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張意蓮

登昆侖兮食玉英，與天地兮同壽與日月兮齊光。

玉是一種天然的礦石，中華民族的祖先們在原始生活中把它從普通的礦物中劃分出來，發(fā)現(xiàn)了除實用價值以外審美層面的價值，因此賦予它眾多文化層面的內涵，形成了中華民族獨特的玉文化，中國的玉器由此成為東方華夏文明的載體之一。故宮博物院楊伯達先生認為：“中國玉文化在世界上是首屈一指的，它同時又是中西文化間最古老的分水嶺?！?/p>

玉與玉文化

關于玉的定義，比較通俗和公認的說法是，玉是美石。 在礦物學上玉的定義又是： 色澤美麗，適于雕琢的顯晶—微晶的礦物集合體（巖石），少數為非晶質和有機質的天然物質，具有美觀、耐久、稀少的特點。 東漢許慎的《說文解字》中對玉的解釋是： “玉，石之美有五德者。 ”《辭海》里稱玉是“溫潤而有光澤的美石”，古代狹義的玉甚至專指和田玉。 古人辨玉的標準，在陳性《玉紀》中寫道： 體如凝脂，精光內蘊，質厚溫潤，聲音洪亮。

玉文化或玉器文化是指我國古代玉器制造與使用（收藏）過程中，經歷史積淀形成的典章制度、社會道德、信仰習俗、觀念意識、藝術風格等的社會文化功能。就狹義的玉器本身，也包含著玉石與玉質、器型與功能、紋飾與圖案、仿古贗品辨識、收藏與評價的文化內涵。中國玉文化歷史悠久，在漫長的時光中，玉器始終保持著旺盛的生命力。許多曾經與它共存的器物如新石器時代的石器、陶器，商周時期的青銅器等，都已經在人類文明的進步和演化中漸漸衰落甚至退出了歷史舞臺，但玉器憑借獨特的物理屬性和被賦予的豐富社會意義，受到人們的偏愛，被不同時期和不同民族的人們所接受。在世界范圍內，許多地區(qū)都有使用玉器的歷史，只有中國不僅擁有高度發(fā)達的古老的玉文化，并且將之延續(xù)傳承至今。因而，中國的玉器是我們華夏文明的重要承載者之一，中國的玉文化是中華民族所獨有的文化藝術瑰寶。

玉文化的前世今生

從考古挖掘的資料來看，中國玉器的起源可以追溯到原始社會的舊石器時代晚期，距今8000年左右的興隆洼文化墓葬出土的玉玨，是迄今為止所知最古老的玉器。 而觀其制作工藝，并非發(fā)展初期的粗糙，已達到了相當精美的水準，因而玉器的產生時間不會少于一萬年。

新石器時代，玉器已經被大量使用，發(fā)展出玉斧、玉璧、玉玨、玉組佩等不同功能不同形態(tài)的器型，用于不同的場合，具有表示王權、神權、用于殮葬等社會功能，是當時社會組織和文化精神活動中的禮器，是文明的象征。

夏商周時期以及之后的春秋、戰(zhàn)國，青銅文化成為主體，但玉文化并沒有因此消失。盡管這一時代青銅器是禮器的主要類型，但玉制禮器仍然廣泛運用于祭祀、禮儀、裝飾和喪葬中。青銅與玉禮器遍及，金玉相聯(lián)，互為補充。這一時期的玉器，在新石器時代玉器多樣性的基礎上，逐漸趨向統(tǒng)一、規(guī)范，由個人行為、地方觀念上升為國家理念、民族意志，并賦予玉石特定的社會屬性，賦予等級觀念。西周時期興起“德”的觀念，經儒學滲透到玉文化領域，“玉德”被首次確認。君子比德玉，玉成為君子的化身。玉器的雕刻表現(xiàn)手法也由古拙期進入成熟期，構成獨特的紋飾風格。大量肖生玉器的出現(xiàn)，標志著玉器從禮器向藝術的世俗化方向發(fā)展。

秦漢南北朝時期，漢承秦制，漢玉吸收戰(zhàn)國時期楚國玉的浪漫色彩，氣韻生動，成為帝王玉的典范。東漢許慎在《說文解字》中解釋“玉”稱“石之美，有五德”，這“五德”即“仁、義、智、勇、潔”，自此確立了古代玉的定義，使“玉”包含了物質上、人文上的兩種意義?！坝竦隆痹炀土撕笫乐袊鴼v代文人的玉文化情結，使得“尚玉”之風綿延不絕。同時，隨著儒家學說逐步成為中國封建社會的官方正統(tǒng)學說，作為奴隸社會禮治附庸的玉制禮器也逐漸趨于衰敗，玉器的禮儀功能逐步壓縮，僅留存于一些皇室儀式和葬禮之中。

秦漢之后，玉的禮儀功能進一步壓縮，但玉石的珍寶性和觀賞性日益凸顯，并且變得更加重要。隨著城市發(fā)展工商業(yè)繁榮，玉器突破了皇室貴族的壟斷，漸漸走入民間。工商士紳憑借商業(yè)積累的財富占有了一定數量的玉器，用來制作裝飾和佩飾，這推動了玉器生產的進一步商品化。在這一時期蓬勃發(fā)展的繪畫藝術影響下，玉匠巧妙地處理了形與神、骨與肉的關系，出現(xiàn)了以佛教、人物、花鳥為題材的新型玉器，有著濃厚的繪畫意趣和神采飛揚的時代特點，進一步推動玉器邁進藝術殿堂。也正是在這一時期，玉器的精神文化功能得到極度的張揚，玉器在儒家文化的浸潤下成為人文道德的核心。

玉文化之內涵

楊伯達先生在關于玉的內涵的論述中說： “在儒家玉德觀這一內涵形成之前，玉還有更廣泛的已為人忘卻了的諸種內涵，如工具、佩飾（山頂洞人的玉串飾）、祭器（以玉事神）、瑞信（良渚文化玉鉞、紅山文化勾云形器）、財富（良渚文化玉璧）、殮葬（良渚文化、紅山文化的玉殮葬）等等六大內涵及其社會功能。 ”

一、地位的象征

玉器在誕生之初并不具有表現(xiàn)政治地位的屬性，在生產力低下的時代，只作為生產工具和原始的裝飾。 而隨著生產力的發(fā)展，自然產生了貧富分化，國家和階級的概念也隨之產生，玉石作為一種美麗、產量稀少的物品就成了統(tǒng)治階級才能享受的專有器物，擁有特殊的含義，成為禮治社會規(guī)則的載體之一，代表了一種社會規(guī)范。 新石器時代，氏族首領的墓葬中就有出土玉器，商周時期這種情況更加普遍，精美的玉器只出現(xiàn)在大型的墓葬中。 秦統(tǒng)一六國以后，玉璽成為君權的象征。 印章的流行開始于禮樂崩壞的春秋戰(zhàn)國，印材的使用起初并沒有禮法的規(guī)定，在秦始皇統(tǒng)一后才明確規(guī)定，只有皇帝用印才能用玉制作，稱為璽，群下若用則是僭越。 “得和氏璧者得天下”的傳說也是玉的政治意義的極好佐證。 后世關于官印的材質、官員的玉帶裝飾也有非常嚴格的等級規(guī)定。 可見玉器是政治等級的重要標志。

二、宗教的載體

玉也曾經是宗教崇拜的載體。 新石器時代，已經出現(xiàn)讓死者口中含玉的新葬俗，意在使尸骨不朽，表明玉是“神物”的觀念已經形成。 除此之外，玉被用作巫術通神的法器，被認為是可藉以與神靈溝通的神物，玉琮上雕刻的神獸是幫助巫師溝通天地人神的助手，所以玉又與通神的巫術、與神靈崇拜的原始宗教產生了聯(lián)系。 遠古圖騰崇拜也與玉器結合起來，紅山文化中的玉龍是該部族崇拜的圖騰，良渚文化中出土玉器上的人獸圖案也是該部族的部落圖騰。

夏商周三代禮制中也沿承了玉作為通神法器的原始宗教傳統(tǒng)，成為禮儀性的、象征性的禮器。中國的本土宗教道教中，玉也是經常出現(xiàn)的法器，并且在道教所幻想的神仙世界中幾乎無處不在：天帝稱為玉帝，神仙有玉童、玉女，居所為玉都、玉京、玉闕，仙境為玉山、瓊島、瑤臺，還有玉樹、瓊林、玉泉、玉桃等等，除此之外還在現(xiàn)實中認為食用玉屑能夠幫助成仙。佛教傳入中國后，玉造佛像在唐宋以后一直頗為流行，直至今日，一些著名寺院還供奉著玉佛像。

三、儒家道德追求的具象

對于現(xiàn)代人而言，玉所代表的儒家道德追求是更熟悉的部分。 儒家文化對玉的期許和寄托即“玉德”。 許慎在《說文解字》中表述“玉有五德”——仁、義、智、勇、潔，“潤澤以溫，仁之方也； 勰理自外，可以知中，義之方也； 其聲舒揚，專以遠聞，智之方也； 不撓而折，勇之方也； 銳廉而不忮，潔之方也”。 這也是受到《禮記》所述孔子的“君子比德于玉”的影響。 人們將玉德行化、人格化，使玉成為君子的化身，君子必須佩戴它。 君子佩玉，無故不離其身，成為一時的風尚，成為文人的象征。

中國玉文化的根是“中和”思想，指事物之間的統(tǒng)一、和諧、摻和或調和。儒家學說中所說的“中和”即“中庸”，“發(fā)而皆中節(jié)謂之和”，強調情與性之間的符合一致。因此，玉德的認識，完全體現(xiàn)中國玉文化的精髓。玉，外貌溫柔而性至剛，剛柔一體，和在其中。玉是中國古代人文理念的物的表現(xiàn)，“道者器之道”，玉器也是綿延萬年以上的中國古文明的體現(xiàn)。

四、美的化身

當然，玉給人最直觀直接的印象還是它本身的美。 玉的裝飾作用無論在哪個時期都是它的主要功能之一，也是它最初的功能，裝飾品一直是玉器的一個主要類型。 對玉的審美不僅僅是對玉料質地本身的欣賞，更包括玉器的形態(tài)、雕琢紋飾，都是藝術的展現(xiàn)。 殷墟婦好墓中出土的大量玉器，除禮器外，大多是裝飾品和觀賞藝術品，證明了商周貴族對玉器飾品的熱愛。 史前時代的不同地區(qū)文化玉器之間都存在或多或少的聯(lián)系，在風格上各具特色，影響了后來朝代的玉器文化。 就玉器藝術史而論，戰(zhàn)國時代是玉器藝術的高峰時期，玉質優(yōu)良，雕琢技藝精湛，造型優(yōu)美，哪怕漢代以后也不多見。 之后的各個朝代，玉器都各有各的特點，琢玉一直以來都是中國藝術史上的重要部分，中國也是世界上唯一具有完整延續(xù)的玉雕藝術史的國家。

除了裝飾品以外，玉雕還有一個重要的門類，即印章篆刻。雖然玉在印章制作的運用上受到嚴格的限制，但也僅限于官印，私人印信仍然可以使用玉料。玉質印章的制作和質地與金印、銅印不同，所形成的印文效果也不同，受到許多篆刻者的喜愛，從而形成了獨特的風格。

玉的質地本身也是美的，具有細膩溫潤、半透明的美感，這種直觀的美感受到人們的喜愛，因而“玉”成為一個形容非常美好的飾詞。以“玉”象征美好的描述有很多，“玉言”“玉容”“玉女”“玉食”等等，不勝枚舉。與玉有關的諸如琳、瑾、瑜等字也進入人們姓名、字號的備選列表。

在玉的質地和德行理解以外，玉還被認為是音聲皆美，因此在古代文學和音樂的評價上，玉都是至善至美境界的象征。凡是美妙的聲音都可以被稱為“玉聲”，一些聲音清亮的樂器比如笛、簫、琴等，常常被冠以“玉”來修飾，稱為“玉笛”“玉簫”“玉琴”，贊美音樂的悠揚動聽，管吹樂器還能被統(tǒng)稱為“玉吹”。而用玉來形容詩文聲律和境界文辭的優(yōu)美則更為常見，《文心雕龍·聲律》中“左礙而尋右，末滯而討前，則聲轉于吻，玲玲如振玉”，是對詩文聲律和諧上的要求，這與中國傳統(tǒng)文學對音樂美的追求息息相關。陸機《文賦》中寫道“石蘊玉而山輝，水懷珠而川媚”，以玉之美來形容文賦之美。

中國玉文化是中國歷代玉器發(fā)展演變的總體架構及整體表現(xiàn)，是一種客觀的歷史存在，是一種長達萬年的社會文化現(xiàn)象，即使在當下，玉文化也充滿飽滿的生命力，玉器始終受到人們的喜愛。如今玉器作為禮器和身份階級象征的功能，已隨著舊社會制度消散在歷史長河中，而留存下來的玉文化卻融會貫通于國人的日常生活中，成為人們美好祝福的寄托、財富的象征和審美的對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