遵循合理性原則。本案中，安鵬強因無證駕駛造成事故而承擔刑事責任，交警支隊在沒有提供法律、法規(guī)特別規(guī)定的情況下，根據(jù)《道路交通安全法》第一百零一條第一款的規(guī)定，將與交通肇事無關的C1駕駛證予以吊銷，既違背合法性原則，又違背合理性原則。

（三）行政處罰決定程序不合法?！缎姓幜P法》第四十二條第一款規(guī)定：“行政機關作出責令停產停業(yè)、吊銷許可證或者執(zhí)照、較大數(shù)額罰款等行政處罰決定之前，應當告知當事人有要求舉行聽證的權利；當事人要求聽證的，行政機關應當組織聽證……”該條第一款第（一）項規(guī)定：“當事人要求聽證的，應當在行政機關告知后3日內提出?！薄豆矙C關辦理行政案件程序規(guī)定》（2006）第一百零九條規(guī)定：“違法嫌疑人放棄聽證或者撤回聽證要求后，處罰決定作出前，又提出聽證要求的，只要在聽證申請有效期限內，應當允許?！备鶕?jù)以上規(guī)定，本案交警支隊決定吊銷安鵬強的Cl駕駛證，在送達該行政處罰告知書后，應當留下3日聽證申請的期限，但交警支隊在行政處罰告知當天即作出行政處罰決定，使安鵬強失去申請舉行聽證的權利，所作吊銷處罰決定程序違法。綜上，一審判決撤銷行政處罰決定正確，二審判決駁回上訴，維持原判。

評  析

一、確立裁判要旨的理由

本案爭議焦點是：安鵬強因無摩托車駕駛證而駕駛摩托車，被判構成交通肇事罪，在此情況下，交警支隊是否可依據(jù)《道路交通安全法》第一百零一條第一款將安鵬強的小轎車C1駕駛證予以吊銷。

一種意見認為，依據(jù)《道路交通安全法》第一百零一條第一款規(guī)定，安鵬強的行為完全滿足該款的適用條件，應當?shù)蹁N他本人已經取得的所有類型的機動車駕駛證。另一種意見認為，《道路交通安全法》前述規(guī)定中“吊銷機動車駕駛證”不能當然理解為包括與肇事車型無關的當事人的其他類型機動車駕駛證，安鵬強的C1駕駛證不應被吊銷。一、二審法院都采納了第二種意見，取舍理由如下：

1.交警支隊在安鵬強因“無證駕駛”被定罪之后，又以“有證”作出吊銷駕駛證的行政處罰決定，存在邏輯矛盾。

安鵬強持有C1駕駛證而駕駛摩托車發(fā)生交通事故的行為，根據(jù)《答復》第一條規(guī)定，應定性為無證駕駛，刑事判決以無證駕駛作為犯罪構成條件之一，認定安鵬強構成交通肇事罪。在這種遞進的法律邏輯判斷中有一個命題是不變的，即“安鵬強是無證駕駛，C1駕駛證與事故中安鵬強的駕駛資格認定無關”。刑事判決生效后，交警支隊又對其作出吊銷駕駛證的行政處罰時，這個邏輯命題被改為“安鵬強是無證駕駛，但C1駕駛證與事故中安鵬強的駕駛資格有關”，因為只有將命題改為這樣，吊銷C1駕駛證的處罰才有邏輯基礎。很顯然，后一個命題與前一個命題是矛盾的，后一個命題自身也是自相矛盾的。因同一交通事故對同一人的處罰，行政處罰和此前已經生效的刑事判決發(fā)生邏輯矛盾，顯然有違法制統(tǒng)一原則。

2.交警支隊吊銷安鵬強的C1駕駛證沒有法律依據(jù)。

在相對人駕駛與準駕車型相符的機動車時，《道路交通安全法》第一百零一條第一款的適用不會產生歧義。但是，當相對人駕駛與準駕車型不符的機動車時，公安交通管理部門應吊銷相應的機動車駕駛證，還是一并吊銷所有的機動車駕駛證，會產生不同理解。本案交警支隊在未提供“當機動車駕駛人發(fā)生交通事故，所有準駕車型的機動車駕駛證可一并吊銷”的法律規(guī)定的情況下，即以安鵬強駕駛摩托車發(fā)生事故，不應繼續(xù)駕駛任何車型的機動車為由，將其名下的其他類型駕駛證一并吊銷，不符合行政合法性原則，也缺乏合理性。另外，在“法無明文規(guī)定即禁止”的原則下，對涉及相對人重要權利的問題存在多種理解時，采納利于保護相對人權益的限縮性解釋更為適宜。

3.交警支隊吊銷與造成事故無關的C1駕駛證，不符合作出行政處罰只考慮相關因素的要求。

依據(jù)《答復》第一條規(guī)定，明確排除了Cl駕駛證與案件中相對人駕駛資格認定的聯(lián)系，實質就是排除了C1駕駛證與本案交通事故的關聯(lián)性，刑事判決亦據(jù)此認定安鵬強屬“無證駕駛”進而定罪。很顯然，C1駕駛證不是這起交通事故和所涉犯罪的相關因素，但交警支隊將不是案件相關因素的C1駕駛證作為吊銷對象，明顯有違作出行政處罰只考慮相關因素的合理行政原則。

二、適用裁判要旨應當注意的問題

1.在行政執(zhí)法和行政審判中，應當遵循生效司法裁判的羈束力，在生效司法裁判已經對相關事實的性質作出認定時，對該事實的定性應當與生效的司法裁判相一致，保持內在邏輯的一致性，避免在法律適用上發(fā)生沖突，損害法律權威。

2.當被訴具體行政行為明顯不合理或非常不合理，已經超出了應有的限度時，合理性問題已經轉化為合法性問題，可以作為撤銷被訴具體行政行為的理由。

相關法律規(guī)范

《中華人民共和國道路交通安全法》第一百零一條第一款

《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交通肇事刑事案件具體應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第二條第二款

撰 稿 人：馬安合  河南省安陽市中級人民法院行政審判庭

  蘇  斐  河南省安陽市中級人民法院行政審判庭

  王盛楠  河南省高綴人民法院行政審判庭

采    編：李繼紅 河南省高級人民法院行政審判庭

責任編輯：王振宇 最高人民法院行政審判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