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中國古代民間案件探析,文據(jù)柏樺教授法律講堂。清代乾隆年間(1736~1795年)安徽省徽州府黟(yi)縣,黟縣可是秦始皇統(tǒng)一六國時就設立的縣。在那里有舉世聞名的黃山,有震撼世界的奇松、怪石。黟縣素有“十畝山,一分地”之說,缺少良田。在農(nóng)耕社會土地是人們生存的基礎,由于土地稀缺,務農(nóng)就難以解決溫飽,加之黟縣山地物產(chǎn)豐富,所以外出經(jīng)商漸成氣候。 縣里有戶張姓人家,兄弟二人,父母雙亡,哥哥叫張守祿,弟弟叫張守財。22歲的哥哥,帶著6歲大的弟弟,生活艱難,就變賣一些家產(chǎn),湊些本錢,要到外面去經(jīng)商。由于弟弟幼小,無人照看,于是便托媒人,將楊氏迎娶進門,以便照看弟弟。安頓好了家室,哥哥守祿便去外地經(jīng)商,常常是三年五載也不回家一次,其中艱辛自不必說。 弟弟守財自幼隨嫂嫂長大,俗話說:“長嫂如母”。這句話放在張家,真是毫不為過,楊氏比弟弟守財大了將近十歲,守祿常年不在家,楊氏膝下也沒個一男半女,照顧年幼的弟弟,就成了生活中的唯一樂趣,可謂是無微不至。弟弟長期與嫂子相依為命,對嫂子的感情早已超過了對哥哥的依戀。就這樣一直過了10年,弟弟守財已經(jīng)長成大人,身高5尺,眉清目秀,還彬彬有禮。 這一年,守祿回家探親,久別的妻子和弟弟都非常高興。妻子楊氏下廚做了丈夫喜歡的小菜,一家人圍坐在桌上開始吃飯,席間楊氏因為平時和守財在一起飲食很簡單,今天家里做了一些好吃的,就先往守財?shù)耐肜飱A,并說:“守財,你正在長身體,要多吃點?!笔氐撚X得自己才回家,又是一家之主,妻子應該對自己噓寒問暖才是,現(xiàn)在反而對弟弟關懷備至。再看弟弟腮下胡須已經(jīng)顯現(xiàn),顯然已經(jīng)成年,不由地心生醋意,便沉下臉來。楊氏與弟弟難得有美味佳肴,吃得高興,也沒太注意守祿的表情。 到了晚上,楊氏先上床,躺在里側等待丈夫。守祿上床后,故意面朝外,想看看妻子對自己到底有多么渴望。楊氏見丈夫面朝外,以為丈夫舟車勞頓,想早點休息,就壓抑了自己的溫柔,躺在一邊。守祿等了半天,見妻子對久別的丈夫沒有反應,疑心更重,思前想后,也沒有和妻子說什么,昏昏沉沉地入睡了。楊氏見丈夫沒有動靜,也不好問,等了一會兒,也就睡了。 天還沒亮,守祿便起床了,楊氏很意外,也跟著起身說道:“為什么這樣早就起來?是不是有事?要不要準備早飯?”守祿臉色陰沉地說:“你不用起來了,我有些急事要辦,大約要半個月,到時候給你們送信來?!闭f完便奪門而出。 弟弟守財起床之后,便來找哥哥,卻發(fā)現(xiàn)哥哥不在家,就向嫂子詢問哥哥的情況。楊氏此時心情低落,傷心地說:“你哥哥這次回來與以往不同,好像不大高興,天沒亮就說有事,連早飯也沒吃,推門就走了。他說要半個月才回來,你也長大了,也應該會自己照顧自己了。我今天先回家探望爹娘,這是咱們家的箱籠及房間鑰匙,你看好門戶,過幾天我就回來”。 哥哥不告而別,嫂子一早起來就要回娘家,以前嫂子回娘家都帶著自己,這次卻一個人回去,守財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只能點頭答應。當晚,守財一個人在家讀書,大約到了初更時刻,忽然有人拍門,還傳來女人的聲音,守財很高興,以為是嫂子回來了。待開門一看,驚訝得差點背過氣去,門口竟然站著一個一絲不掛的女人。仔細一看,乃是鄰居張王氏。守財哪里見過這樣的情景?登時慌了手腳,急忙要關門。張王氏跪在門檻上哭著說:“我現(xiàn)在遇上了麻煩,非你嫂嫂不能救我,快讓我進去吧”。 守財說:“我嫂子回娘家了,家中就有我一人,怎么能夠留你,你快到別家去吧?!?/p> 張王氏聽了,死死地攀住大門這哀求道:“我是無處可去,像我這樣能夠到哪里去呢?”便再三哀求守財收留她一晚。守財無奈,便把身上的衣服脫下來,遠遠地扔了過去,讓她穿上衣服再進來,然后便安排張王氏在嫂子的房間住下。 守財極不情愿地安頓了張王氏,心想:“我一個男子,深夜留宿一個赤條條的女人,日后有人提及,恐怕是百口莫辯,到那時,我就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庇谑潜銓⒋箝T鎖起來,連夜趕往嫂子的娘家,避之猶恐不及。守財?shù)搅松┳蛹遥咽且拱肴?,叫開門之后,訴說了剛剛發(fā)生的一切。發(fā)生了這樣匪夷所思的事,守財又將張家獨自留給了這樣一個女人,楊家人都覺得不妥,所以楊氏答應天亮就同守財一起回家。 再說,守祿懷疑妻子與弟弟有不正當關系,才借故離開。他到街上買了殺人用的尖刀,喝了許多酒,閑逛一天,準備深夜回家捉奸。守祿半夜回家,見大門沒有關閉,已是很生氣,等躡手躡腳地來到妻子的臥室外,聽到里面?zhèn)鞒龅母偸悄袣g女愛聲,頓時怒不可遏,七竅冒火,推門而入,舉刀便砍,將男女二人全部砍死。黑夜之中,兩人一聲沒吭就斷氣了。 守祿也沒辨別死者都是何人,便怒氣沖沖地趕到楊氏家,一腳踹開門之后,就狂喊:“家里有人就快出來!”楊父聽到動靜,出來一看是女婿,還沒有來得及問候,就聽女婿怒吼:“你女兒拐壞了我弟弟,剛才我把他們都殺了,你去收尸吧!”楊父講:“大半夜的,你說什么胡話,我女兒與你弟弟都在家里睡覺呢!”這時楊氏與守財也都前后出來,守祿一見妻子與弟弟都在,頓時驚呆了,便問:“不是你們,那么在咱們家里的那對男女又是何人?”弟弟便把初更發(fā)生的事向哥哥陳述一番,大家知道了婦人乃是張王氏,但還不知道那個男人是誰。 一行人急忙趕到張家,仔細一看,竟是楊氏的親弟弟楊九成。楊家父母怎么也想不出,自己的兒子,怎么死在了姐姐的床上。原來楊九成與張王氏一直有染,當守財趕來說把張王氏一人留在姐姐家里之后,楊九成就急忙趕到那里與張王氏重敘舊好,正好趕上守祿回家捉奸,被姐夫亂刀砍死。 發(fā)生了命案,肯定要報告官府。守祿一行來到縣衙投案,遇到一個人前來投案,也是呈報殺奸。這時的黟縣知縣名叫唐琦,是云南人,地方志稱他“多善政”。剛剛上任就遇上兩起殺奸案,不得不用心辦理。 唐知縣仔細閱讀狀詞,發(fā)現(xiàn)兩個案件都提到張王氏,便提集眾人審訊。得知一人投案的是張廷隆,常年在外經(jīng)商,很少回家,昨夜回家,撞見妻子張王氏正與方國順通奸,登時怒不可遏,上前扭住方國順痛毆,用隨身小刀將方國順刺死,而妻子張王氏赤身潛逃,至今不知去向,方國順尸身還在自己家中。 張守祿供稱:自己昨天因誤會妻子與人通奸,回到家中,發(fā)現(xiàn)男女二人相抱,登時殺死,等邀及岳父等人看望尸身,卻是鄰居張王氏與妻弟楊九成。 唐知縣見殺死三人,隨即親臨現(xiàn)場,檢驗尸身,與所供相符,案情也就大白了。面對一起當場殺死奸夫案,一起錯殺奸夫淫婦案,唐知縣是如何進行判決呢?清代法律又是如何規(guī)定的呢?判詞中寫道:
判詞交代得很清楚,按照《大清律例·刑律·人命·殺死奸夫》條規(guī)定:如果只殺掉奸夫,奸婦依和奸律定罪,也就是杖八十,然后由官發(fā)賣,身價入官。如今奸婦在別的奸所被殺,便可以比照本夫于奸所親獲奸夫奸婦,登時殺死勿論的規(guī)定。 從這里我們可以看到,古代法律對通奸的懲處是相當嚴厲的,當場殺死奸夫奸婦,不但無罪,連埋葬銀都不出。如果僅殺了奸夫,按照當時的法律,也就打幾十大板。因奸婦已在別處死亡,唐知縣判令張廷隆無罪,僅僅讓他把妻子安葬而已,連挨板子都免了。那么對張守祿誤殺奸夫奸婦,應該如何定罪呢? 因為本夫殺死奸夫奸婦在法律上無責,而奸夫奸婦都是應死之人。可是,張守祿因疑奸而誤殺別的奸夫奸婦,怎么判決呢?唐知縣還是引“殺死奸夫”本律,就是因為所殺是應死之人。唐知縣如何對他進行擬罪呢?
這段判詞強調張守祿所殺是應死之人,因為他們的行為如禽獸,既可恥又可惡,唐知縣稱自己親自檢驗尸體,看到奸所的情況,奸夫奸婦本無可卸責,即便是被殺死,也是死有余辜,因此按照擅殺應死之人來確定張守祿的判罰。按照《大清律例·罪人拒捕》條規(guī)定:“罪人本犯應死之罪,而擅殺者,杖一百”。因此守祿應該受到杖一百的刑罰。按照當時的法律規(guī)定,這類犯罪的刑罰是可以收贖的,因此判定張守祿出銀40兩。為什么出銀40兩呢?按照法律,本應該追喪葬銀20兩,因為所殺是兩條人命,所以令其出銀40兩,把兩個死人埋了。那么張守祿平白無故地懷疑妻子與弟弟有奸情,是否應該處罰呢? 唐知縣將殺死奸夫奸婦的人都勿論,在當時社會,地方官對男女通奸的重處,是有法律依據(jù)的,但隨便懷疑人,法律卻沒有規(guī)定。如果按照《不應為》條規(guī)定,輕則答40,重則杖80,如果將張守祿進行笞杖,固然是罪有應得,但笞杖以后,兄弟的情誼,夫妻的感情,都會因為笞杖而破壞,所以唐知縣僅僅用言辭警告,而沒有進行處罰。從這個案例,可以知道古代非常重視民風,對丑惡行為懲處相當嚴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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