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

李煜《烏夜啼》審美賞析

李煜（937--978），初名從嘉，字重光。徐州人（又說湖州人），南唐第三 任國君，史稱李后主。李煜是五代十國時南唐國君，后宋太宗恨他有“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之詞，命人在宴會上下牽機藥將他毒死。李煜雖不通政治，但其藝術才華卻非凡，稱為“千古詞帝”。李煜這首《烏夜啼》（又名“相見歡”，全詞雙調，三十六字，上片平韻，下片兩仄韻兩平韻）就是一首通過傷春抒發(fā)亡國之恨，詞人將人生失意的無限悵恨寄寓在對暮春殘景的描繪中，是一首典型的即景抒情之作。 全詞如下：

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   胭脂淚，相留醉，幾時重， 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

上闋寫暮春之景，苦人生之短。起句“ 林花謝了春紅”，寄托作者的傷春惜花之情。意思是說，春天，樹林中的花兒謝了。一個“謝”，不但指花兒凋謝，也指人的美好時光過去了。“太匆匆”的意思是說謝得太快了。這里，詞人使用程度副詞加上疊詞，進一步強化自己傷春惜花之情。雖然看來詞人表面寫春去匆匆，而實際上詞人借此傷春，有傷春到傷感，從而表現(xiàn)出人生苦短、來日無多的憂傷之情。上片的最后一句“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緊承上“太匆匆”而來，明確點出林花匆匆凋謝的原因是“朝來寒雨晚來風”的侵襲。如果知人論世，聯(lián)系詞人所受到的遭遇，我們都已經(jīng)感受到了這里凋謝的林花不是為寫花而寫花了，而是明顯在以花喻人。詞人用林花之美喻示人的青春年華和美好的生活時光。特別是其中的“無奈”一詞，不但表現(xiàn)出自己面對現(xiàn)實處境而自憐自嘆，也表現(xiàn)出詞人感受到生命之春早逝，是因為有著不可抗拒的時代風雨所致，此時的詞人，傷感之情油然而生。我們可以這樣認為，“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一句，既是對林花凋謝感嘆，亦是對自己美好時光逝去的自嘆，在嘆息之中，流露出詞人命運的多舛及其自恨無力改變環(huán)境的悲傷。 
    下闋借暮春之惜，悵人生失意。換頭“胭脂淚，相留醉，幾時重”三句，聚焦于“春紅”凋零的花瓣，是一個特寫鏡頭，放大描寫對象，提高抒情達意的效果。首先，我們看到這三句詞人化用了杜甫《曲江對雨》中的“林花帶雨胭脂濕”之意。其次，詞人以擬人化的手法，拉近了人與物（“林花”）的距離，從而表現(xiàn)詞人與林花之間的依依惜別之情?！半僦瑴I”，照應上片“林花謝了春紅”句，一是說，紅似胭脂的春花在風雨中凋零，花瓣上還留有似淚的雨滴，這是實寫；二是暗示人的美好青春或者美好的生活，就如這飄落的花瓣一樣，遭受時代風雨的侵襲而破壞，想起來讓人流出了似如胭脂一樣的心血，這是虛寫。“相留醉”，一作“留人醉”。本來花固憐人，人亦惜花嘛，而著一“醉”字，極為傳神，寫人與花彼此如醉如癡、眷戀難舍的情態(tài)。此時人與物融，境界自然高遠。而“幾時重”則道出了人與花共同的希望，或許詞人也自知希望無法實現(xiàn)而產(chǎn)生的悵惘與迷茫之感。是的，這樣的美好的時光已經(jīng)過去來，美好的生活不能再來，也不可能來了，希望真的沒有了。因而結句說“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這是情感的最高表現(xiàn)。但詞人以水喻情，也就是用“水長東”喻指“人生長恨”，不但化虛為實，形象生動，而且“水之長”與“恨之長”中的“長”字，形象、生動地表現(xiàn)出詞人“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的不斷情懷，更將自己的“春恨春愁”延伸到人生之共同悲劇。其中，“人生長恨”不但表現(xiàn)出詞人自己失意的情懷，而且也蘊含著人生命運之悲。所以，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說：“詞至李后主而眼界始大，感慨深邃，變伶工詞為士大夫詞?！允侨松L恨水長東’、‘落花流水春去也，天上人間’，……能有此氣象也。”從表現(xiàn)手法來說，詞人“以水喻情”不但是抽象的情感形象化，表明情如東去的江水，綿綿不絕，而且也是詞人情感的升華，反映了人生無常，青春難再，甚至是痛苦的人生嘆息。 
    總而言之，李煜這首詞，總是將個人的生命感觸融入所寫景物之中，借物抒情，人與物融，同時，善用擬人和比喻的手法，將抽象的愁緒和傷感之情化為具體可感的審美意象，不但給人以形象感，而且使情感得以延伸，從而提高了詞的審美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