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涉及特殊體質者的侵權案件中，受害人的特殊體質是否可以作為減輕侵權人責任的因素予以考慮，一直是審判實踐中的難點。最高人民法院在2014年發(fā)布第24號指導案例，其裁判要點中明確：受害人體質狀況對損害后果的影響不屬于可以減輕侵權人責任的法定情形。在已經(jīng)公布的指導案例中，第24號指導案例是被應用頻次最高的一個指導案例。 既有法官主動參照適用，也有案件當事人或其訴訟代理人以相關案件應當參照或者不應當參照該指導案例作為訴辯意見進行主張。但第24號指導案例的發(fā)布并未對涉及特殊體質者侵權糾紛的審判畫上休止符，仍然存在大部分案件以基本事實與該指導案例存在差異，而未參照指導案例的裁判要點。 審判實踐中，裁判者判定具體個案與指導案例基本案情的主要不同點在于：損傷參與度大小與受害人是否具有過錯。此類未參照指導性案例的涉特殊體質受害人侵權案件中，損傷參與度一般低于30%，侵權行為是損害結果發(fā)生的誘因。部分案件仍考慮了體質狀況對損害結果的作用力，計算總損失時考慮參與度；其次，又依據(jù)當事人的過錯劃分了賠償比例。那么損傷參與度大小是否影響對第24號指導案例的參照適用？在確定總損失時直接乘以損傷參與度比例的做法是否適當？在受害人具有過錯的情況下，是否可以基于其自身特殊的體質狀況而減輕侵權人的責任？筆者認為要回答上述疑問：首先，要對參與度的概念及作用予以分析；其次，結合因果關系探討涉及受害人特殊體質侵權糾紛責任成立與責任范圍；最后，探討特殊情形下，此類案件侵權人損害賠償責任的減輕問題。 一、損傷參與度的概念及作用 損傷參與度這一概念最早由日本學者渡邊富雄提出，后來在實踐中逐漸被采納。我國法醫(yī)學界在傷殘鑒定中也引入該概念。損傷參與度是指，在外傷與疾病或舊疾共同存在的案件中，諸因素共同作用導致某種后果，即暫時性損害、永久性功能障礙和死亡，外傷在其中所起作用的定量分割（或因果比例關系）。 有學者簡要概括，參與度是賠償醫(yī)學為法學上確定因果關系而發(fā)展起來的新概念。損傷參與度的等級劃分采用百分比，根據(jù)外傷在后果中的作用由小到大劃分為0%至100%。 損傷參與度的概念表明事故相關損傷對于事故后果的介入程度，即確定各原因在損害結果發(fā)生中所起作用大小。損傷參與度的實質更符合比例因果關系理論，即司法鑒定機構在技術層面作出的科學事實認定，對各因素在事實因果關系中關聯(lián)程度的鑒定。 在第24號指導發(fā)布之前，司法實踐中在涉及特殊體質侵權案件中計算損害賠償數(shù)額時，一般均會考量損傷參與度，借助損傷參與度限定侵權人承擔的賠償責任。當事人主張考慮損傷參與度，其實質是要求在計算受害人損失數(shù)額時對非事故損傷造成的損害部分予以扣減。最高院發(fā)布第24號指導案例，在某種程度上是對實踐中大量通過損傷參與度減輕侵權人損害賠償責任司法操作的否定性回應。第24號指導案例裁判要點指出受害人體質狀況不屬于法律規(guī)定可以減輕侵權人責任的情形，一些法院不再允許進行損傷參與度鑒定。那么今后是否還有進行損傷參與度鑒定的必要？筆者認為對此要回歸到損傷參與度鑒定的本質：損傷參與度問題的實質是法醫(yī)學對因果關系認定的科學輔助，是一個事實因果關系的關聯(lián)程度。而在審判實踐中存在對侵權行為與損害結果之間是否具有因果關系的鑒定，一般此時鑒定意見中會涉及參與度。所以一刀切的認為損傷參與度鑒定不具有存在必要是不合理的。某些情況下，通過參與度鑒定可以對事實因果關系作出判定，確認侵權行為與損害結果之間是否存在事實原因力仍是必要的。與指導案例中的損傷參與度75%不同，審判實踐中部分案例的損傷參與度低于75%，甚至有些介于1%-30%，事故外傷僅系損害發(fā)生的“誘因”。對外傷為損害結果發(fā)生“誘因”的侵權案件是否應考慮受害人體質因素減輕侵權人承擔的責任范圍存在爭議。此種情形一般為較輕微侵權行為造成異常嚴重損害結果，那么侵權人的責任范圍如何確定？下文將通過因果關系分析涉特殊體質侵權案件的責任范圍。 二、特殊體質侵權案件的責任范圍的確定 我們的探討是在侵權責任成立的基礎上，對侵權人應當承擔侵權責任是無異議的，存在爭議的是侵權人應承擔責任的范圍大小，即行為通常會導致?lián)p害，但因受害人特殊體質介入而導致異常嚴重損害結果，該異常嚴重損害結果是否屬于侵權人的責任范圍。受害人體質因素在最終損害結果的發(fā)生以及擴大中具有相應的作用力，依據(jù)侵權行為和受害人特殊體質在損害結果中作用力不同，可將損害結果可區(qū)分為兩種情形：直接損害結果和間接損害結果。 ?。ㄒ唬┲苯訐p害結果當然屬于侵權人責任范圍 直接損害結果類型是指侵權行為通常即會發(fā)生此種傷害，但因特殊體質的介入導致?lián)p害程度加重，屬于侵權人可預見之損害結果類型，只是無法預見損害結果程度大小。此類直接損害結果中，通過損傷參與度鑒定，侵權行為對損害結果的發(fā)生起主要作用，被訴侵權行為在損害結果中的事實原因力大小的比例介于70%-90%。第24號指導案例中車輛碰撞到行人，一般損害結果可能是輕微擦傷，但由于受害人是患有骨質疏松癥的老年人，最終損害結果為骨折，損傷參與度為75%。從因果關系看，被訴侵權行為系直接損害結果發(fā)生的最近原因，侵權行為與損害結果之間具有相當因果關系。侵權人對于損害結果應屬于可預見，受害人因事故引發(fā)的全部損害均應由侵權人承擔。第24號指導案例即屬于涉及直接損害結果的案件，此種情況下，侵權行為系損害結果發(fā)生的直接主要原因，由侵權人對全部損害結果承擔責任并無太大爭議。 (二)后續(xù)間接損害應屬于侵權人的責任范圍 后續(xù)間接損害主要存在兩種情形：一種是受害人體質虛弱，后續(xù)感染導致嚴重的第二次損害；另一種是受害人患潛伏性疾病，侵權行為引起疾病急性發(fā)作，導致嚴重的第二次損害。間接損害類型案件中，受害人體質狀況在最終損害的發(fā)生中起主要作用，而外傷行為系“誘因”，損傷參與度一般介于1%-30%。實踐中主要對此類后續(xù)間接損害的賠償存在較大爭議，有的法官以審理案件中參與度與指導案例的不同，認為基本案情并不完全相同而未參照指導案例，在計算總的損失數(shù)額時考慮了損傷參與度。筆者認為對這類間接損害結果的案件，需要判斷侵權人應否就后續(xù)間接損害承擔賠償責任，核心在于認定責任范圍的因果關系。通過鑒定可知侵權行為對后續(xù)損害的發(fā)生具有事實上的原因力，且不論其在最終損害結果中作用力大小，事實上的因果關系已存在。進而需要判斷該間接損害與侵權人的行為之間是否具有法律上的因果關系，確定該損害結果是否應屬于侵權人的責任范圍。 無論是從英美法系中法律上的因果關系還是以德國為代表的大陸法系主張的相當因果關系來看，侵權人均應對異常嚴重的間接損害承擔責任。在英美法系中涉及特殊體質的侵權案件依照“蛋殼腦袋規(guī)則”，“侵權人必須接受受害人的現(xiàn)狀”，不能因受害人如蛋殼般脆弱的頭蓋骨而免除責任，侵權人應對受害人的損害承擔責任。法律上的因果關系采用可預見說，即侵權人僅對其可預見的損害承擔責任。侵權人只需預見到損害的類型，而無需預見損害的程度。大陸法系相當因果關系的考察重點在于：不法行為介入受害人的既存狀態(tài)是否增加或改變了其現(xiàn)存的危險程度。若行為增加受害人既存狀態(tài)之危險狀態(tài)，行為人的行為即構成結果發(fā)生之相當性原因。 特殊體質受害人因侵權人行為而導致自身健康狀況惡化或者侵權人主動行為的介入而誘發(fā)了體內潛在的疾病，都系侵權人的行為改變了受害人的既存狀態(tài)，令受害人處于侵權行為創(chuàng)造的“特定風險”中。故而依據(jù)增加或改變危險狀態(tài)的相當因果關系理論來講，侵權人承擔的責任范圍應及于的受害人間接損害。 ?。ㄈp傷參與度與責任范圍 關于損傷參與度鑒定的作用，有法官指出，損傷參與度系在復雜的人身傷害案件中，通過專業(yè)鑒定進行損傷參與度的數(shù)字量化，其意義在于在責任歸屬的因果關系已經(jīng)確定的前提下，借助該鑒定來正確劃清責任的范圍。 而侵權人主張考慮損傷參與度，其實質是認為確定責任范圍計算賠償損失時，應考慮損傷參與度 ，限制相應的損害賠償?shù)呢熑畏秶?。損傷參與度與責任范圍之間究竟是何關系，在計算損失賠償數(shù)額時是否應考慮損傷參與度？ 筆者認為，不宜直接應用損傷參與度來認定損害賠償數(shù)額，限定損害賠償責任范圍。首先，參與度只是一個純粹的技術性概念，我國法律只在《醫(yī)療事故處理條例》中，將受害人體質在損害結果中的參與度作為認定賠償數(shù)額的考量依據(jù) ；但在醫(yī)療事故之外的涉及受害人特殊體質的侵權案件，法律并未將損傷參與度作為確定損失賠償數(shù)額認定的考量依據(jù)，對于受害人符合法律規(guī)定的賠償項目和標準的損失，屬于賠償范圍，參照“損傷參與度”確定損害賠償責任范圍無法律依據(jù)；其次，侵權行為的發(fā)生致使受害人被迫進入一個侵權行為創(chuàng)設的“特殊風險”之內，確定損失數(shù)額時，侵權人原則上應該對由該侵權行為造成的全部損失（不論是直接結果還是間接結果）負責；最后，侵權損害賠償以完全賠償為基本原則，異常嚴重的損害結果屬于侵權人的責任范圍，那么侵權人應當對全部損害結果承擔責任。 需要注意排除侵權行為發(fā)生之前已存在的損害部分。若侵權行為發(fā)生前，某種特殊體質本來就已經(jīng)是被侵權人不得不治療的疾病或其主張的損失明顯與侵權行為之間不存在關聯(lián)性，那么因一個偶然的事故將本應當由侵權人自行承擔的醫(yī)藥費轉嫁給侵權人也是不公平的，此時需要借助專業(yè)鑒定來確定侵權行為與受害人所主張損害之間是否具有關聯(lián)性。即在侵權行為前已經(jīng)存在的疾病或者體質的臨床癥狀，屬于自身體質素因所帶來的固有生活風險，應該與侵權行為所增加或者改變受害人的危險程度之間予以區(qū)分，侵權人僅需對侵權行為引發(fā)的相關直接或間接損害承擔責任。 結論：不論造成直接損害還是間接損害，原則上在確定責任范圍、認定損失數(shù)額時不應該考慮損傷參與度。但對于在侵權行為發(fā)生前已經(jīng)存在的損害，不屬于侵權人責任范圍而應該予以排除。 三、損害賠償責任的分擔及酌減 ?。ㄒ唬┻^失相抵規(guī)則—受害人對事故發(fā)生存在過錯 按照侵權案件的審理思路，在確定了損失數(shù)額后，需考慮損害的分擔，是否具有應減輕侵權人責任的情形。《侵權責任法》第二十六條規(guī)定：“被侵權人對損害的發(fā)生也有過錯的，可以減輕侵權人的責任”。此時需要考察受害人對于損害的發(fā)生是否有過錯。此處的過錯應該是受害人對于損害事故的發(fā)生存在過錯，即受害人具有一定的作為或不作為行為導致了最終損害結果的發(fā)生。如交通事故中，受害人與侵權人對于事故的發(fā)生均具有過錯而導致最終損害結果，可根據(jù)雙方之間的過錯程度劃分責任比例，適當減輕侵權人責任。 受害人的特殊體質狀況不屬于可以減輕侵權人責任的“過錯”，不可簡單類推適用過失相抵規(guī)則。第24號指導案例以及英美的“蛋殼腦袋規(guī)則”都未將受害人的體質因素或者自身固有的疾病作為一種過錯。無論受害人特殊體質是先天就有還是后天形成的，都屬于一種客觀事實，而非受害人的作為或者不作為，故而特殊體質本身不能作為一種過錯。此外，受害人也并不因為其具有特殊體質而應承擔不同于常人的更高的注意義務，否則違反了法律對任何自然人的平等保護原則。若要求具有特殊體質的受害人負擔較高的防護和注意義務，將限制特殊體質受害人社會活動的行為自由，違背了現(xiàn)代法律最基本的平等原則和正義理念。 故而第24號指導案例對侵權責任法第二十六條中“過錯”的情形予以明晰，將受害人的體質狀況對損害結果的影響排除在該條規(guī)定的“過錯”之外。 ?。ǘO端情形下的公平酌減 基于對健康權、生命權的最高程度保護，涉及受害人特殊體質的侵權糾紛，在排除侵權行為前已經(jīng)存在的損害部分，且受害人對于損害發(fā)生不具有過錯情形下，受害人的體質狀況不應成為損害賠償酌減的因素，原則上應該由侵權人承擔全部損害賠償。但是在特殊情形下，如損害結果與侵權行為可責性、危害性嚴重失衡或者說由侵權人承擔完全的賠償責任會導致顯然不可接受的結果時，可以依據(jù)民法的公平原則，對侵權人的損害賠償數(shù)額進行酌減。 在目前易產生摩擦的公共空間，因損害難以絕對避免，如司機偶爾粗心駕駛發(fā)生輕微交通事故，并非反常之事，要求偶有過失的行為人完全賠償不可預見的異常高額損失，終其一生填補一次小事故所造成損失，顯然不公平。 輕微的侵權行為，一般情形下不會產生異常嚴重的損害，但是由于受害人特殊體質介入引發(fā)或者擴大損害。此時受害人體質因素在最終損害結果中起主導作用，完全由侵權人對最終的損害結果承擔高額的損害賠償數(shù)額顯得不可接受。此時基于民法公平原則，突破傳統(tǒng)侵權責任法完全賠償?shù)脑瓌t，適當酌減侵權人的損害賠償具有合理性。 對此種基于公平的酌減要嚴格限制，只有在以下情形才予以考慮：（1）侵權行為可責性、危害性與損害結果嚴重失衡。（2）侵權行為在損害結果發(fā)生作用力?。ù饲樾蜗拢瑩p傷參與度一般介于1%-30%），侵權行為系誘因，受害人個人特殊體質對損害結果發(fā)生起主導作用。（3）侵權人為一般過失或輕微過失，其過失可責性較小。侵權責任法既有填補損害也有規(guī)范引導行為的作用，對于具有重大過失的侵權行為一般不考慮公平酌減問題。（4）無保險分擔損失。一般交通事故侵權責任糾紛中，機動車大多都購買了保險，由保險公司對于受害人的損失承擔賠償責任，并不會給侵權人的財產和生活造成較大困難，并且由保險公司來分攤此類風險也符合社會大眾的一般理念。在無保險分擔此類侵權行為與損害結果比例失衡的情況下，才可考慮公平酌減。 ?。ㄗ髡邌挝唬核拇ㄊ〕啥际兄屑壢嗣穹ㄔ好褚煌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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