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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詩詞藝術(shù)美學視角分析，納蘭凄美之詞有如下八個特質(zhì)： 一：一切情語，皆寄景語。 納蘭善于寫景狀物敘事言情，全出自自然。古人稱贊陶淵明的詩“一切景語，皆是情語”，借用來評論納蘭詞可說是“一切情語，皆寄景語”。如“萬帳穹廬人醉，星影搖搖欲墜”，“夜深千帳燈”，“秋夢不歸家，殘燈落碎花”。 納蘭邊塞詞，寫奉駕巡邊滿眼黃沙荒涼，寄托厭倦士宦生涯、思家郁悶惆悵心情；“收卻綸竿落照紅，秋風寧為剪芙蓉。人淡淡，水蒙蒙，吹入蘆花短笛中”，漁父歸舟融入夕陽煙水短笛蘆花中，孕育別種閑情逸趣； “窗前桃蕊嬌如倦，東風淚洗胭脂面”，“一徑綠云修竹怨，半窗紅日落花愁”，“無數(shù)紫鴛鴦，共嫌今夜涼”，“辛苦最憐天上月”，不說自己情緒如何卻說艷麗花倦、美人流淚、修竹生怨、落花發(fā)愁、鴛鴦嫌涼、月最可憐； “凄涼別后兩應(yīng)同，最是不勝清怨月明中”，總以物境說情境，是借景抒情手筆。以所見所聞寫所思，是“通感”手筆。 二：自然景象，凄美意境。 納蘭情真品潔，性雅博愛，看透了紅塵紛擾，看穿了人生悲劇，滿懷隱忍悲怨，無一刻不是惆悵繾綣之時，無一景不是哀婉凄涼之處，于是其詞描述景物無論如何，其詞意象、境界總是凄美絕倫的。 《詠風蘭》開篇“別樣幽芳，更無濃艷催開處”，就點明此花與眾不同，香味奇特，色澤樸素，繼而描述春風中如凌波仙子，秋寒里漸轉(zhuǎn)蕭疏，末句“還留取，冷香半縷，第一湘江雨”，真是絕妙之筆，畫面極美，品格極高； 《芭蕉》結(jié)尾也令人叫絕：“西風落盡庭梧葉，還剩得、綠陰如許。想玉人、和露折來，曾寫斷腸句”，描述婉約細致，飽含惜春之情； 《詠梅》“別樣清幽，自然標格，莫近東墻。冰肌玉骨天分付，兼付與凄涼。”還有寫早梅“一片冷香惟有夢，十分清瘦更無詩。標格早梅知”，以梅喻人，梅之標格即是詞人追求的標格。 納蘭多以比興、象征手法作詞，文筆自然清新，情調(diào)纏綿哀婉，意象孤寂凄美，境界澹泊高遠。 三：赤子之心，詞人之詞。 他出身貴胄，父為權(quán)相，身列宮廷，衣食富足，然而看不慣官場名利，結(jié)交些清高儒士，性格與時相違，情意處世獨立，尤其初戀受挫，愛妻早逝，滿懷憂愁，寄托于詞，赤子心懷，純?nèi)恍郧?，真情文墨，純樸詞風，多用白描，少事雕琢。 《百字令》即以奇特語開篇“人生能幾，總不如休惹、情條恨葉”，說明情恨是可以左右人生的，直是納蘭為人情愫，篇中盡敘離情別意，結(jié)尾又總結(jié)人生嘆問“愁多成病，此愁知向誰說”； “誰翻樂府凄涼曲，風也瀟瀟，雨也瀟瀟，瘦盡燈花又一宵。不知何事縈懷抱？醒也無聊，醉也無聊，夢也何曾到謝橋？”這正是納蘭自己的人生寫照，風雨凄涼夜，醒、醉、夢都是無聊；“半世浮萍隨逝水，一宵冷雨葬名花?；晁屏d吹欲碎，繞天涯”，自述生平，好似飄萍。 四：情傷種種，哀婉凄絕。 納蘭詞多以自己生活經(jīng)歷為題材，抒發(fā)愛情、親情、友情、鄉(xiāng)情、憂怨家國之情，以小令見長，處處可見他的種種情傷:感傷、惋傷、郁傷、別傷、哀傷、慟傷等等，然以慟傷亡妻之詞最為動情。 “信古來、才命真相負。身世恨，共誰語”，作贈友人，真摯感傷；“一曲邊愁難寫”，但又不愿象辛棄疾那樣以搵英雄淚了結(jié)，故以“莫教淚灑英雄”結(jié)束，巡邊愁懷，沉郁感傷； “西風一夜剪芭蕉……讀離騷，愁似湘江日夜潮”，憶屈原報國之負，似江潮無限惋傷；“深禁好春誰惜，薄暮瑤階佇立。別院管弦聲，不分明。 五：含蓄隱喻，朦朧迷人。 納蘭詞時常含蓄、朦朧，我想其原因大約有兩個方面：一是由于他的隱痛難言，無論對女人、對事業(yè)、對國家，他都多有不便直說之處境； 二是由于詞的當行本色，中國傳統(tǒng)詩詞理論主張比興、含蓄、朦朧、隱喻、寄托、蘊藉、有余音、余味、言外意，納蘭深有領(lǐng)悟，他自己也一直這樣主張。 納蘭有些詞具體內(nèi)容托旨迷離，引起后人諸多猜測，但是其詞情凄切濃厚，深深打動讀者，卻是不容置疑的。“空有當時月。月也異當時”，異在何處？圓缺？冷暖？明暗？未明說，歲月荏苒更讓人感覺無限情思在其中； “明月。明月。曾照個人離別。玉壺紅淚相偎，還似當年夜來。來夜。來夜?？习亚遢x重借”，傾訴祈盼，說月實說人，說景實說情。 六：細節(jié)刻畫，震撼心扉。 寫人、物、景，從一滴水可觀世界，由一瞬時以悟古今；所謂描寫貴在情節(jié)尤其貴在細節(jié)，有細節(jié)才會生動鮮活，有細節(jié)才能喚出魔鬼；尤其是詩詞抒情，不應(yīng)直接說白，而應(yīng)通過具體的細節(jié)描述，才能表現(xiàn)出其情是何等真摯深切，其情是如此與眾不同。 “待問歸期還未，已看雙睫盈盈”，尚未開口已然淚盈，宛若就在眼前”“相逢不語，一朵芙蓉著秋雨。小暈紅潮，斜溜釵心只鳳翹。待將低喚，直為凝情恐人見。欲訴幽懷，轉(zhuǎn)過回闌叩玉釵”，工筆刻畫含羞少女，形象表情栩栩如生。 七：遞進描寫，疊加意象。 鋪墊、烘托、排比、遞進是詩詞常用的修辭技巧，納蘭情詞處處可見意象的疊加描述，一層打動人心，二層強化情緒，三層、多層更加牽魂扯魄。 “是一般風景，兩樣心情。猶記碧桃影里、誓三生”，好個一、二、三，使讀者深思；一連串描述多少景象、物象、人象、意象，最后發(fā)問一句“人似當時否？”這才震撼人心；一問比一問深切，最后沒有回答，卻說“索性盡、荒雞唱了”，引發(fā)讀者多少聯(lián)想與感慨！ 八：強烈對比，鮮明反襯。 哀心不以泣訴而以婉唱，凄情不寄衰景而寄美景，即是愁苦之音亦已華貴出之，強烈的對比，鮮明的反襯，是納蘭詞藝術(shù)特色之一，更加突出要表達的情意。 “幾回斷腸處，風動護花鈴”，斷腸處是空間，驚動時是時間，憂思是安靜，風鈴是響動；“夢來雙倚，醒時獨擁，窗外一眉新月。尋思常自悔分明，無奈卻、照人清切”，夢雙對醒獨，悔分明對照真切；“近來無限傷心事，誰與話長更？”傷心事無限，卻無人對話。 納蘭詞的魅力不在“大家手筆”而在凄美寥遠。（本文作者，胡東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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