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其頓國王亞歷山大三世，即我們所熟知的亞歷山大大帝，在古代西方的文獻(xiàn)中，他一直是一個正面的英雄形象，但是在另一個語境中，也就是在被他擊敗的波斯文化中，他卻形象不佳：陰柔、陰險、喜怒無常。亞歷山大形象的塑造，是一個長期的文化創(chuàng)造過程，在上千年的歷史中，為什么西方和東方對他的評價天差地別？我們先從與他的形象捆綁在一起的馬其頓大軍說起。

馬其頓和希臘的淵源

馬其頓人究竟是什么人？這個問題有點復(fù)雜，有人認(rèn)為他們并不是真正的希臘人，而更接近色雷斯人，或者是一些受到希臘人影響的巴爾干民族后裔。不過，馬其頓人至少在腓力二世和亞歷山大時代受到了非常多的希臘影響。在希臘人的對手波斯人看來，馬其頓人是正兒八經(jīng)的希臘人，還給他們起名“戴帽子的希臘人”。所以，波斯人并不喜歡一身“希臘”氣息的馬其頓人。

盡管馬其頓人可以被認(rèn)為是最不接近希臘的希臘人，但希羅多德最終給了馬其頓人一個希臘身份，把他們當(dāng)做跟希臘同源的族群。從馬其頓人自己的身份認(rèn)同來看，他們將自己認(rèn)作希臘人，這就解釋了為何腓力二世和亞歷山大都特別熱衷于征服“希臘”的敵人——波斯。

馬其頓征服波斯

腓力二世突然去世后，亞歷山大繼續(xù)實踐父親的計劃，他鞏固了自己的勢力，迅速平息了忒拜的叛亂，隨后在公元前334年揮師進(jìn)入小亞細(xì)亞。他在格拉尼庫斯河戰(zhàn)勝了波斯軍隊，隨后兵鋒繼續(xù)東進(jìn)，征服了愛奧尼亞沿岸的各城市，這其中也包括波斯人在這里的戰(zhàn)略要地薩迪斯。在接下來的一年中，亞歷山大在伊蘇斯戰(zhàn)役（battle of Issus）擊敗了大流士三世本人，亞歷山大作為伙友騎兵（hetairoi）的領(lǐng)袖，親自參與了這場具有決定意義的戰(zhàn)斗。

伙友騎兵（hetairoi）

此后亞歷山大向南進(jìn)軍，拿下了地中海沿岸地區(qū)的城市，并征服了埃及，建立了亞歷山德里亞（Alexandria）。公元前331年，他再次向東進(jìn)軍，在高加米拉（Gaugamela）擊潰波斯聯(lián)軍，大流士從戰(zhàn)場中逃走，之后，這位波斯君主死在了巴克特里亞總督貝蘇斯（Bessus）的手上。

波斯波利斯

亞歷山大沒有停下腳步，他將征服之旅推進(jìn)到了巴比倫、蘇薩，并最終來到了波斯波利斯。他在波斯波利斯舉行了數(shù)星期之久的盛大宴會后，于公元前330年將其付諸一炬。與人們過去猜測的原因不同，亞歷山大并不是在醉酒的狀態(tài)下魯莽地?zé)龤Я诉@座波斯都市，其實這場破壞行為，更像是一場精心策劃的政治作秀，以波斯波利斯的毀滅向人們展示阿契美尼德王朝的滅亡。

亞歷山大的野心：兩個文明的融合

通過波斯波利斯的毀滅，亞歷山大從此轉(zhuǎn)變了身份，他不再是一名仇恨波斯的希臘復(fù)仇者，而是一名阿契美尼德王朝的繼任者。波斯人的巴比倫和蘇薩總督均得到留任，以此為標(biāo)志，馬其頓大軍開始有意的波斯化，亞歷山大還鼓勵馬其頓士兵在波斯娶妻生子，落地生根。

瑣羅亞斯德教標(biāo)志

為了起到表率作用，亞歷山大本人還娶了幾個波斯公主，包括大流士三世的女兒絲塔提婭（Statira）和一名波斯督辦的女兒羅珊娜（Roxana）。在亞歷山大死后，他的帝國因為繼承人的問題四分五裂，比起國土的分崩離析，亞歷山大理想的崩潰更加令人惋惜。

亞歷山大有一項宏偉的計劃：讓希臘人的文化影響波斯，讓波斯人的文化影響希臘，在二者融合的基礎(chǔ)上創(chuàng)造出一個兼收并蓄的文明。這個宏圖志向，在他的努力下實現(xiàn)了一部分，但終究隨著他的英年早逝而失敗。即便波斯被馬其頓軍官塞琉古（Seleucus）及其后裔統(tǒng)治了超過100年之久，塞琉古的國王們用更加波斯化而非希臘式的風(fēng)格治國，可波斯最終還是不接受希臘人。

亞歷山大及其繼承者并非伊朗歷史上最后的外來征服者，雖然這片土地上居住著一些曾經(jīng)的希臘士兵，并且滲透進(jìn)了一些希臘文化，但畢竟亞歷山大的統(tǒng)治太短，他的努力如過眼云煙，希臘的影響終究浮于表面，并且很快就消散殆盡。填補波斯文化空白的，還是本土的瑣羅亞斯德教，這種堅韌的信仰堅持了下來，并且鞏固了地位?，嵙_亞斯德教似乎起到了一種提醒作用，讓波斯人始終銘記對希臘人和亞歷山大的敵視與反感。

瑣羅亞斯德文化對亞歷山大的敵意

眾所周知，我們今天看到的有關(guān)亞歷山大的歷史記錄都是不完整的，這些信息的作者主要使用的是二手材料，而且他們的立場也不夠中立，一定程度上對亞歷山大抱有敬畏態(tài)度。我們看到的關(guān)于亞歷山大的正面記錄幾乎都來自西方，而在波斯當(dāng)?shù)?，亞歷山大的形象卻很差，堪稱腌臜不堪。

波斯戰(zhàn)士

在瑣羅亞斯德教的故事中，亞歷山大是一個非常負(fù)面的人物，這揭示出了歷史的另一面。在西方的史料中，很少有關(guān)于他建立或鞏固統(tǒng)治所采取的手段的記載，但是在瑣羅亞斯德教的記錄中，亞歷山大陰險，且心狠手辣，他不僅燒毀了波斯古經(jīng)——代表瑣羅亞斯德教精神的《阿維斯塔》（也稱《阿維斯陀》），還殺死了許多瑣羅亞斯德教祭司和教師，很多圣火寺中的圣火都被他強(qiáng)制熄滅了。

亞歷山大一方面想讓波斯希臘化，一方面努力讓希臘波斯化，他小心翼翼地尋找著平衡，對于這個計劃來說，第一步就是讓波斯人忘了阿契美尼德王朝，瑣羅亞斯德教無疑是最大的阻礙，因為瑣羅亞斯德教的祭司階層是阿契美尼德王朝有權(quán)有勢的人，他們的宗教是阿契美尼德王朝的基礎(chǔ)，所以他們很有可能是抵抗活動或叛亂的策源地，因此也成為了亞歷山大彈壓行動的目標(biāo)。

瑣羅亞斯德教崇拜火焰

從燒毀波斯波利斯開始，一直到焚毀《阿維斯塔》，亞歷山大企圖從精神上磨滅波斯的文化印記，但這幾乎不可能，想磨平一塊石頭容易，想抹平人心中的溝壑難上加難。

不論當(dāng)初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伊朗人都不太可能像后來的西方歷史記錄中提示的那樣，虔誠恭順地同意亞歷山大的講和政策，接受他提倡的文明互融計劃。在后來的瑣羅亞斯德教文書中，亞歷山大是唯一一個和黑暗惡神阿里曼（Ahriman）共享“guzastag”頭銜的人類，此頭銜的意思是“受詛咒者”。這個名稱仿佛蓋棺定論的判詞：亞歷山大在波斯人精神層面的征服行動，徹底失敗了。

參考文獻(xiàn)：《阿維斯塔》

《古代波斯諸帝國》Michael Bilgang米夏埃爾·比爾岡

《波斯帝國史》A.T.奧姆斯特德（A.T.Olmstea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