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活過的剎那,前后皆是暗夜 品讀 佩索阿詩一首 愛是根本 愛是根本。 性,不過是偶然。 它們可以等同, 也會有差異。 人不是牲口, 而是有才智的肉體, 盡管有時不免病態(tài)。 1935.4.5 (楊子 譯) 魯亢賞析 這首詩在佩索阿的作品中不可能是一件稀有的珍品,它實在平凡,如同一塊路邊的石頭。有時候我們需要這種深思熟慮后的庸常的“生活研究”。沒有任何高見異議,言你我皆能言,故而已經(jīng)放棄了的某種感悟的熱情,“隨便就好”,且佩索阿還帶著一點(diǎn)說教的口吻,無非是在強(qiáng)調(diào)靈與肉的差異,靈之善而肉之野,終究愛才是根本。多看幾遍,會覺得詩人面對紛繁復(fù)雜的人世,也很無奈,要么悲嘆,要么送上“心靈雞湯”,撫慰彼此的心。此作屬于后者。詩的最后那一句惕醒了我們,這也不是什么特別的發(fā)現(xiàn),從辨證法的角度看,病態(tài)是對“根本”的補(bǔ)充——假如真的“性,不過是偶然”的話,不過,太像清教徒的心聲了——使得愛之“愛之不易”才是其潛在的偉大之處,經(jīng)過一番變異,愛會更懂得聞聲救苦,以其才智來擺脫困厄。閱讀它,要像我們小時候讀課文中的“生命誠可貴”一樣,不知有別,專心致志。 品讀 佩索阿詩一首 我是一個逃亡者 我是一個逃亡者。 我一出生,就被關(guān)閉 在我自己的里面, 可我設(shè)法逃走。 如果人們倦于 存在于同一個地方 為什么他們不會倦于 擁有同樣的自我呢? 我的靈魂想把我找出來, 可我繼續(xù)奔跑 并真誠地希望 我將永遠(yuǎn)不被發(fā)現(xiàn)。 單個的人是一座監(jiān)獄。 成為我自己,就如同不存在。 我將作為一個逃亡者 生活,生活得實在而真實。 (韋白譯) 紫丁賞析 '單個的人是一座監(jiān)獄“。佩索阿的這個金句,在西方文明的價值觀中顯得另類,叛逆,又深刻。眾所周知,西方是特別倡導(dǎo)個性,個性主義,個人自由的,也正因為他們對個人思考得多,才更深地體驗到人性的復(fù)雜,多樣,孤獨(dú)。是西方產(chǎn)生了現(xiàn)代意識的社會主義思想(而不是東方)。他們的社會主義是從個人主義出發(fā)的,而我們的社會主義是從社會而不是個人開始邁步的。這個就是東西方的思想差距。也正是佩索阿這首詩獨(dú)特的價值所在! 品讀 佩索阿詩三首 不只是那些嫉恨我們的人 不只是那些嫉恨我們的人 限制和壓迫我們;那些愛我們的人 對我們的限制也同樣的多。 或許,剝下一切的情感,眾神 便贈予我那虛無高處的冷冷的 自由。需求很少, 一個人便擁有一切。什么也不要, 他便是自由的。不擁有,不渴求, 盡管他是人,也等同于眾神。 你不喜歡的每一天不是你的 你不喜歡的每一天不是你的: 你僅僅度過了它。無論你過著什么樣的 沒有喜悅的生活,你都沒有生活。 你無須去愛,或者去飲酒或者微笑。 陽光倒映在水坑里 就足夠了,如果它令你愉悅。 幸福的人,把他們的歡樂 放在微小的事物里,永遠(yuǎn)也不會剝奪 屬于每一天的天然的財富。 1933.3.14 我毀掉螞蟻窩的手 我毀掉螞蟻窩的手 對于螞蟻 定會被視作神圣的起源, 可我并不認(rèn)為我自己神圣。 同樣,神 或許也不把他們自己 看作神,而只是我們眼中的神 僅僅因為他們比我們更大一些。 無論何種情形, 讓我們不要完全 或者毫無理由地把自己托付給信仰, 托付給那些我們信仰的神。 (韋白譯) 黃土層賞析 葡萄牙詩人索佩阿的這一組詩歌,大體上是一組探索生命,發(fā)現(xiàn)自我,扣擊靈性世界的詩。他基本拒絕了一切修辭,用簡括的敘述手術(shù)刀一般,挖掘本真的內(nèi)核和造物主的意圖。譯者韋白文筆洗練,簡約,精準(zhǔn)抵達(dá)詩歌所要扣擊的刻度。比如這首《不只是那些嫉恨我們的人》,深刻地揭示出人與神的區(qū)別。對,沒說錯。不是迷離,就是深刻。寒光照鐵衣的深刻和冷靜。只要是別人,不論是親者還是仇家,都是羈絆。還有欲望和希求,同樣限制了自由。無欲則剛,等同于神了。這種詩明白曉暢,不是讓你猜謎的詩,而是有發(fā)見的詩。閱讀和命意同時到位。這首《你不喜歡的每一天不是你的》,寫得也很干脆。揭示出喜歡是生命的吸納,不喜歡是生命的排斥的道理。這是一首感悟人生的詩歌。讀完后,你就明白你這一生應(yīng)該在乎什么,不應(yīng)在乎什么。而《我毀掉螞蟻窩的手》具有驚人的想象力。索佩阿未必是個無神論者,但他一定是一個清醒的人。他不盲目。他的思考力逼得上帝不得不退避三舍。這就是索佩阿的厲害之處。我們學(xué)習(xí)索佩阿的表現(xiàn)力和探索精神,更學(xué)習(xí)他拒絕抒情和修辭的激光打眼的手法。 品讀 佩索阿詩一首 死亡是道路拐彎 死亡是道路拐彎,死,不是 別的,只是從視線中退出。 我聽見,你走在前邊, 像我一樣真實。 大地是天空筑成的。 謊言可以永存嗎?不可能。 誰也不曾迷失。 一切是真理,也是道路。 (楊子譯) 東倫賞析 葡萄牙詩人佩索阿被譽(yù)為是和聶魯達(dá)代表二十世紀(jì)的詩人。今天再一次閱讀佩索阿的《死亡是道路的拐彎》心里忽然升騰起一絲細(xì)雨的惆悵。那絲絲涼意是什么呢? 生死是每個人關(guān)心又無法躲避的話題,佩索阿也一樣。但是他把生死看成是一條道路,一條必須要走的道路。他更是把死亡看做是從生活,視線,自然的“退席”,包括謊言也一樣隨之而去。所以說,當(dāng)佩索阿肝病嚴(yán)重惡化被送進(jìn)醫(yī)院的當(dāng)天,他在一張小紙片上寫下了最后的一句話(或者說是一首詩的開始):“我不知道明天將會帶來什么?!?/p> 《死亡是道路的拐彎》是佩索阿的也是我們每個人的。希望這個彎道,在來臨的時候,我們有辦法選擇繞行,或者彎道超車…… 品讀 佩索阿詩一首 用玫瑰為我加冕 用玫瑰為我加冕, 真的用玫瑰 為我加冕--- 焚毀的玫瑰 戴在燃燒的額頭 它也會迅速燃盡! 用玫瑰為我加冕 用那轉(zhuǎn)瞬即朽的葉飾。 夠了。 (楊子譯) 張常美賞析 這個被我們叫做“佩索阿”的無數(shù)片段,集合成了一部叫做“佩索阿”的詩集的人。這個家伙依舊不斷分衍著,總是試圖通過“時間、空間和突然的走神……”??此械脑?,都有這種感覺。即使這首沒有刻意如此,但“焚毀”和“燃燒”、“玫瑰”和“葉飾”依然保有著那種筆調(diào),那種屬于“佩索阿”的風(fēng)格…… 品讀 佩索阿詩一首 我是逃跑的那個 我是逃跑的那個, 我出生后 他們把我鎖在我里面 可我跑了。 我的靈魂尋找我, 穿過山崗與山谷, 我希望我的靈魂 永遠(yuǎn)找不到我。 (韋白譯) 楊樺賞析 費(fèi)爾南多.佩索阿的詩,大多觸及人們精神的絕癥——抑郁癥。這是一個古怪的城堡,壓抑又神秘。這首《我是逃跑的那個》一下子就打動了我,仿佛一根銀針,黑暗里冷不防被它刺中?!拔页錾?他們把我鎖在我里面”,無論熱愛還是憎恨,我的靈魂已被牢牢囚困于世俗的軀殼之中,這是無法回避,也無法選擇的。作為天生通靈的詩人,是極度叛逆而敏感的,他反對一切強(qiáng)迫、催逼和威壓。可是,在堅不可摧的現(xiàn)實面前又能怎樣呢?唯有逃走。這是一種靈魂出逃。逃出人群,逃出山谷和山崗,讓自己的靈魂都找不到自己。這是怎樣的一種毅然與決絕?這是怎樣的一種與現(xiàn)實世界的對抗與反判?這是怎樣的一種追求精神世界的高貴與自由? 盡管過去這么多年,佩索阿的這首詩依然散發(fā)著人性回歸、靈魂自由的光芒,這是詩藝術(shù)本質(zhì)應(yīng)該的必然的存在。反觀當(dāng)下,我們的漢語言詩寫,迎來了“井噴”的黃金時代,網(wǎng)絡(luò)平臺的興盛,更讓詩人們有了更闊大的舞臺和更堅強(qiáng)的利器。然而,不少詩人,只是停留在對語言翻新的陌生感、斷裂感、炫酷感、晦澀感的無窮追求上,而忽視或者無力于人性回歸、靈魂自由的表達(dá)。語言表面的“無拘無束”掩飾了思想上的“五花大綁”甚至空茫、戲說與虛無。對此我不得不時時警醒自己,要么閉嘴,要么逃走。 品讀 佩索阿詩一首 所有的情書都是荒謬的 所有的情書都是 荒謬的。 不荒謬的話就不是 情書了。 我自己也寫情書, 同樣,不可避免地 全都荒謬。 情書,如果有愛, 也必然是 荒謬的。 但實際上 只有那些從沒寫過 情書的人 才是 荒謬的。 我多想能回到 寫情書 卻不會想到 荒謬的時候。 事實上今天 我對那些情書的 記憶本身正是 荒謬所在。 (所有奢侈復(fù)雜的詞, 連同道不明的感覺, 天生就是荒謬的。) 1935.10.21 (楊鐵軍譯) 吳常青賞析 這首詩可以說是佩索阿在闡釋他一生給奧菲利亞寫過51封情書的情感歷程。每一節(jié)都有“荒謬”的關(guān)鍵詞出現(xiàn),但它的所指與能指,包含著錯綜復(fù)雜的肯定與否定意味:肯定之后迅速否定,否定再肯定,否定再否定,分明就是他極為深刻的生命體驗,百般滋味“道不明的感覺”。 佩索阿肯定特別眷念青春激情的歲月,哪怕是荒唐可笑,他說,“不荒謬的話就不是/情書了”。年少的情書必然飽含滾燙的愛,老了卻覺得荒謬。話說回來,如果沒寫過情書,豈不是辜負(fù)青春大好年華?豈不是更覺得活得荒謬!佩索阿情不自禁說,“我多想能回到/寫情書/卻不會想到/荒謬的時候?!?/p> 可惜的是,佩索阿情感思想非常復(fù)雜,非常脆弱、敏感惶然,自嘲荒謬所在:“事實上今天/我對那些情書的/記憶本身正是/荒謬所在。”情到深處,佩索阿進(jìn)一步長嘆宿命的安排,“所有奢侈復(fù)雜的詞,/連同道不明的感覺,/天生就是/荒謬的。” 佩索阿最可怕就是這樣厭倦一切,認(rèn)為一切皆荒謬?!拔覀儚奈磹圻^任何人。我們愛的是對某人的看法,是我們自己的觀念——即我們自己?!睂ι形ㄒ还_愛過的女人奧菲利亞,佩索阿也反復(fù)過、掙扎過,最終還是水仙花倒影,只肯愛他自己。 ——不,其實佩索阿也沒完全信任地愛他自己,使用上百個獨(dú)立筆名或許就是證明。 人到中年,可以更真實感同身受理解佩索阿為情所困。佩索阿的哀嘆,明明有深情的不舍,卻百分百表現(xiàn)出終其一生的絕望:“天生就是荒謬的”!這首愛情詩至此,已經(jīng)不是單純兩性之間的糾葛分辨,還毫無保留地呈現(xiàn)出,人在時空變化之中把握情感命運(yùn)的無力、虛無。 佩索阿以哲人方式抒寫情感世界深刻的思想,卻終究是空空如也。他一生未婚,大約僅僅愛戀過一個人,愛情終究是一場難圓的夢?!耙磺卸疾恢档?,我遙遠(yuǎn)的愛人啊,除非我們明白,知曉一切都不值得的感覺,是多么的輕柔......”愛得如此荒謬,卻又顯得意義非凡,與眾不同,直抵人性最深處的悲哀所在。愛得如此糾結(jié),恰似他生前的最后一句話:“我不知道明天將帶來什么”。 寫完這首詩的一個月后,佩索阿病死了。 從此開始,他的詩卻越活越久。 品讀 佩索阿詩一首 在下雨 在下雨。只有寂靜,因為雨除了 制造寂靜的噪音再不造出別的噪音。 在下雨。天已睡去。這時靈魂已被 無知的動人的摸索奪去。 在下雨。我的本質(zhì)(我就是它)被我取消。 雨是如此的寧靜,仿佛它融進(jìn)了 (甚至不是誕生于云朵)大氣,甚至 好像不是為了下雨,只是為了變成一陣低語, 在低語中,變得模糊。 在下雨。一切都不發(fā)光。 沒有風(fēng)在翱翔。我也感覺不到 有天空。天在下雨,遙遠(yuǎn),不確定, 就像確定的事物沒準(zhǔn)是個謊言, 在下雨。什么都不能讓我激動。 (楊子譯) 黃挺松賞析 無疑,費(fèi)爾南多·佩索阿是以異名書寫孤獨(dú)的心靈捕手。我并未刻意選擇這首《在下雨》,因為佩索阿性情抑郁,終身未能擺脫悲觀絕望的折磨,寂寥惆悵的心情貫穿了其大多數(shù)詩篇。而如果恰巧背景著某個雨暮,你能靜靜讀之(更應(yīng)該通過自我心靈的傾聽),這一首《在下雨》全然能讓你一窺佩索阿彌身于訴孤的高超詩藝和他作品中一貫迷疊的韻律和音樂感。況且,本詩在秉持佩索阿卓然一生的幻想創(chuàng)作路跡的同時,又實例座標(biāo)了他從未間斷在詩歌中去探求多元、空虛和無限的哲學(xué)意趣,這種哲思為這個眾神從未拋棄的世界至少帶來過部分福音。 品讀 佩索阿詩一首 我在我體內(nèi)像一陣薄霧 我在我體內(nèi)像一陣薄霧 封存著,它是虛無 一種根本的朝向虛無的鄉(xiāng)愁, 朝向萬事萬物的茫然的渴望。 我被它纏住 猶如被一陣霧挾裹,而我明白 那最后的星光閃爍 在我煙灰缸的煙頭之上。 我抽著我的生命之煙。我看見或讀到的 一切是多么的靠不住呵!這整個 世界是一本巨大的張開的書 在一顆未知的舌頭上朝我微笑。 (韋白譯) 量山賞析 ![]() 寫鄉(xiāng)愁的詩很多,佩索阿的鄉(xiāng)愁無疑是最獨(dú)特和開闊的一個。第一節(jié)詩人說鄉(xiāng)愁是“一陣薄霧”讓人想到“日暮鄉(xiāng)關(guān)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也不知老佩讀過崔顥沒?東西方的詩歌在偉大的胸腔里獲得相似的共鳴。在老佩另一首里,他說“我的心略微大于宇宙”。在這首詩里可以得到印證,老佩的鄉(xiāng)愁是一本張開的書,是整個世界。老佩的寫詩法是高超的,他通過一支香煙和星光,心靈,書本,世界建立了聯(lián)系。讓我們也“猶如被一陣霧挾裹”?!?未知的舌頭”看似費(fèi)解,在我看來,它指向世界的聲音,遼闊而神秘。 平 臺 顧 問:沈天鴻、余 怒、方文竹 主 編:參 玄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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