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張惠 前幾天,田樸珺女士出版了一本新書:《三代人才能培養(yǎng)一個貴族》。一下子被群起而嘲之。尤其是她說的這段話: 我需要WiFi密碼時,管家用手托著一個小銀盤,就像《唐頓莊園》里的場景那樣,不是直接遞給你,而是把銀盤非常優(yōu)雅地轉到我面前,銀盤上放著一張折疊得非常精巧的紙片,打開來就是WiFi密碼,神奇的是,管家為你服務的過程都是無聲的。 她從這件小事上面,感受到了英國傳統(tǒng)貴族的儀式感。 《唐頓莊園》 “明哥在路上”諷刺她說: 首先,Wifi 的名字,最好命名為Chartered Wifi(皇家特許Wifi),密碼是6個8,路由器是鍍金的。 其次,根據不同客人的爵位和階級,分配不同的信號強度。比如,平民只有1格信號,企業(yè)家有2格信號,公爵有3格信號,主人有4格信號,女王才有5格信號。 最后,女管家要嚴格地束胸,罩杯不能大過C罩杯,還要用鉛粉化妝,保持氣色。 不過,無論禮儀做得多么完備,他們最終使用的依然是國際標準無線協(xié)議,和數十億消費者用著同一款智能手機,連社交通訊應用,也和數十億互聯網用戶一模一樣。 畢竟,他們的家族財產,還沒有大到可以收購“蘋果”和“騰訊”公司的程度,讓人家為貴族家庭,單獨訂制全球獨一無二的手機和應用。 沒有和普羅大眾拉開距離,優(yōu)越感沒法充分放大。這就有點“貴族”不起來了。 哈哈哈哈,簡直要把我笑死了。覺得這明哥就像林黛玉的小嘴,咋這么尖刻又俏皮! 不過我覺得呢,田樸珺女士也不算大錯,畢竟儀式感確實是貴族生活的一部分。君不見進了大觀園的劉姥姥,見識了一圈,“不由的嘆道:別的罷了,我只愛你們家這行事,怪道人說‘禮出大家’?!?/span> 但是田樸珺女士沒搞清楚的是,真貴族得有兩部分——外在的禮儀和內在的修養(yǎng)。 我們以《紅樓夢》的王熙鳳為例,先看人家外在的儀式感。(至于王熙鳳出身于“四大家族”的王家,是藍血,含著金湯匙出生,鑒于投胎是個技術活,田女士和她想教育的一大批有錢人現在都達不到,這咱就不提了。) 瞧瞧人家王熙鳳的穿戴:打扮得彩繡輝煌,恍若神妃仙子:“頭上戴著金絲八寶攢珠髻,綰著朝陽五鳳掛珠釵,項上戴著赤金盤螭瓔珞圈,裙邊系著豆綠宮絳,雙衡比目玫瑰佩,身上穿著縷金百蝶穿花大紅洋緞窄褃襖,外罩五彩刻絲石青銀鼠褂,下著翡翠撒花洋縐裙?!薄澳区P姐兒家常帶著秋板貂鼠昭君套,圍著攢珠勒子,穿著桃紅撒花襖,石青刻絲灰鼠披風,大紅洋縐銀鼠皮裙,粉光脂艷?!薄魄疲瑵M身都寫著“有錢”! 瞧瞧人家王熙鳳的做派:手內拿著小銅火箸兒撥手爐內的灰。平兒站在炕沿邊,捧著小小的一個填漆茶盤,盤內一個小蓋鐘。鳳姐也不接茶,也不抬頭,只管撥手爐內的灰,慢慢的問道:“怎么還不請進來?”一面說,一面抬身要茶時,只見周瑞家的已帶了兩個人在地下站著呢。這才忙欲起身,猶未起身時,滿面春風的問好,又嗔著周瑞家的怎么不早說。劉姥姥在地下已是拜了數拜,問姑奶奶安。鳳姐忙說:“周姐姐,快攙起來,別拜罷,請坐。我年輕,不大認得,可也不知是什么輩數,不敢稱呼?!?/span> 鳳姐日常要平兒奉茶,出入要平兒掀簾子,這些都不講了。且說這個,劉姥姥進賈府已經七十多了,鳳姐才二十不到,但假裝“不接茶,也不抬頭”,總之先讓劉姥姥跪下磕了幾個頭,才裝著要“起身”,忙著叫“別拜”。——看看,什么叫“擺譜”? 再瞧瞧人家王熙鳳的談吐:趁著賈璉不在家,她要把二房尤二姐騙進賈府慢慢收拾,于是對尤二姐說:“皆因奴家婦人之見,一味勸夫慎重,不可在外眠花臥柳,恐惹父母擔憂。此皆是你我之癡心,怎奈二爺錯會奴意。眠花宿柳之事瞞奴或可,今娶姐姐二房之大事亦人家大禮,亦不曾對奴說。奴亦曾勸二爺早行此禮,以備生育。不想二爺反以奴為那等嫉妒之婦,私自行此大事,并不說知。使奴有冤難訴,惟天地可表。……我今來求姐姐進去和我一樣同居同處,同分同例,同侍公婆,同諫丈夫。喜則同喜,悲則同悲,情似親妹,和比骨肉。不但那起小人見了,自悔從前錯認了我,就是二爺來家一見,他作丈夫之人,心中也未免暗悔。所以姐姐竟是我的大恩人,使我從前之名一洗無余了。若姐姐不隨奴去,奴亦情愿在此相陪。奴愿作妹子,每日伏侍姐姐梳頭洗面。只求姐姐在二爺跟前替我好言方便方便,容我一席之地安身,奴死也愿意?!币溃睦锩骧P姐怕不想撕吃了尤二姐,但口頭上叫人家“姐姐”,自稱“妹子”“奴”,“容我一席之地安身”,做小伏低,嘴上抹蜜——這鳳姐要是做生意,妥妥地賣了你你還幫她數錢。 再瞧瞧人家王熙鳳的才干——協(xié)理寧國府,兼任秦可卿喪事的項目經理,這可一個前后近兩個月,涉及到無數王公大臣,動員了寧國府幾百號員工的大項目。王熙鳳在管理之前,首先分析了寧國府管理中的弊端,主要有五項?!邦^一件是人口混雜,遺失東西;第二件,事無專執(zhí),臨期推委;第三件,需用過費,濫支冒領;第四件,任無大小,苦樂不均;第五件,家人豪縱,有臉者不服鈐束,無臉者不能上進?!眮y世用重典,在時間管理上,王熙鳳首先定了個時間表:6點半全部員工開晨會,所有財物領取事項必須在11-12點之間完成,每天中午12點、晚7點,她還要巡視項目現場兩次,同時安排第二天要準備的事項。在組織管理上,她把項目工作分成若干條線,每條線分派不同數量的人手。每條線的職責都非常明確,每條線都要直接向她匯報。在成本管理上,嚴防有人借機超支。在品控管理上,把辦事的、分配物資的、采購物資的人員分開管理,而且,每筆開銷都要她親自點頭。最后,把一個遲到的人打了二十大板,用暴力強行確立了自己說一不二的地位。——一般人家,給別人干活混個三餐溫飽就不錯了,而鳳姐,小小年紀幾百人對她惟命是從,貴不?貴! 但是要說這就是貴族了么,好像還差點。 真正的英國老牌貴族是把自己的孩子送上戰(zhàn)場,甚至有為此犧牲了自己的獨生子以保衛(wèi)國家的。在一戰(zhàn)后的一項統(tǒng)計中發(fā)現,英國一共出動了六百萬適齡男子加入戰(zhàn)爭,死亡比達到了12.5%,而當時的貴族死亡比占到了50%?!F族的代表不是金錢方面,而在國家危難之際勇于上戰(zhàn)場的人。當然,這些就不說了,因為田女士和想向她學習的一大批有錢人是最怕犧牲的。 那我們來看王熙鳳日常貴族生活中最平常的一件小事。 第二十九回賈母帶著帶著眾人去清虛觀打醮,王熙鳳下轎后正要上來攙扶賈母,可巧有個十二三歲的小道士兒,拿著剪筒,照管剪各處蠟花,正想要藏出去,卻直接一頭撞在王熙鳳的懷里了。鳳姐便一揚手,照臉一下,把那小孩子打了一個筋斗,罵道:“野牛肏的,胡朝那里跑!” ——我保證這一句話,足以把你從王熙鳳的貴族虛幻感拉回現實了。當然,不是說不能罵臟話,誰也不能保證自己一輩子不說一句臟話。但是問題是,對方是個小孩子,還是無意中沖撞你的情況下。 那么我們看其他二等貴族呢?——“那小道士也不顧拾燭剪,爬起來往外還要跑。正值寶釵等下車,眾婆娘媳婦正圍隨的風雨不透,但見一個小道士滾了出來,都喝聲叫‘拿,拿,拿!打,打,打!’”。這些大大小小的婆娘媳婦,想必是賴大家的、林之孝家的、吳新登家的、周瑞家的。如果說平兒都能讓劉姥姥誤會是夫人,伺候少爺小姐的首席丫鬟都是副小姐,那么,這些邢夫人、王夫人的陪房賴大家的、林之孝家的、吳新登家的、周瑞家的可不就是二等貴族? 然而,這就是王熙鳳這個一等貴族和賴大家的、林之孝家的、吳新登家的、周瑞家的那些二等貴族的表現:對一個無意沖撞的小孩,罵他個狗血噴頭,還準備打他個鼻青臉腫。日常的禮儀,那都是虛的,一個人到事上的第一本能反應,才是真的。 幸而,賈府中的真正貴族出場了——賈母聽了忙問:“是怎么了?”賈珍忙出來問。鳳姐上去攙住賈母,就回說:“一個小道士兒,剪燈花的,沒躲出去,這會子混鉆呢?!辟Z母聽說,忙道:“快帶了那孩子來,別唬著他。小門小戶的孩子,都是嬌生慣養(yǎng)的,那里見的這個勢派。倘或唬著他,倒怪可憐見的,他老子娘豈不疼的慌?”說著,便叫賈珍去好生帶了來。賈珍只得去拉了那孩子來。那孩子還一手拿著蠟剪,跪在地下亂戰(zhàn)。賈母命賈珍拉起來,叫他別怕。問他幾歲了。那孩子通說不出話來。賈母還說“可憐見的”,又向賈珍道:“珍哥兒,帶他去罷。給他些錢買果子吃,別叫人難為了他?!辟Z珍答應,領他去了。 賈母的第一句話是“快帶了那孩子來”,別讓人打他;第二句話是“別唬著他”,別嚇著他。這窮人家的孩子,在人家爹娘那里,也是“嬌生慣養(yǎng)”,要是嚇壞了,“他老子娘豈不疼的慌?”看那孩子“跪在地下亂戰(zhàn)”、“通說不出話來”,賈母可不是油然而生貴族的優(yōu)越感,而是“可憐見的”,又吩咐專人專事專辦,叫賈珍帶他出去,給他些錢買果子吃,別叫人難為了他。 這一件小事,賈母和王熙鳳誰是貴族,可謂一目了然: 把自己當人,把別人也當人,這才是貴族的精髓吧! 愿田女士三思,撰寫的《三代人才能培養(yǎng)一個貴族》的書籍和開辦的一年99萬元學費的承禮學院,除了學習貴族的禮儀,也別忘了學習些貴族的修養(yǎng),學貴族,別揀了芝麻,丟了西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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