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地址:《紅樓夢》的服飾到底寫了些什么?②作者:luomen 之前講了男裝的部分,可以參看此處,前情提要一下 http://weibo.com/ttarticle/p/show?id=2309404043627050482340 關(guān)于《紅樓夢》的女裝,好多人都有一種迷思,就是紅樓夢寫的是明代服裝,這當然是因為后來的各種版畫等等都把紅的服裝往漢裝靠,所以我們也想當然爾的認為是這樣,這里就舉一個例子,即著名的王熙鳳出場,首先,把他跟幾本可以確定寫的是漢女裝束的同時期小說做個對比,如圖所示: 以《綠野仙蹤》、《儒林外史》、《林蘭香》及《三續(xù)金瓶梅》所得出的漢女穿著有幾類: 氅/鶴氅/披風 夾衣(衫或襖) 裙 (小腳繡鞋) 比甲/背心 衫/襖 裙 (小腳繡鞋) 再對比王熙鳳的衣著,刨開那些眼花繚亂的詞藻,其衣著的重心只有三點: 石青褂 窄褃襖 裙 漢人女性當然也有褂,主要是指小褂,它主要是表里的衣服,或用在家常穿著的,看《醒世姻緣傳》里的關(guān)于女性褂的描寫: 只見那個閨女手里挽著頭發(fā),頭上勒著絆頭帶子,身上穿著一件小生紗大襟褂子,底下又著一條月白秋羅褲、白花膝褲、高底小小紅鞋,跑將出來。(從床上起來的) 只見一個婦人,身穿舊羅褂子,下穿舊白羅裙,高底砂綠潞綢鞋兒,年可四十光景,站在門口商量著買豆腐干兒。(從家里跑出來站家門口) 素姐起來梳洗完備,穿了一件白絲綢小褂,一件水紅綾小夾襖,一件天藍綾機小綢衫,白秋羅素裙……(這時是一個由內(nèi)到外的順序,倒一邊講,就是最外面是天藍綢衫,中間是水紅色夾襖,再里面是白絲綢小褂,除了還有更私密的抹胸,里外共穿了三層的衣服) 從這些描寫,大體就可以看出漢人女性的褂,基本就相當于我們今天在家里的家居服之類的性質(zhì),就是沒到能真的走出門會客見人的地步,但在家里及家門附近活動倒個垃圾或拿個快遞還可以的狀態(tài)(不知道有人能明白沒?)
而它可以是長袖的,也可以是袖子比較短的,甚至在夏天較熱的時候可能就是無袖的(在相對私密的環(huán)境下)。 但顯然鳳姐那五彩刻絲石青銀鼠褂,并不是此類裝束,原因很簡單,因為在清代,是有著兩套不同的服制的,一種是漢制,一種是滿制,鳳姐的石青褂 窄褃襖,其實是當時而言,是旗婦較為正式的服裝, 窄褃,即指腋下收的比較小的衣服,這樣穿在身上比較緊窄,所以另一回大家賞雪烤鹿肉,史湘云穿著 “ 靠色三鑲領(lǐng)袖秋香色盤金五色繡龍窄裉小袖掩襟銀鼠短襖 ”,被人笑像孫猴子,又說他是小子模樣,這都緊指這類衣服類似箭衣, 第六十七代衍圣公(康熙至雍正生人)的夫人張氏有一張旗裝像很耐人尋味,她在里面穿著漢式的金質(zhì)子母扣的豎領(lǐng)襖兒,外面又罩了一件箭袖,最外面是一件石青八團褂,如果近看的話,就會發(fā)現(xiàn)她是一個漢軍旗,因為她的耳朵處各扎了三個洞眼,即旗人的耳戴三鉗,但以她的父親, 直隸、山東、河南總督,兵部尚書,督察院右副都御史張鉉錫的地位而言,倒也并不奇怪,她的頭上戴著一頂鈿子,上面裝飾著金累絲鑲嵌珍珠,各色寶石的蝴蝶等飾物,而頭頂上沿口一圈垂下的金鳳上口銜珠滴,如果你不要總把鳳姐的金絲八寶攢珠髻,綰著朝陽五鳳掛珠釵往漢人的方向想,其實張夫人的打扮是更能對應(yīng)她的出場裝束的,雖然這張畫像據(jù)說是追繪的,曹雪芹時代的旗婦可能戴的都未必是鈿子而是包巾,但包巾在古代裝束中,也可以稱之為髻(假髻的一種),旗婦的鈿子是由包巾發(fā)展來的,在清早期,旗婦大多為盤辮于頂,或者在外再加包巾,然后在巾子上綴加裝飾,在早期的畫像中,就可以看到一些在包巾上插飾鳳鈿的,五鳳甚至更多,一直到晚清,都依然能見到類似的五鳳鈿。 但旗婦是不穿裙的,所以這里就牽涉到一個問題,作為一個漢軍旗,這種滿漢雜合的打扮是可能存在的嗎?首先要強調(diào)的一點是,漢軍旗不是漢人,漢軍旗是歸附旗人的人,是在身份文化上認可滿制的不管他原來是什么人,嘉慶九年,嘉慶曾怒斥說,鑲黃旗漢軍裝的秀女中竟有19人纏足,而稍后一點的《兒女英雄傳》中,身為旗人的安太太就說過, “我們雖說是漢軍旗人,那駐防的屯居的多有漢裝,就連我們現(xiàn)在的本家親戚里頭,也有好幾個裹腳的呢?!?,滿清入關(guān)后,為了盡快穩(wěn)固政權(quán),所以吸納了大比例的漢人進入漢軍旗,這就是一種變相的打土豪分田地的作法,但等到江山坐穩(wěn)后,旗人認為的這些漢軍旗本系漢人的傾向也越來越明顯了,由于種種原因,在乾隆時期,對除了滿蒙軍旗以及原來的從龍出關(guān)的舊漢軍以外的大量漢軍旗強行刪除旗籍,出旗為民,就是再次變成漢人,可見,從乾隆之前,漢軍旗約占旗人總數(shù)的三分之二的數(shù)量,一直減到了出旗之后依然占了略少于二分之一,而安太太猶有這樣的話講,那么在曹雪芹的生平時代,即康熙、雍正至乾隆時期,漢軍旗著漢裝或半滿半漢的現(xiàn)象是只多不少。 而這種現(xiàn)象,在王孫貴胄的身邊也是可以看到的,比如雍正的兩張行樂圖,其中一張,雍正坐于月洞前讀書,他的右側(cè)有兩個滿裝的女子,他的前方有兩個女子,一個是漢裝,另一個女子,頭上包巾,耳帶三鉗,配帶項圈,身上卻穿著漢人女裝;另一張圖中,也出現(xiàn)了這樣的現(xiàn)象,執(zhí)扇的女子穿的是旗裝,頭上包巾或戴鈿子不詳,脖子上卻戴著漢女流行的云肩,上方的女子梳著漢式發(fā)髻,穿著旗裝長衣,脖子上也同樣圍著云肩,當時小說中或稱為項帕(參看《林蘭香》)或花領(lǐng)子(參看《紅樓夢》中鴛鴦的打扮),康熙萬壽圖中的旗婦,穿石青褂,箭袖,戴項圈瓔珞之流,腦后卻象漢女似的梳著燕尾。 王熙鳳有很多這類東西,像石青皮草褂子(灰鼠銀鼠各種),這也都體現(xiàn)了清代旗人服制文化的一方面,他們由于游獵民族的特質(zhì),對皮草非常重視,不同的皮草甚至對應(yīng)的身份、季節(jié)都不同,所以當準姨娘襲人回家探親時,穿著青緞灰鼠褂,王熙鳳都嫌不好,認為不夠體面,給了她一件石青刻絲八團天馬皮褂子,天馬皮,據(jù) 《大清一統(tǒng)志·奉天府五》說的,沙狐生沙磧中,身小色白,皮集為裘,在腹下者名天馬皮,頷下者名烏云豹,皆貴重。就是說鳳姐給襲人的這件衣服的皮草,是沙狐腹下的毛,稱之為天馬皮,還有海龍皮,賈寶玉的海龍皮小小鷹膀褂,其實就是 熏獺皮, 總之,紅樓夢里各種皮草的描寫非常之多,而這種頻繁的描寫在其它的一些漢文化的小說中是看不到的,比如《金瓶梅》,即可見不同的群體在服飾文化上關(guān)注的焦點全然不同,當然不是說漢人就不穿皮草,但這不是他們強調(diào)的重點,整本書寫的最多的也就是冬天的貂鼠披肩(一種冬天防寒的裹頭的帽子,史湘云也有戴過),項圈在旗人禮服中稱為領(lǐng)約,可以說清代以后項圈類的裝飾物的發(fā)展,是與旗人這點密不可分的,王熙鳳連典當換錢,拿出來的都是項圈。 整部《紅樓夢》里,能看出有纏足的只有一個晴雯,書里說她穿著紅睡鞋,她本來就是漢人,從小被拐賣的,包括底下的仆人,套放到現(xiàn)實去,可能都是旗漢雜處的,至于其她人到底纏沒纏足呢?以當時漢軍旗的狀況,實在很難講,比如說賞雪那回,說黛玉穿了羊皮小靴,但清初的尤侗就有詩說“ 羔兒三寸小烏靴 ”,講的就是滿裝女子,也穿著羊皮靴,但是個小腳…… 包括清前期,清帝又特別喜歡往江南找漂亮的漢女,所謂的“ 找漂亮小姑娘送進宮里伺侯 ” ,李家和曹家就干過這樣的差事,這也是他們“采辦”的一部分,所以,在清前期,從順治到康熙、雍正,乾隆,他們身邊都是有漢人妃子的(不是漢軍旗),但皇帝對她們的身份卻刻意打壓,基本上位份很低,許多人一直沒有正式封號,直到皇帝死后才能封個貴人,嬪什么的,像康熙朝的王氏,她入宮三十幾年,生了三個兒子,沒有正式封號,到了康熙臨死前幾年才封了個密嬪,等雍正時代才晉了妃,滿人從入關(guān)之前,就非常重視自身文化的獨立性,并且滿化他族是他們一直很重視的工作,尚在關(guān)外時就規(guī)定“ 凡漢人官民男女穿戴俱照滿洲式樣 ”,但入主中原之后,對衣冠服飾毀而猶存的狀態(tài),以及打壓漢人又對漢女以及漢文化不免被吸引的矛盾態(tài)度,當然更多的是中國太大,而以他們的人數(shù),除非象廢除男裝那樣禁止,否則這種裝束的不統(tǒng)一性就很難避免,尤其對于漢軍旗而言。 所以,鳳姐在初見劉姥姥那段,“ 家常帶著紫貂昭君套,圍著那攢珠勒子,穿著桃紅灑花襖,石青刻絲灰鼠披風,大紅洋縐銀鼠皮裙 ”,又儼然是漢人女子的裝束了,這當中也許有曹雪芹的刻意模糊,但至少在各種蛛絲馬跡中,可以窺見像他們這樣的漢軍旗人的某些生活形態(tài)的真實性。 至于其它一些服飾在書中關(guān)于角色、時尚的指引以及后世的錯位,下次再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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