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念父親

作者：艷陽天

又是一年春夏秋，仍是一堆想念愁，春風(fēng)拂去，夏花凋敝，秋露涼意。不敢觸及的冬如期而至。北風(fēng)裹挾著寒冷和殘酷擄走了最親的人，悲痛簇?fù)碇y過與哀傷充盈著空落的心。想念父親，不管春夏與秋冬。想念父親，不論黑夜與白晝。

回想父親的一生，是艱難的一生！

1955年，在那個全國人民都沒有辦法解決溫飽問題的年代里，父親出生了，雖然在父親之前，爺爺奶奶已經(jīng)有了三個兒子，四個女兒。但對于喜歡孩子的爺爺和重男輕女的奶奶來說，父親的到來給這個饑荒嚴(yán)重的大家庭帶來的不僅僅是驚喜，更多的是累贅。小時候聽奶奶說，父親在一歲多的時候，莫名其妙得了一場不知名的病，半閉著眼茸拉著頭，奄奄一息。跑路、坐船看了好幾個大夫也不見好，有一天，爺爺和奶奶都要放棄了，把他放在床上，任他怎么樣吧。到了晚上，父親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竟微微睜開了眼，奶奶把隊里給的一把白面做成面湯，喂了父親幾口，父親好不容易活過來了！奶奶說因為是隊里的一把白面救了父親，是國家救了父親。所以，奶奶就給父親起名叫國保！

1992年，當(dāng)改革開放的春風(fēng)沐浴著整個中國的時候，父親用盡所有的積蓄，蓋了七間大瓦房，還翻修了院墻和大門。我們和奶奶一家七口住在新房子里，其樂融融?？墒切腋５娜兆涌偸呛芏虝?，奶奶還沒有在新房里迎來第二個除夕，就突然離世了，父親跪在奶奶床前，嚎啕大哭，那是我第一次看見高大偉岸的父親在那一刻是如此脆弱。

聽母親說，因為翻新房子，家里已沒有了積蓄，奶奶去世的第二天，天剛微微亮，父親就騎著車子去遠(yuǎn)在二十多里的姨家借錢了，聽到這些，當(dāng)時我并沒有太多感觸?？墒墙裉欤?dāng)我開著車子，飛馳在蜿蜒曲折的大堤的柏油馬路上時，想象著父親當(dāng)年是怎樣滿心悲傷，又冒著嚴(yán)寒，頂著北風(fēng)騎行在這泥濘不堪，高低不平的路上??！父親的難又有幾人知?。?/p>

2002年，我畢業(yè)了。父親的米廠也剛剛籌建。因為國家早已沒有了分配政策，我的工作成了父親的一塊心病。好在2005年，因為農(nóng)村教師緊缺，國家第一次施行了招教政策，我也還算爭氣，順利入編。父親的米廠也已走上了正規(guī)。那時父親的臉上時常會有燦爛閃爍?？墒巧咸旖o予父親的幸?？偸呛芏虝海谝淮误w檢中，父親查出酒精肝。更讓人傷心的是，第二年父親又不幸查出來血糖高，為什么上天如此不公，不能給予父親多一點點的愛？！我在心里為父親叫苦喊屈，可那有什么用呢？

從那時起，父親就開始不間斷地吃藥，我也開始通過一些醫(yī)藥書籍和詢問醫(yī)生給父親買各種補(bǔ)品和治療儀器?？墒歉赣H的病一直都沒有好！父親的藥也一直沒有斷，每次看到父親吃藥，我的心都會禁不住抽搐。

雖然我和母親、妹妹天天勸阻，親戚朋友天天囑咐，一直吃藥的父親，卻一直種著他的地，做著他的事，從來都不把自己當(dāng)成一個病人。

2015年， 要強(qiáng)的父親看著鄰居們都蓋起了樓房，再次用自己畢生的積蓄蓋起了兩層樓房，并翻新了院子?？墒钱?dāng)房子還沒有完工的時候，父親在我的再三哄勸下，做體檢時，查出了肝癌！那一刻，我覺得天真的塌了，地真的陷了！

家里一邊壘院墻，一邊帶著父親在大醫(yī)院做手術(shù)。父親半年內(nèi)做了三次微創(chuàng)手術(shù)，吃藥打針更是成了每日必不可少的事。盡管這樣，父親的病還是在惡化 ，最后實在是沒有辦法再做手術(shù)了，醫(yī)生建議吃中藥調(diào)理，延續(xù)生命。吃了一年的中藥，每天都要喝兩碗苦得不能再苦湯藥?？粗赣H難以下咽的樣子，我和妹妹偷著嘗了一點，才知道藥有多苦，才知道父親天天吃藥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

天天吃藥，并沒有讓父親的病有任何好轉(zhuǎn)，一年后父親的病惡化嚴(yán)重，即使是上海和北京的醫(yī)生也已無力回天。在最后的一段日子里，父親難受得什么都吃不下。我和妹妹變著花樣給父親做或買各種他平時愛吃的東西，可是父親只能吃一點點就難受至極，我和妹妹們?nèi)找故卦诟赣H身邊，看著父親經(jīng)受病痛的折磨，渾濁的淚水從一個飽嘗過人間疾苦的漢子眼里流出，我和妹妹心里都在滴血，可是卻不敢表現(xiàn)出半點傷心，更不敢在父親面前流淚。

父親終究沒有在新房里度過第二個新年，帶著對我們母女幾個的牽掛不舍離開了這個沒有給予他太多溫暖的世界。

跪在父親的墳前，任眼淚肆虐，卻再也看不到父親即使艱難也滿是微笑的臉；再也看不到父親即使艱難也不低頭的威嚴(yán)！

思念把時光拉長，絲絲縷縷，纏纏繞繞，縈在心頭，剪不斷，理還亂，往事猶如一幕幕電影，刷機(jī)回放，再刷機(jī)再回放。一次次一回回，就這樣循環(huán)往復(fù)下去。

再念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