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話名家 | 吉狄馬加：所有的好詩都是來自靈魂

新華書店好書榜 2019-09-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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壯麗70年 · 紅色傳承

專題報道（2）

吉狄馬加，彝族，四川涼山人。1982年畢業(yè)于西南民族大學(xué)中文系，現(xiàn)任十三屆全國人大常委會委員，中國作家協(xié)會黨組成員、副主席、書記處書記。其詩歌被翻譯成20多種文字，在近三十個國家或地區(qū)出版了近六十種版本的詩集。

7月6日。

四川瀘州。

新時代詩歌傳媒論壇。來自全國50多個文化和傳媒機構(gòu)的上百位詩人、作家、媒體人，以“新媒體語境下的詩歌創(chuàng)作”為主題，在較深層次上對話詩歌與媒體融合。

“詩歌寫作需要強大的精神力量作為支撐，而詩歌贏得讀者、贏得廣泛共識以及公信力，則需要輿論的支持以及良好的傳播空間。《詩刊》社和國際詩酒文化大會此次主辦的新時代詩歌傳媒論壇，具有非常的現(xiàn)實意義，緊緊抓住了當(dāng)前詩歌創(chuàng)作和傳播的新變化和新發(fā)展的關(guān)鍵所在?！敝袊骷覅f(xié)會黨組成員、副主席、書記處書記吉狄馬加說。

吉狄馬加為《中國青年作家報》題詞

論壇的幾段休息期間，不斷有詩人和媒體人走到吉狄馬加身邊，請他題字，與他合影交談。在他們眼里，吉狄馬加不僅有著中國作協(xié)領(lǐng)導(dǎo)的身份，也是當(dāng)下仍然活躍在詩歌寫作一線、在國內(nèi)國外都有影響的詩人，并且在詩歌觀念上有很多很好的見解，可以親切對話。

我寫詩，是因為我只要聽見故鄉(xiāng)的歌謠，就會兩眼含滿淚水

四川是吉狄馬加的故鄉(xiāng)。

吉狄馬加在川西南大涼山的峽谷出生和生長，那里森林密布，江河縱橫，氣候與昆明相近。他出生于彝人家庭，屬于那個向人類奉獻了十月太陽歷的古老民族。從這一點看來，吉狄馬加是幸運的，那些來自于彝人的品質(zhì)，也可以說是每一個詩人永恒的品質(zhì)。

“我們的名字一般是父子連名。我的全名是吉狄·略且·馬加拉格，簡稱吉狄馬加，把我父親的名字省了。我姓吉狄，名馬加?！彼谝淮谓邮懿稍L時說，“如果沒有大涼山和我的民族，就不會有我這個詩人。”

1978年，17歲的吉狄馬加走出大山，去了成都，在西南民族學(xué)院讀中文系。“大學(xué)改變了我的人生。從那個時候，我開始走上詩歌創(chuàng)作道路?！奔荫R加說，很多重要的作家和詩人的作品，幫助自己開啟了人生道路，“我開始思考人的生存狀況，思考我們的國家、民族在不同的歷史階段所進行的歷史選擇和歷史創(chuàng)造?！?/section>

黑夜里我是北斗七星，
    白天又回到了部族的土地。
    幸運讓我抓住了燃燒的松明，
    你看我把生和死都已照亮。
    我握住了語言的鹽，
    猶如觸電。
    ——吉狄馬加《不朽者》

在1980年代，詩人很火，名聲響亮，詩歌幾乎是每一個年輕人的夢想。那個時候吉狄馬加寫了很多詩，1985年，他出版了第一部詩集《初戀的歌》，獲得中國第三屆詩歌獎。他早年的詩，有一部分受到了新詩潮的影響，吸收了其中的寫作技巧，后來他很快找到了自己的身份認同與表達方式——彝人的身份、直白敘事的詩性表達，這成了他的主體風(fēng)格。

1989年他的詩集《一個彝人的夢想》出版，收錄了一首很短卻能代表其風(fēng)格的詩《騎手》，只有十幾行：

瘋狂地

旋轉(zhuǎn)后

他下了馬

在一堆巖石旁躺下

頭上是太陽

云朵離得遠遠

他睡著了

是的，他真的睡著了

身下的土地也因為他

而充滿了睡意

然而就在這樣的時候

他的血管里

響著的卻依然是馬蹄的聲音

能代表他風(fēng)格的詩還有很多，比如《不朽者》，其中一段寫道：

黑夜里我是北斗七星，

白天又回到了部族的土地。

幸運讓我抓住了燃燒的松明，

你看我把生和死都已照亮。

我握住了語言的鹽，

猶如觸電。

這些作品刻畫出了彝人的精神魂魄，放大了看，也是許多民族的精神面貌。

“我寫詩，是因為我只要聽見故鄉(xiāng)的歌謠，就會兩眼含滿淚水?！奔荫R加說，“故鄉(xiāng)就是源頭，不僅是我們身份的源頭，也是詩意棲居的地方?！?/section>

2017年，是中國新詩誕生100周年。這年8月，吉狄馬加前往英國，接受了劍橋大學(xué)“銀柳葉詩歌終身成就獎”。

吉狄馬加在頒獎儀式上的致答詞表示，彝族人對詩歌的尊崇和熱愛是與生俱來的，“我以為這是你們對我所屬的那個山地民族詩歌傳統(tǒng)的一種肯定，因為這個民族所有的表達方式都與詩歌有著密切的關(guān)系。詩歌作為一種最古老的藝術(shù)，在過去很長一段時間，我們的先輩幾乎都是用它來書寫自己的歷史和哲學(xué)?！?/section>

在彝族古老的諺語中，詩歌被稱為“語言中的鹽巴”。吉狄馬加認為，彝族從未改變對語言所構(gòu)筑的詩歌圣殿的敬畏，“特別是在當(dāng)下這個時代，我們?nèi)绾巫屧姼柙谖覀兊木裆钪邪l(fā)揮它應(yīng)有的作用，我想這對于每一個詩人而言都不僅僅是一種寫作的需要，而必須站在一個道德和正義的高度，去勇敢地承擔(dān)起一個有良知的詩人所應(yīng)當(dāng)承擔(dān)的責(zé)任和使命?！?/section>

在致答詞中，吉狄馬加提到了金沙江。他說在彝語中金沙江被稱為“阿合諾依”，意思是黑色幽深的河流，“這條偉大的河流，它蜿蜒流淌在高山峽谷之間，就像我們民族英勇不屈的靈魂，它發(fā)出的經(jīng)久不息的聲音，其實就是這片土地上所有生命凝聚而成的合唱。朋友們，而我的詩歌，只不過是這一動人的合唱中一個小小的音符，而我作為一個詩人，也只是這個合唱團中一個真摯的歌手?！?/section>

吉狄馬加（左）接受《中國青年作家報》采訪。董學(xué)仁/供圖

這次回四川，吉狄馬加多了幾分感慨。當(dāng)有媒體人問吉狄馬加這次回到故鄉(xiāng)的感受，他回答說：“我是出生和成長于四川的詩人。四川人文薈萃，詩歌傳統(tǒng)深厚。古代有很多著名詩人出生在四川，客居在四川，五四以來也有一大批詩人在四川生活和寫作?，F(xiàn)在的四川，政府、企業(yè)和社會各個層面對文化都很重視。2018年頒發(fā)了國際詩酒大會第一個國際詩歌獎，獎給立陶宛著名詩人、學(xué)者托馬斯·溫茨洛瓦。這為我的故鄉(xiāng)贏得了全球范圍的知名度和影響力?！?/section>

吉狄馬加認為，當(dāng)下的中國詩歌，是世界詩歌版圖里最為活躍的一個版塊，而詩歌對于今天的世界而言，是一種能真正超越國界、超越民族、超越不同信仰的精神創(chuàng)造。

所有的好詩都是來自靈魂，來自心靈，都是與時代緊密聯(lián)系的

在這次論壇的第一輪發(fā)言中，有媒體人士談到吉狄馬加的一個詩歌觀念：所有的好詩都是來自靈魂，來自心靈，都是與時代緊密聯(lián)系的。他的發(fā)言，引起了與會詩人和媒體人的共鳴。

這個很重要的、有啟發(fā)性的觀點，是怎么提出來的呢？在論壇休息時有人向吉狄馬加問了這個問題。吉狄馬加的回答出人意料，他說，是在這次論壇報到后兩人隨意交談時說出的一個看法。

吉狄馬加覺得，要回答這個問題，有必要說得更開一些。他認為，現(xiàn)在的中國詩歌整體上看是繁榮的，在社會節(jié)奏逐漸加快的當(dāng)下，詩人們會感到社會生活形成的擠壓，但是詩歌的作用仍然不可被別的形式替代，“我們有一個明顯的感覺，當(dāng)下詩歌需要加強的是要反映社會實踐。詩歌要有個人的生命經(jīng)驗，有個人的生活經(jīng)驗，還要反映出人類意識，這也包括人類無數(shù)年形成的集體意識。所以要處理好具有普遍性的人類意識和寫詩時候的個人意識，把它們很好地融合在一起。”

吉狄馬加表示，所有的好詩都來自人的靈魂，來自人的心靈，至少是因為它需要反映人的真善美，需要對時代生活的提煉，需要獲得公眾心靈的共鳴。“否則詩人的價值就大打折扣了。詩人要在個人和時代生活的層面上，發(fā)現(xiàn)自己心靈里面真正的價值，要將個體體驗和歷史、民族結(jié)合在一起，和人類的愿望結(jié)合在一起。”

在2018年10月的一次對話中，吉狄馬加曾展開探討過關(guān)于詩人靈魂與人類意識的話題。他提到希臘的揚尼斯·里佐斯，智利的巴勃羅·聶魯達，土耳其的?？嗣诽?，法國的保爾·艾呂雅等著名詩人，“他們的寫作沒有離開社會，但不是簡單的概念或者簡單的口號。詩人的寫作很重要的一點，要把個體寫作和所關(guān)注的社會、關(guān)注的人類之間，找到一個最好的切入點，切口一定要小?！?/section>

“任何一部作品，如果不獲得普遍的他人的靈魂的共識，這個作品的存在價值是值得懷疑的。”吉狄馬加說，當(dāng)下的詩人們，在修辭語言上的大量探索和形式創(chuàng)新上不乏天才，但很多寫作距離心靈、距離靈魂越來越遠。詩意一定要從靈魂、從心靈流淌出來。語言修辭所欲賦予的技巧，必須和靈魂和心靈有機地統(tǒng)一在一起。

熟悉吉狄馬加的詩友知道，他的觀念不是孤立存在的，大多在自己的詩歌寫作中有過實踐。

比如他寫于2016年的詩《我是如此困倦》：

此時——

我是如此困倦

只想睡眠！

但我聽見了群山的召喚，

這是死亡的

不容更改的時間。

但我不能用詩歌去抵押，

并獲得短暫而無意義的數(shù)字。

是的，我要告訴你們，

——因為在此刻，

我必須從容地走向群山，

最終讓火焰為我加冕。

老詩人流沙河讀了他的詩，評價說：“吉狄馬加的詩使我驚奇，使我看見靈魂在跳舞?！?/section>

英國劍橋大學(xué)國王學(xué)院終身院士艾倫·麥克法蘭評價說：這些作品詩性地呈現(xiàn)出了深厚真摯的人類情懷，是用彝人的古老樂器吹奏出的一曲獻給他的民族和全人類的頌歌。作為詩人的吉狄馬加，同時還是一位行動的并富有創(chuàng)造力的文化使者，由他主導(dǎo)創(chuàng)立的中國青海湖國際詩歌節(jié)、國際帳篷詩人圓桌會議、中國西昌邛海國際詩歌周等，已成為當(dāng)今中國和世界詩歌進行交流的重要窗口。

吉狄馬加認為，作為現(xiàn)代人，距離人類的精神源頭越來越遠，距離祖先的精神發(fā)源地越來越遠，這是全世界普遍的問題?，F(xiàn)代人要追尋精神的故鄉(xiāng)，解決確定自己文化身份的問題，從哪里來，到哪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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