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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張小漁 最近#河西走廊#很熱門，敦煌再次吸引了眾多的目光。 張小漁來蹭蹭熱度，講一個敦煌的故事，大唐最后一支勇士軍團。 一、心向故國的大唐遺民一切還要從那一場改變唐朝命運的戰(zhàn)亂說起。 公元755元，胖子安祿山翅膀硬了，舉兵叛唐，一路攻下洛陽，直逼長安。大唐西北邊關的精兵強將，紛紛被調回關中平叛，哥舒翰、高仙芝、封長清、郭子儀、李光弼……這些原本讓吐蕃吃盡苦頭的猛將，全部奔赴平叛前線。 這一來，西北防務空虛，與唐王朝拉鋸了上百年的吐蕃，趁機侵占隴右、河西地區(qū)，切斷了中央與西域的聯(lián)系通道。 最近有個刷屏的廣告短片——《大唐的最后一次轉賬》，講的就是安西守軍與國家失聯(lián)后，困守邊疆四十多年，滿城盡是白發(fā)兵。 這個氣壯山河、又讓人無奈嘆息的故事，很多讀者都知道。 鮮為人知的是，與安西守軍一樣深陷絕境的，還有一座城——敦煌，那時候叫沙州。 隨著吐蕃攻占了甘州、肅州、涼州、瓜州等地后，沙州，成了河西地區(qū)最后的一座孤城。 而這座孤城，沙州人一守就是十一年。 敦煌陽關 公元776年，吐蕃軍隊圍困沙州。刺史周鼎一邊固守城池，一邊派人向回鶻求援。誰知回鶻隔岸觀火，直到第二年也沒派出援兵。河西路斷，援軍無望，周鼎對守城失去了信心。如果是有血性的英雄，正常的劇本應該是，守將登高發(fā)表演講，愿與城中百姓共存亡！ 但刺史周鼎沒有按照劇本演，他盤算的是，焚燒沙州城，從漠北東奔。 他沒有奔成。他的一位部將——閻朝，用繩子勒死了他，取代他的指揮位置，繼續(xù)帶領全城軍民保衛(wèi)沙州，抗擊吐蕃。 就這樣守到第八年，即784年，沙州城內(nèi)糧草斷絕，眼看就要支持不住，閻朝下令用官庫內(nèi)所存的綾絹，向民眾換糧，民眾為了支持守軍，紛紛傾囊相助。閻朝松了一口氣：“士兵有了糧食，就可以死守城池了！” 如此又維持了兩年，糧食和箭矢都完全斷絕了。絕境之下，為了保全沙州百姓，閻朝同意與吐蕃軍談判。“可以投降，但有一個條件，不能將沙州人民遷往其他地方?！钡玫酵罗鲙浘_心兒許諾后，閻朝率眾投降。 此時，離吐蕃最初攻城，已經(jīng)過去了十一年。 十一年后，沙州成了淪陷區(qū)。 不久后，閻朝被命令前往拉薩參拜吐蕃贊普，半路被毒殺身亡。 敦煌，敦者，大也；煌者，盛也。曾經(jīng)的敦煌，有多么輝煌呢？ 自從漢武帝派遣張騫出使西域，開拓絲綢之路，自從霍去病大敗河西走廊的匈奴，自從設置玉門關、陽關于大漠深處，敦煌，就成了鏈接世界的中心節(jié)點。 這一處沙漠邊緣的綠洲小城，因為有水源，于是就成了西域大漠里的生命通道。無論西出玉門關，還是東進長安洛陽的商人、使者、官員、將士、詩人，都會選擇在敦煌停留，修復體力，補充物資。 西來的商人，帶來了葡萄美酒夜光杯，帶來了玉石，帶來了香料；東歸的駝隊，帶來了華麗舒適的絲綢、帶來了茶葉，帶來了瓷器。 很多人干脆選擇在敦煌留下來，在這里做來往者的生意，在這里直接交易東西方物品。于是，這里不僅是重要邊關，也形成了繁盛的集市，匯集了世界各地的文化，莫高窟，就是這輝煌的見證。 現(xiàn)在，一切都變了。 沙州不再是敦煌，而是吐蕃的占領區(qū)。 占領區(qū)人民是沒有尊嚴的，他們被迫蕃化，穿蕃服，說蕃語，習蕃俗，遭受種種奴役，圍繞他們的，是無盡的屈辱。 明面上不能反抗，但每年祭祖時，沙州人穿上舊時唐服，向東而拜，大哭一場后，又趕緊將衣服脫下，偷偷藏起來。
后世大詩人陸游的那句詩，改一個字，最能表達淪陷區(qū)人民的心情： 遺民淚盡胡塵里，東望王師又一年。 不止是敦煌，整個隴右河西的老百姓，都是一樣的心情。《新唐書》記載，唐使劉元鼎出使吐蕃時，在龍支城，數(shù)千老人見到使者旌節(jié)后，向他邊拜邊哭，詢問大唐天子現(xiàn)在還好嗎？其中一人說，“我們原來是軍人，現(xiàn)在淪陷于此，子孫未忍忘唐服，朝廷還記得我們這些大唐遺民嗎？朝廷的軍隊何時能夠到來？”說到這里，已經(jīng)嗚咽地說不出話來。劉元鼎悄悄問他是哪里人，他說原是豐州人氏。
淪陷區(qū)百姓，身穿胡服，但從未忘記自己是大唐子民，沒有一天不祈盼著，能重回故國大唐的懷抱。 就在這樣的情形下，一位英雄被孕育了出來。 哪里有壓迫，哪里就有反抗。就在吐蕃攻占沙州十多年后，一位孩子出生在城中，從少年時，他就立志驅逐胡虜，恢復大唐。多年以后，他將給吐蕃致命一擊！ 被忽略的民族英雄這個孩子的名字，叫張議潮。 張家是沙州豪族世家，然而在吐蕃統(tǒng)治的日子里，當?shù)睾篱T并沒有受到優(yōu)待，在吐蕃貴族面前，他們一樣受盡欺凌。 豪族尚且如此，百姓更不用說，張議潮從小見慣了統(tǒng)治者的殘暴，內(nèi)心懷著深深的仇恨。另一方面，他又不斷聽長輩憶起大唐統(tǒng)治下，敦煌光輝歲月里的那些往事。 “我們是大唐子民，總有一天，我們要推翻異族，重回大唐?！边@是張議潮一直懷抱的信念。 正因如此，張議潮自小論兵習劍，癡迷軍事，家里錢財雄厚，卻不肆意揮霍，而是用來招募義軍，秘密訓練，同時不斷收留因為反抗吐蕃被鎮(zhèn)壓的流亡豪杰，積蓄力量，伺機而起。 吐蕃軍隊很像后世的蒙古軍，善戰(zhàn)，卻不善治理。河西走廊地區(qū)，被占領的六十來年間，從”天下富庶者無如隴右”，到商路斷絕、水利廢弛，一片蕭條景象。而吐蕃國內(nèi)，也開始連連走下坡路。 唐武宗會昌二年(公元842年) ，吐蕃贊普郎達磨因鎮(zhèn)壓佛教，遇刺身亡。郎達磨沒有兒子，于是有大臣立了他一位妃子的3 歲侄兒為贊普，各派勢力不服，互相征伐，一時之間，吐蕃內(nèi)亂四起，奴隸平民也乘機起義。 趁你病，要你命。 等了近五十年，張議潮終于等來了最佳時機。
張議潮下定決心，經(jīng)過周密計劃，于大中二年（公元848年），率領義軍，在瓜州發(fā)動了轟轟烈烈的大起義。 起義軍豎起“重歸大唐”的旗幟，披甲執(zhí)銳，在沙州城中與吐蕃守軍展開激烈戰(zhàn)斗。城中百姓苦吐蕃久矣，淪陷幾十年，無不思大唐。這時在義軍感召下，紛紛響應，自備武器，與敵人拼命。 守城的吐蕃軍本來不多，猝不及防之下，潰敗逃走。 但不久，敗退守軍糾集周邊的吐蕃軍，再次返回，重新圍困沙州城。 事實證明，張議潮不是僥幸取勝，而是胸有韜略。史書上沒有詳細記載他破敵的過程，但幸好，清末莫高窟發(fā)現(xiàn)的敦煌文書中，有一篇《張淮深紀德碑》，記述了張議潮的事跡。其中有一句：縱燒牛之策，破吐蕃之圍。
據(jù)此我們可以猜測，張議潮，也正是用火牛陣，突破了吐蕃圍城軍隊。 火牛身后，起義軍勇猛沖鋒，與敵軍近身砍殺，“ 白刃交鋒，橫尸遍野”，經(jīng)過艱苦戰(zhàn)斗，終于擊退吐蕃軍。 從公元787年淪陷，到公元848年的這一天，六十一年后，沙州，終于光復了。 百姓奔走相慶，沙州再次回到了大唐懷抱。 但朝廷并不知道！ 沙州與長安之間，相隔千里，中間的河西地帶，仍被吐蕃占領，消息斷絕。 起義勝利后，張議潮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派人向天子報信，向大唐報信：沙州光復了！ 當然，他也希望朝廷能夠派出軍隊，兩面夾擊吐蕃。 為了將消息傳遞出去，他派出十路信使，從各個方向出發(fā)，跨越茫茫大漠，繞開河西，向長安進發(fā)。 這十隊使者，九隊或被吐蕃軍追殺，或迷失在大漠深處，唯有東北方向的一路，由僧人悟真帶領，歷經(jīng)千辛萬苦，終于遇到了唐朝軍隊——天德軍，位于內(nèi)蒙古陰山山脈南麓的一個軍鎮(zhèn)。 天德軍防御使李丕聽聞后，感慨不已，派了一小支人馬，協(xié)助報信使者，于大中四年（公元850年）抵達了長安。 這支徒步數(shù)千里、滿身塵土的信使，簡直就是“大漢十三將士歸玉門”的翻版。他們一到長安，就轟動了朝野。安史之亂后，河西隴右陷落，長安城門戶大開，西域商旅斷絕，這塊曾經(jīng)創(chuàng)造了無數(shù)輝煌的土地，成了大唐帝國的一塊心病，隨時隱隱作痛。 如今，六十年過去，這塊土地上的人民，竟仍然心懷故國，靠自己的力量，替朝廷光復失地，真是讓天子感動又慚愧。唐宣宗聽聞喜訊，嘆道：關西出將，豈虛也哉！ 這時候，離張議潮沙州起義，已經(jīng)整整過去了兩年。 兩年間，由于音訊全無，張議潮不再坐等朝廷大軍。他以沙州為根據(jù)地，整頓軍隊，發(fā)展生產(chǎn)，然后河西其他州縣發(fā)動進攻。這些地區(qū)的百姓，同樣遭受了吐蕃多年的倒行逆施，起義如星星之火，在河西蔓延。吐蕃軍隨即土崩瓦解，望風而逃，最后退守涼州。 起義軍先后收復了沙州，瓜州，甘州，肅州，伊州、西州、蘭州、鄯州、河州、岷州、廓州，共十一州。除涼州外，河西地區(qū)全部光復。
大中五年八月，張議潮再次派出信使，由其兄張議潭帶隊，攜十一州地圖、戶籍，入長安告捷，宣布效忠大唐，重回大唐版圖。為了表示忠誠，張議潭從此留在長安為質。 唐宣宗接報后，下詔褒揚張議潮等人的忠勇。當年十一月，朝廷在沙州重建軍制，張議潮領導的軍隊，擁有了一個響亮的名號——歸義軍。授張議潮歸義軍節(jié)度使，統(tǒng)領十一州。實職之外，再加封名譽官銜：檢校禮部尚書，兼金吾大將軍。 然而，河西地區(qū)雖然名義上重歸大唐，但唐王朝再也無法恢復盛世榮光，帝國在藩鎮(zhèn)和太監(jiān)的輪番糟蹋下，風雨飄搖，再也無力去經(jīng)營西域。 所以，一切還得靠自己。 大中十二年（公元858年），張議潮率領歸義軍，東征涼州吐蕃。 這時候，吐蕃軍的主力，都聚集到了涼州，實力雄厚。 經(jīng)過反復拉鋸，足足三年血戰(zhàn)，歸義軍終于攻克涼州。 張議潮再次上表朝廷?！拔鞅M伊吾，東接靈武，得地四千余里，戶口百萬之家，六郡山河，宛然而舊。” 時人寫下這樣的詩句來贊揚張議潮：
然而，軍威太盛的歸義軍，引起了朝廷的警覺。朝廷不希望再出現(xiàn)一個太強大的地方政權，盡管我們可以開啟上帝視角，覺得君王寒了將士之心。但我們看待歷史，還是應該站在當時的角度看，整個中后期都被藩鎮(zhèn)所困擾的唐王朝，這種擔心，并不是空穴來風。 張議潮似乎也理解朝廷用心，公元867年，已經(jīng)69歲的這位老英雄，離開沙州，自愿到長安為質。入朝后，朝廷非常禮遇，官拜右神武統(tǒng)軍，晉官司徒，職列金吾，并賜田地府宅。 公元872年八月，張義潮卒于長安，享年74 歲。 正史上，竟然沒有為他單獨立傳，只在《新唐書~吐蕃傳》中，寥寥提及數(shù)句。 這也許跟當時沙州與長安信息隔絕有關，但萬幸的是，張議潮，以及歸義軍的傳奇，被記錄在了敦煌莫高窟的經(jīng)卷之中，一千多年后，再次現(xiàn)世。 張小漁游莫高窟時拍攝 這是冥冥之中注定的嗎？ 我們注定要記住一個名字——張議潮，他是被忽略的民族英雄，真正做到了岳飛所寫的：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 我們注定要記住一個軍團——歸義軍，這是大唐最后的一支忠勇之士，他們沒有朝廷支援，自發(fā)起義，氣壯華夏！ 歸義軍的歸宿河西歸義軍，在張議潮走后，由其侄子張淮深主持軍政。 在很長一段時間內(nèi)，張淮深繼承了叔叔的遺志，率領義軍，抵抗崛起的回鶻；安撫轄區(qū)百姓，恢復生產(chǎn)，維護了河隴地區(qū)的穩(wěn)定。 但，權力總是讓人瘋狂。 大順元年（890）至乾寧三年（896），歸義軍內(nèi)部頻繁發(fā)生政變。 先是張議潮之子張淮鼎，謀殺了張淮深一家； 接著，歸義軍另一位重要人物，也是沙州豪族的索勛，篡奪歸義軍領導權； 兩年后，張議潮的女兒與其他諸子合力除掉索勛，擁立張議潮之孫張承奉為歸義軍節(jié)度使。 危險往往來源于內(nèi)部，歸義軍內(nèi)亂，給了周邊少數(shù)民族可趁之機。 甘州被回鶻攻占，肅州也不再聽歸義軍號令，涼州因為隔著甘州、肅州，大本營位于沙州的歸義軍也鞭長莫及，到最后，歸義軍實際能夠掌控的，只有瓜沙二州。 敦煌鳴沙山實拍 不過，無論歸義軍何人上位，都一直奉大唐為正朔，終唐之世，始終為唐帝國經(jīng)理河西。 直到唐亡三年后，公元910年，張承奉才自立為白衣天子，建號西漢金山國。 然而，他希望用武力恢復昔日疆土，連連征戰(zhàn)，終于引得民生凋敝，次年被甘州回鶻所敗，淪為了回鶻的附庸政權。 公元914， 沙州的另一個大族——曹氏家族中的曹仁貴發(fā)動政變，取代張承奉，恢復了歸義軍稱號，瓜沙地區(qū)開始繁榮安定。 曹仁貴之后，有數(shù)代子孫繼任歸義軍節(jié)度使，曹氏治下，仍然一直尋求與中原王朝取得聯(lián)系。宋朝建立后，確立了與宋的臣屬關系，接受宋朝封號。 但，江山代有英才出。 景祐三年（1036），存續(xù)了近兩百年的歸義軍，被一代梟雄，西夏王朝開國皇帝李元昊所滅。 一個新的時代，開始了。 張小漁在敦煌，敦煌依然美
本文參考資料： 《新唐書·吐蕃傳》 敦煌文書：《張淮深紀德碑》 羅振玉：《補唐書張議潮傳》 向達：《羅叔言〈補唐書張義潮傳〉補正》 敦煌漢文寫本 《張淮深變文》 《敦煌的歷史研究及其存在的問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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