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姜新秋 清河古屬兗州,周為甘泉巿地,曾為郡、為國、為州,歷史可謂久遠。今人看來,其真正于蒼茫沉淀的史海中悠然浮現(xiàn),是在明朝。在此之前,她如一塊斷碑殘碣,被棄擲湮沒于荒野草莽之中。 明嘉靖二十九年(1550年),清河知縣孟仲遴走馬上任。一年之后,留給清河一部八萬余字的《清河縣志》。對于這個地方的人來說,這部小小的《清河縣志》,像是觀景的窗口,又如攝像的鏡頭,從此,清河便隱隱約約、影影綽綽地穿秦漢、過唐宋,一路走來。清河人應該感激這位“縣太爺”,也應與這部《清河縣志》一起記住他的名字。 孟仲遴,字允才,自號西周,陜西鳳翔人。幼承庭訓,嘉靖甲午(1534年)以精《易經(jīng)》中舉,此后就讀于京師太學,廣泛涉獵儒學經(jīng)典。嘉靖二十九年通過吏部官員選拔考試,成績優(yōu)異,被授文林郎、清河縣知縣。夏五月十五日,蒞清履職。從此,他成為明嘉靖年以來清河縣的第十四任知縣、明朝以來的第三十五任知縣。他的生卒年月無考,而舉人出身,即是名副其實的“知識分子”了。明代杰出小說家吳承恩與他同期到吏部考試而未被選中。相比之下,在科舉應試能力方面,孟仲遴稍有優(yōu)長,而時年五十歲的吳承恩雖在科舉中屢遭挫折,卻終以古典名著《西游記》名揚四海,也可謂“失之東隅,收之桑榆”吧。 孟仲遴自考中舉人到任職清河知縣有十六年之久,故其到清河之時應是“回眸是春、望眼是秋”的中年人了。就這樣,一位“易”學才俊,來到了他的治所清河,步入他的仕途第一站。孟仲遴尋訪稽考,但見清河雖為偏僻小邑,卻歷史悠久,夏鯀治水曾筑堤設防留有鯀堤,隋唐大運河之永濟渠穿境而過,多有遺跡。更何況,古來與他一樣治理這片地方的官吏,多有賢者。他訪耆舊,觀碑記,實實在在地感到一方百姓對為自己帶來福利的賢官名宦的沒世不忘之情。這些賢官名宦,“名聞馳騁,輝映史冊,班班可考?!薄捌湫兄敃r者,有不可及之德政;傳之后世者,有不容易之令聞?!卑傩栈虻缕湔?,或去而思,至情可感。 尤其是其中還有距其八百年前“任滿治績?yōu)樽睢钡膹堁?。在名宦祠?nèi),孟仲遴帶著景仰的感情祭拜著張巡的神主牌位,追憶著這位自唐大中年始即從祀于歷代帝王廟的前任縣令。飽讀史書的他對這位進士出身卻以武揚名、為平定“安史之亂”立下奇功的“唐代岳飛”應是崇拜和仰慕的。所以,孟仲遴“思公報公”,贊其曰“赫赫忠肝,萬代瞻仰”??梢姡诿现馘嘈闹?,張巡是被立為楷模的。 另一位對孟仲遴深有觸動的人物恐怕就是十二年前任清河知縣的索紹了。索紹來去匆匆,任職不到一年,卻同樣入祀在名宦祠,而且在南關外還有百姓所建生祠——索尹祠。在索尹祠中,孟仲遴近距離的瞻仰著這位前任知縣的塑像。他一邊聆聽著人們的緬懷與追思,一邊品讀著索紹僅有半年之余的政績,不由感慨:“繼職斯土者觀其遺容,考其行實,固能無惕然于中乎?”。索紹以一介監(jiān)生深懷為民之心,在嘉靖皇帝南巡量派民夫款項之令下達之后,乞請上司為小邑窮民量行坐派,所減免費用竟比他邑省十之八九,終以此調(diào)官。孟仲遴坐在十幾年前索紹坐過的那把椅子上,住在十幾年前索紹住過的那間平房里,怎能不時時追思這位“念茲在茲”的前任秉持的為民情懷呢? 雖是初蒞清河,而見聞所及,這些古圣前賢對孟仲遴的影響卻必定是深刻的。同時,這也引發(fā)了他對“名與實”的思考。他曾說,“夫有其實,斯有其名。任職者當知,其非無故之獲也!”他被后人續(xù)修的幾部《清河縣志》列為“循良吏”,應該能在這里找尋到一條明晰的線索。 當時的清河,有一千二百多戶,一萬五千余人。其壤地褊小,地不滿四千頃,城之西北地皆沙堿,城之東南地低洼多積水,民之所賴以為生者僅十之五六,也就是說只有兩千頃的土地屬于良田。清河雖為僻壤,而貢賦徭役是不可少的:年夏交小麥747石,秋交粟米1744石;還有雜皮84張,雜翎1500根,農(nóng)桑絲94匹,絲棉花絨88斤;另外再出馬草17313束。平常時候,縣里的夫役差使是四百多人,上下、內(nèi)外、人事、進出的銀錢是四千多兩。這些,作為知縣,孟仲遴必是要認真面對的。 居家過日子,尚需凡事考慮周全。作為一縣之長,孟仲遴更需周密計劃各種收支的平衡以及是否能開源節(jié)流。所以,他上任伊始,即對全縣的田糧地畝進行了一次徹查清理,共清查出隱漏未登地、統(tǒng)計人員冒領地、富民冒認地近四十頃,對涉嫌犯罪人員交于巡案、御史處置。此舉自是大得民心,其“政務修舉,清稅均役,民甚便之”,父老相率勒石樹碑以記。 除此之外,平日的孟仲遴還要理冤獄,彌盜賊,抑游惰,勸農(nóng)桑,建城堡,崇學校,安流移,恤鰥寡,敬祀典,尚名節(jié),延訪耆艾,約束公人?!坝谡敒檎?,靡不殫力勞心,日不暇給?!逼湓谌纹陂g,做過許多有益地方百姓的事情,這在這部《清河縣志》中多有記載,其政績自是毋庸置疑得到上級肯定,否則也不會升任德州知府,否則也不會成為本地“循良吏”而被后人銘記。 孟仲遴最主要的貢獻,當是為時人尤其是后人修了一部《清河縣志》。今天看來,孟仲遴在五年知縣任上,即使沒做多少事情,單憑這部《清河縣志》,也是值得后人紀念的,畢竟這部志書是清河縣現(xiàn)存最早的一部縣志。雖早在明初國家藏書《文淵閣書目》中曾載“清河圖志二冊”,然僅有書名,皆無卷數(shù),更無從查考。 在《清河縣志》志首,時任清河縣儒學訓導的趙汝相作序曰:“清河舊無志書。前宰是邑者,往往床之而弗講,故缺之而弗修。嘉靖庚戌歲,岐陽孟公之宰是邑也,每嗟茲為清墜典。”以孝親致仕遠近聞名的名士孫沉作序曰:“孟公……慨邑志之久缺,則文獻之無征也,乃作志焉?!庇纱丝梢姡现馘嗟饺沃?,即感到了邑無縣志的缺憾。于是在政務之暇,“尋訪搜剔,稽求采摭,跡今追古,溯流窮源,有得則識之。逾年始脫稿,遂出捐俸貲,儲材卜肆,集工續(xù)食,俾鋟諸梓,以永其傳?!痹撝居诩尉溉贽r(nóng)歷八月十五日付梓印刷。 孟仲遴纂修《清河縣志》,其態(tài)度是嚴謹細致的。他認為:“志也者,紀實也。紀匪實則虛,虛則誕,亦奚足以信后哉?茲之志也,則必取其見于境土之所有,或考于人言之可述,始從而載焉。庶乎不至于無征不信,而虛誕之失可免矣。”他是力避“虛、誕”,而力求“征、信”的。 該志內(nèi)容分作地理、官師、版籍、人物四卷及續(xù)錄藝文,各卷下又細列分野、建革、山川、城池、公署、學校、壇學、生祠、陵墓、風俗;縣牧、學職;戶口、地畝、物產(chǎn)、貢賦;鄉(xiāng)賢、科第、歲貢、例貢、武功、雜科、孝友、忠臣、女德、敕封等小目,載故飭實,簡明扼要,實可征遠。同時,“各志之先著小敘以見大旨,而紀事之末,間有義當發(fā)明者,亦各撮數(shù)語,以足其未盡之意?!辈ζ渲忻缾褐?、淑慝之人有所選擇的載入,以彰善癉惡,激濁揚清。 “冀后之同志者筆削焉”,正如孟仲遴所言,在其后數(shù)百年間,《清河縣志》經(jīng)過多次的續(xù)修、增修或重修。如三十年后的萬歷年間,清河知縣向日紅對該部志書進行續(xù)修;百余年后清康熙年間的夏琮、盧士杰,雍正年間的錢啟文對《清河縣志》進行了重修、增修;三百余年后清同治年間的王鏞也印制了他主纂的《清河縣志》;再過十余年清光緒年間黃汝香對縣志也進行了續(xù)修;民國二十三年,張福謙、趙鼎銘等又重修了《清河縣志》。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又有兩輪的縣志編修和續(xù)修,分別是二十世紀九十年代沈世遠主編的通志《清河縣志》與二十一世紀初李靖主編的斷代志《清河縣志》。 孟仲遴編修的《清河縣志》,現(xiàn)存世僅一部且飄零海外,被美國國會圖書館館藏,但值得慶幸的是,其至今仍然被“信而傳”著;而此“一家之言”的這部《清河縣志》,又恰讓我們把其主編找了出來。 孟仲遴曾說“德澤在人心,名譽傳百世。”一部嘉靖《清河縣志》成就了他的不朽人生;而也正是他的首創(chuàng)纂修,使此首部《清河縣志》在清河歷史上具有劃時代的里程碑意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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