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要看到梅里雪山的全貌,到達與群山相對的飛來寺即可,那里是觀梅里雪山的最佳位置。可是這次我云南之行的最終點卻是一個叫雨崩的村落。我想,沒有了解過梅里雪山的人,恐怕都會是第一次聽說這個地方。
雨崩在藏語里是“經(jīng)書”的意思。相傳,藏傳佛教“寧瑪派”的開派祖師蓮花生大師曾經(jīng)把經(jīng)書藏于此地,雨崩因此得名。雨崩不通公路,村子里一共也就二十來戶人家,村民利用水力自行發(fā)電,而在雨崩的大多數(shù)區(qū)域,手機是收不到信號的。就是這么一個地方,讓來梅里雪山的人魂牽夢繞,我來這里,因為聽說他是“香格里拉”的縮影。

因為不通公路,所以在很長一段時間內(nèi),雨崩都與世隔絕。要去到雨崩,到達海拔兩千多米的西當村之后,還要走二十多公里的山路,翻越海拔三千多米的南宗埡口,歷史約六個小時的路程才能到達。

就是這么一條徒步路線,對大多數(shù)人來說都太辛苦,所以來到飛來寺之后,可能只有兩到三成的人會再去到雨崩。也只有真正尋找心靈快樂,愿意朝圣梅里的有心人才會選擇不辭辛勞得翻山越嶺。

在我們的車到達西當之后,便要開始辛苦的徒步旅程。我早已知道,在雨崩的這三天,會是最最辛苦的路段,所以在到云南之前,一直在鍛煉體力。這天是陰天,早晨在飛來寺觀賞了濃霧下的梅里雪山的全貌,而對于徒步登山來說,這么一個沒太陽不熱的陰天,或許是最好的天氣了。

本來心里盤算著到了西當,和同伴合租一匹馬,幫我們馱包,如果誰走不動了,還可以騎一下。但到了西當之后,我們的向?qū)Р刈逍』镒舆_瓦主動要求幫我背我那個近50斤的70升大包。達瓦知道我想在當?shù)刭I一本藏文字典和手工打的轉(zhuǎn)經(jīng)筒,他說,省下了租馬的錢,我可以買這些東西。感受到了這樣的淳樸和友好,誰會不感動?

于是達瓦就背著我的大包,而我背他那幾乎空的包,就開始行走通往雨崩的山路。這里雖然也收了80塊錢的門票,但景區(qū)里是沒有什么修繕的,所謂山路,不是名山大川的那些臺階路,這些山路,就是傳說中的“走的人多了自然有了路”。

山路很窄很泥濘,有些地方還很陡。一走很陡的山路,在高原上就很喘。而如果騎馬進雨崩的話,驢馬走的也是這條道,于是路上還會有很多馬糞,而那些泥潭,多半是驢馬方便的痕跡。

在上到南宗埡口之前的路上,樹木遮蔽了遠處白馬雪山的風景。低著頭不懈地走著山路,路上偶爾會碰到從雨崩出來的人,大家都會互相鼓勵。在到達南宗埡口之前,有兩個休息站。所謂休息站,只是一個簡陋的木屋,徒步者可以在那坐坐。休息站或許還有當?shù)氐牟孛褓u點水、方便面或者酥油茶、粑粑之類的食品。與名山景區(qū)的高價水食相比,雖然這里的東西價格也比外面略貴,但由我看來,還是很合理的。

在到達第一個休息站時,已經(jīng)是中午了。吃了些壓縮餅干,喝了點水,小憩片刻,便繼續(xù)上路了。到達第二個休息站時,喝完了第一瓶水。在休息站里吃了點青稞餅,喝了點酥油茶。我是第一次吃青稞餅和酥油茶,青稞餅味道很淡,但很香,酥油茶咸咸得,入口感覺還好喝,但我不喜歡他的后味,所以在此之后就再沒喝酥油茶了。

在離南宗埡口不遠,路開始平坦起來,比起之前的路,可謂太舒坦了。路的兩旁也開始出現(xiàn)藏民掛著的五顏六色的經(jīng)幡。達瓦告訴我,經(jīng)幡每種顏色都代表著一樣事物,藍色代表藍天,白色是白云,紅色是大地,黃色是人類,橙色是動物,綠色是植物。寫著不同內(nèi)容的經(jīng)幡也有不同的意義,有些是平安符,有些是為紀念死去的人。

到達南宗埡口,我也不知道走了多少時間,走完著段上坡路,很累很喘,可在腳力上比想象中要輕松些,只是在高原上爬山還不適應(yīng),這算是爬了垂直高度一千多米的山了。在南宗埡口可以近距離得看到神女峰和五方佛,比之前飛來寺看近了那么多,感覺很壯觀很神圣。逗留了片刻,開始走下山的路。

下山的路途比上山的路途短,當然也不用很費體力,只是一直走崎嶇得斜坡,腳趾會痛,又怕崴腳受傷,走得也要小心翼翼。最讓人欣喜的是,下山的路上沒有樹木遮擋,幾乎一直能看到雪山,仿佛我們正奔向雪山,一邊走一邊拍照,感覺離雪山越來越近了。

到達雨崩村已經(jīng)五點多了,我們當晚住在上雨崩村的一家客棧里。雨崩村分上雨崩村和下雨崩村,以河為界,上雨崩村都在山上,下雨崩則在山間的平地之中。到這里來之前聽說雨崩的條件很簡陋,我們住的地方據(jù)達瓦說是雨崩條件最好的一家客棧了。這里比我想象中好太多,藏族的木質(zhì)民居,有電,還有臺電視機,但果然手機是沒有信號的。不過就這樣的條件已近大大得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了。感覺怪怪的,帶著一種準備過原始生活的心理來到這里,然后發(fā)現(xiàn)其實還不賴,是該慶幸還是可惜呢?

在雨崩的兩晚,我們都住在這里。打開門,便能看到神女峰。在《消失的地平線》中,那座卡拉卡爾,據(jù)說原型是卡瓦博格,可我說,為何不是神女峰呢?同樣錐形的雪山,而雨崩這里與《消失的地平線》中描繪的“香格里拉”是何其相似。山下有村落,河谷,要穿越峽谷才能出去,而《消失的地平線》中的那座喇嘛廟,應(yīng)該就是蓋在我們所住客棧的這座山上。很多人說雨崩是“香格里拉”的原型,我說,雨崩在地形環(huán)境上,完全就是詹姆斯希爾頓筆下的那個“香格里拉”。

晚上在客棧簡單吃了飯以后,老板和幾個藏族人與我們及其他一行客人舉行了篝火晚會。三個陣營輪流著唱歌,藏族同胞能歌善舞,唱歌當然難不倒他們,還是我們漢族兩個陣營,會唱歌的都不記歌詞的。我唱了一首歌因為歌詞沒記熟,被罰了一杯青稞酒,青稞酒很烈,但我覺得挺好喝的。當晚的酒,老板都免費提供,藏民真的都很善良淳樸,熱情好客。在很歡樂的氣氛下,結(jié)束了篝火晚會。第一天晚上沒有睡熟,可能因為在高原的關(guān)系,晚上睡覺前,看到了滿天的繁星,覺得明天一定是一個好天氣,于是帶著一個很好的心情結(jié)束了疲累的這一天。

到雨崩的第二天,我們要去雨崩神瀑。早上六點我就起床,看到了神女峰的日照金山。這天天氣很好,藍天終于露臉。休息了一晚,第二天精神還算不錯。于是我們就跟著達瓦開始了去到雨崩神瀑的旅程。

從我們的客棧下山走到下雨崩村,著實也不太輕松,走到下雨崩,發(fā)現(xiàn)手機竟然有點信號了。達瓦說,之后的一段路將基本上都是平路。穿過下雨崩村之后,我們便進入了梅里雪山下的原始森林。達瓦給我們講著蓮花生大師的傳說。我對蓮花生大師不太熟悉,因為他是藏傳佛教里類似與禪宗里的達摩之類的開派祖師。蓮花生大師在歷史上確有其人,曾到西藏弘法,并一手創(chuàng)立了密宗的寧瑪派??ㄍ吒癫┍闶菍幀斉傻纳裆剑瓯来逯幸驳教幜鱾髦徎ㄉ髱煹膫髡f。

在原始森林的河邊,藏民們用石塊堆起石堆,藏民叫這種石堆作瑪尼堆,是用來祈福的。在一個河灘上,瑪尼堆堆了整整一片,而在路邊,也總有大大小小得瑪尼堆堆著。在森林里走得這段路,路還算平坦,又有樹遮陽,還算輕松。不過也花了兩三個小時才走出森林。森林的背后,是雨崩村民放牧的牧場,而這里,已經(jīng)到了神女峰和五方佛的山腳之下。

已經(jīng)身在雪山之中又是另一番感受,要到雨崩神瀑,必須要爬雪山。雨崩神瀑在五方佛雪山上,在雪山之下看雪山山頂,似乎近在咫尺,可殊不知,這樣的高度竟然還有近三千米的海拔差。在雪山下的休息站吃了餅干當中飯之后,便開始了登雪山的路途。一個在南方長大的孩子,在五月間,竟然在雪地里,這對我來說是一種新奇的體驗。但在雪山上走了一段時間,路滑,氣喘,開始不輕松了,自然也顧不上什么新奇感了。這時候已經(jīng)中午,時不時就聽到頭頂有打雷的轟轟聲,放眼望去,在很高的山頭發(fā)生了雪崩。達瓦說,中午的時候雪崩很多,我們到了雨崩神瀑不一定能走近神瀑,因為神瀑上也隨時可能會雪崩,所以可能只能遠遠看看神瀑了。

在雪地里延著經(jīng)幡,終于到達了神瀑。最終我們還是很快速得按照藏族的習俗繞了神瀑一圈,淋沐了神瀑從天而降的神水。佛祖保佑,我們可以冒著雪崩的危險,朝拜的神瀑,幸虧沒事。在神瀑小留片刻,便要下山。雨崩神瀑在人們眼里不見得有多少美麗和氣勢,但他的宗教意義遠遠大于視覺的感受。繞轉(zhuǎn)神瀑,便是洗凈了煩惱,洗凈了罪惡。

在雪山之中,不戴墨鏡幾乎張不開眼睛。下雪山時,有很大一段路,我都是坐在雪地里滑下來的。幸好帶著登山杖和手套,滑雪下來也不至于很危險。離開雪地的范圍,回望雪山,覺得此行好夢幻,而到了神山之下,真的沒有了太多的雜念,只剩下了對神山的敬畏。望著山上的雪崩,突然想到一句話,“生命,只是神的憐憫”。

連續(xù)徒步了兩天,說不累是假的?;氐娇蜅5臅r候,有很長一段時間,我都在客棧的沙發(fā)上喝著茶,對著雪山發(fā)呆,達瓦還以為我想家了。我總想,在這里究竟是怎樣的一種生活,面對美麗神圣的雪山,舍棄外面的花花世界,然而舍棄外面多彩生活的同時,似乎也丟掉了煩惱,丟掉了悲傷。這就是佛經(jīng)中所描繪的“香巴拉”嗎?我想,離開后,我會想念這里。

到了梅里雪山之后,我每天基本上都是六點起床,為的是看日照金山。每天走很多路,晚上又睡不太好,還起得很早,吃得也不多,我真不知道我哪來那么多體力渡過著三天的辛苦的徒步。在雪山時,我曾想我怕是在很本能的以求生的反應(yīng)在爬山吧。第三天要離開雨崩了,延著溪谷,從尼農(nóng)大峽谷,離開這個香格里拉。走得時候很不舍,在視線能觸及的地方,一直望著美麗的雪山。這天的路依舊不好走,山路的艱難程度甚至比之前兩天更加艱難危險。但我知道,走完這一段,我就結(jié)束了此行最艱苦的旅程了。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得在懸崖上行走時,我忽然很害怕。因為回想起了這三天一路來的艱險,我竟然后怕了,總以為自己是個膽量挺大的人,可從雪山下來以后,我已經(jīng)感到了人類的微不足道。人類為什么總想著去征服高山,為什么不像藏民一樣,只是繞著山轉(zhuǎn),那樣不比登山輕松,可卻是一種對圣地的虔誠的崇敬。這樣的信仰,或許才是人與自然最和諧的表現(xiàn)吧。
走下尼農(nóng)大峽谷,來到尼農(nóng)村,比原先預想的竟然快了近兩個小時。但并不是因為我走得快,完全是因為同伴都是徒步的高手。在尼農(nóng)村的白塔下緩緩坐下,我想,我是真的離開了雨崩,是欣喜還是不舍?那里像一個我又怕又愛的夢,是的,雨崩對我來說,真的只是夢,因為我真的不屬于那里,即使我在那里很開心,感悟到了很多,但我真的無法去很親近他,這就像人們理想中的香格里拉,遙不可及,但人們尋找他的腳步不會停歇,因為那里有人類終極美好的夢想。

2011年5月4日-6日于德欽縣雨崩村

(特別感謝在雨崩徒步行程中幫我背包的藏族小伙子達瓦,可以看到我的包真的很大很重,沒有你,我想我可能到不了雨崩。達瓦,真的很感謝你一路上的照顧。對你的淳樸和熱情,我終生銘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