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爾·斯坦菲爾德,選自《美國景象》
斯坦菲爾德曾公開承認,照片是有能力操作觀眾的,2004年在接受《衛(wèi)報》采訪時,他說:“在360度的世界里拍攝一張35度視角的照片,那么沒有任何一張單獨的照片能說明任何問題,這就是為什么攝影如此美妙,而且會產生多義解讀的原因?!?/section>在另一次采訪中,斯坦菲爾德解釋了相機的取景框是如何操作和改變對一幅場景的解讀的:“攝影一直都是可以操控的,更微妙、且有點令人錯愕的是,任何時候你用取景框觀看世界,都是一種新的解釋。我可以舉起相機將眼前的兩個人納入畫框,同時排除了右邊無家可歸的第三人和畫面左側正在溜走的謀殺犯,就是這樣,拍下一張照片有無數(shù)選擇?!?/strong>
喬爾·斯坦菲爾德,選自《美國景象》
斯坦菲爾德的說法挑戰(zhàn)了攝影恒久的問題,關于“真實性”。他說:“任何聲稱紀實攝影是絕對真實地觀點都不可信,霍克尼說戰(zhàn)爭報道攝影是真實的,這過于簡單了,就像說所有非小說類書籍都是真實的一樣。永遠不要忘記這是作者化的真實,照片和書一樣,我們要問自己:對作者及其背景了解多少?對這個主題又了解多少?”“有些攝影師很直白地操縱照片,比如安德烈亞斯·古斯基(Andreas Gursky),他爭辯說,30、40年代的直接攝影也不是全然的真實。安塞爾·亞當斯會在鏡頭上裝濾光鏡,花幾天時間在暗房里對底片進行加工,這也是操縱。恕我直言,連布列松也有類似的行為。”單幅照片不能講述一個完整的故事,照片總是擁有“令人信服的謊言”。攝影具有天然的逼真特質,因而攝影師獲得了這種帶有真實性的貨幣,但讓這種媒介說什么,如何說,正是攝影師的工作,他們得了解這種善用“謊言”的工具。
自駕游是件浪漫的事兒,尤其在美國。無數(shù)攝影師都這樣做過,著名的《美國人》也是羅伯特·弗蘭克在旅行中拍的。斯坦菲爾德受其影響,促成了他1979—1983年旅行照片的集合《美國景象》。他的旅行有時幾周,一個月,有時則持續(xù)整整一年。行程貫穿整個美國,而且使用8×10相機需要對每張照片精確處理,加上膠片非常昂貴,這意味著拍這些照片不像用35mm那么容易。就個人而言,體驗美國,沒有比開車更好的方式了,路上還會遇到有趣的朋友,甚至和他們同吃同住,但旅行也有很乏味的一面,比如一天開好幾個小時車。但在廣袤的土地上行駛,總能激發(fā)靈感。
斯坦菲爾德最初是一名拿著35mm相機的街頭攝影師,但你也許會問,景觀和街頭有什么關系?其實,他對待景觀的方式和街頭攝影的靈魂非常相似,來聽聽他自己怎么說:“我主要拍攝美國景觀,因此必須找到方法表現(xiàn)其中本就存在的美麗。景觀向我們展示了人類的過去和現(xiàn)在,一些重要的時刻。我的意思是景觀是地球表面的真實存在,對景觀的研究告訴我們很多關于我們自己的事情。”我們在街頭拍攝,實際上也是在試圖分享“人類時刻”,人的生存現(xiàn)狀和社會信息,這也是一種自我探尋。街頭攝影的畫面也不一定要有人的存在,可以學著斯坦菲爾德的方式去拍攝一些城市景觀,這也屬于街頭攝影的范疇。斯坦菲爾德所拍攝的不僅是美麗的風光,其圖像內涵要深得多,是關于人類和整個美國社會的。
《如何與Steidl制作一本攝影書》(How to make a book with Steidl)是部值得一看的紀錄片,其中詳細記錄了斯坦菲爾德與世界著名的Steidl出版社一起工作的過程,也是《iDubai》這本書的誕生過程。數(shù)千張4×6尺寸的照片打印出來擺滿了桌子和地面,斯坦菲爾德陷在其中,他在海量的圖片中選取少部分,試圖通過圖像的組合來創(chuàng)建含義。事實上,即便在數(shù)碼時代,我們可以更方便地用電腦或者ipad閱讀并編輯照片,但很多攝影大師依然會將作品打印出來,尤其是編輯畫冊的時候。透過光線反射而被看見的圖像擁有別樣的溫度和視覺刺激,這是屏幕發(fā)光體無法喚起的體驗。
一名攝影師的風格通常包含兩方面:一是主題,二是美學。就拿《美國景象》這本使斯坦菲爾德名聲大噪的作品來說,他用了彩色大畫幅,這是絕對明智的選擇,大畫幅和色彩給畫面增添了細節(jié)信息,因而產生了更強烈的描述力。盡管他早期受弗蘭克黑白攝影的啟發(fā),但他從職業(yè)生涯開始就一直選擇彩色,Kodachrome膠片良好的清晰度和柔和色調讓他的作品擁有耐人尋味的美學外觀,斯坦菲爾德說過:“攝影師也必須像畫家那樣選擇自己的調色版。”
喬爾·斯坦菲爾德,選自《美國景象》
他受到同時代彩色大師的啟發(fā),諸如威廉·埃格爾斯頓、斯蒂芬·肖爾和海倫·萊維特,并且擴展了色彩的意義:“黑白是抽象的,色彩不是??春诎渍掌^眾實際上是看著一個陌生世界,而彩色照片更接近真實。反而,彩色攝影師的工作是不依靠黑白本身提供某種程度的抽象,使圖片脫離日常?!?/strong>
喬爾·斯坦菲爾德,選自《美國景象》
現(xiàn)代攝影師的一個問題是對圖像美學外觀的操縱過度了:低對比度的黑白,高對比度黑白、棕褐色、低飽和或者高飽和,選擇色調,HDR等,更不用說PS帶來的無限后期可能。事實上,多變的外觀不是好事,保持一致性更明智。在職業(yè)生涯中堅持把一種美學特征運用到極致,比如使用同樣的膠片或者焦段,甚至是數(shù)碼預設,再做微小調整。
和所有藝術工作一樣,攝影師也是苦苦掙扎,試圖找到自己的風格。起初靈感可能來自其他大師,做他們的追隨者和模仿者。但后來的道路往往是放棄這種追尋,更長時間專注于自己的作品,讓圖像在時間的醞釀中生發(fā)出所謂的風格。埃格爾斯頓在斯坦菲爾德身上打下烙印,他在達特茅斯(Dartmouth)主修藝術時,對彩色攝影著迷。60年代末和70年代初,他一直不斷嘗試,拿著35mm萊卡和大量Kodachrome膠片在紐約街頭逡巡,試圖找到自己風格。但最終必須走自己的路:“像所有人一樣,我被埃格爾斯頓深深迷住了,但我知道要被記住,就必須去他沒去過的地方。埃格爾斯頓拍攝的是具有詩意的快照,但我一直都傾向于敘事,于是,我沿著這個方向努力探索。”
喬爾·斯坦菲爾德,選自《美國景象》
著名的“赫爾辛基公交理論”(Helsinki Bus Theory)是2004年6月阿諾·拉斐爾·閔奇恩(Arno Rafael Minkkinen)在新英格蘭攝影學校上與臺下的畢業(yè)生分享了一個簡單的理論。其中攝影師的職業(yè)路徑被比喻為不同的公交線路,許多人的問題是頻繁切換路線,但是通過“停留在該死的公共汽車上”,只要堅持足夠長的時間,最終會找到自己的風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