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舒蕪先生1987年給《紅樓夢》寫前言,開篇就說:“《紅樓夢》是了不起的,它在中國古典文學(xué)里面,帶來了一個全新的空前未有的東西,就是把女人當人,對女性尊重。”這幾句話,要是在今天說,會被女權(quán)主義者罵死。把女人當人,尊重女性,難道不應(yīng)該是的天經(jīng)地義的嗎,還用得著這么出勁的肯定? ![]() 倘若《紅樓夢》的了不起,只體現(xiàn)在今人以為的“女權(quán)主義”上,這本小說,完全可以扔進垃圾堆里。曹雪芹在寫作過程中,有沒有想著要把女性當人,尊重女性,都是個說不清楚的問題,誰也不能穿越到他那個時代問他是否果真有此想法。后代讀者讀出這個意義和價值,往好里說,是再創(chuàng)造,往差里說,是曲解了作者。而舒蕪先生開篇就肯定《紅樓夢》把女人當人,尊重女性,這決不是他個人的看法,是時代對《紅樓夢》的認識,借他的口說出來而已。 ![]() 那么,王國維、胡適、俞平伯、周汝昌、馮其庸等公認的“紅學(xué)大家”,他們各自對《紅樓夢》的理解,就都能get到曹雪芹的點?也未必。否則《紅樓夢》就沒有再繼續(xù)研究下去的必要了。但他們在不同的歷史時段,都對《紅樓夢》某方面的深讀,做過開創(chuàng)性的工作,文學(xué)作品本來就是作者和讀者共同完成的。借用歷史學(xué)家顧頡剛先生的名言“古史是層累的造成”,《紅樓夢》也一樣,正是幾代慧眼如炬的讀者,才將一本小說的解讀,變成了一門高深的學(xué)問。 ![]() 這些《紅樓夢》的研究大家,是把這門學(xué)問當成自己的理想目標來看待的,不管其研究成果能不能為后世所接受,但他們的態(tài)度,都極其認真誠懇。不像今天評說《紅樓夢》的各路名家,只是把這部書當成了攬錢的工具,不過是借《紅樓夢》來撐起自己講說世事人情所編出的那套說辭?!吧虉黾t樓夢”、“辦公室紅樓夢”、“家族紅樓夢”……,但確實也營造出“開談不說《紅樓夢》,讀盡詩書也枉然”的氛圍。 ![]() 像《紅樓夢》這種頂級文學(xué)作品,成就是多方面的,不好談?wù)?,甚至是沒辦法談?wù)?,因為肯定它的某一方面,就必然掩蓋了其他方面。評論者費盡力氣挖掘出他所理解所喜歡的那一部分,認為曹雪芹在書里的微言大義,就他一個人是曹氏的隔代知音,再意興神飛地不斷向周邊時代現(xiàn)實里延伸,直至把一部小說,最后穿鑿附會成他一個人想象的產(chǎn)物,還非要讀者都認同,就有點可笑了。但這絲毫不影響《紅樓夢》本身的偉大。 ![]() 文學(xué)作品欣賞的麻煩在于它根本就是讀者個人的事。讀者能明白,就不需要他人的啰嗦,不能讀明白,別人說了一籮筐,還是別人的。這就像有些作者,在自己新出版的書上印著把這本書獻給誰的字樣,但最終這本書還是自己的,那個接受者不過是空擔(dān)了名分而已。讀者對《紅樓夢》的理解,一定都是結(jié)合了自身所受的文化教育、人生經(jīng)歷和興趣所在,這些不具有共性,因而也就無法把自己對《紅樓夢》的理解拿出來共享,只能是“如魚飲水,冷暖自知”。 ![]() 欣賞同時代的文學(xué)作品,除了某些隱晦的表達,如詩歌運用意向、象征等手法,有點麻煩,小說、散文,理解起來,都沒有太大的難度。文言作品和古典詩歌,今人讀它們,有三個難以逾越的坎,一是文字,二是時代背景,三是作者身世。文字這一關(guān)并不好過,文言的過度簡練和文字的古奧,沒有一定的古文功底,很難準確地理解古人的意圖。今天有不少到處開講座的文化大家,在文字上栽跟頭的實例,多的是。了解古典作品的時代背景和作者身世,唯有多讀歷史和作者身世材料,沒有其他更好的辦法。 ![]() 《紅樓夢》的成書是在清代中期,距離我們還不算太遠,且清代的史料相對前面的朝代來說,要更為豐富完備?!都t樓夢》的文字,也比較淺顯,中學(xué)生就著字典便能讀下去。盡管曹雪芹的身世依然迷霧重重,但大抵上也有點頭緒,比英國人眼里的莎士比亞要清晰得多。今天的年輕讀者理解《紅樓夢》,不是小說本身有多大難度,而是被當前各種版本的《紅樓夢》解說,弄得暈頭轉(zhuǎn)向,不把這些解讀都讀過一遍,都不敢開口說自己也讀過《紅樓夢》,生怕書里的某個影射沒看出來,而被人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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