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到大,我家飯桌上放的最多的一道菜就是黑咸菜,在我的記憶中,我娘這輩子吃的最多的一道菜也是黑咸菜。 我家六口人,孩子很多,以前雖然窮,有時也會炒菜,但時常就炒一盤菜。炒好菜吃飯時,我娘就會端出一碗黑咸菜,一盤炒菜孩子們不管不顧的很快就吃光了,我娘就是吃她的黑咸菜。 我成家了,每逢過節(jié)我就帶著老婆孩子回老家。桌上的菜豐富了,有涼菜有熱菜,炒了雞還燉了肉。但開飯的時候,我娘又端出了她那碗黑咸菜。 我媳婦孝順,就讓我娘吃炒菜,“媽,你就別吃咸菜了,炒了這么多菜,哪能吃的完”。我娘雖然在自己家,這時反倒是像個客人,趕緊不好意思的去夾了一筷子,“吃著呢,你看這吃著呢,咸菜吃慣了,以后想吃也快沒有了,哎!可惜了了,咱家的那口大缸,都是你爸...”我娘聽見我突然咳嗽了一聲,沒說完的話又咽回去了。 我娘又提起了那口大缸,因為那口大缸我娘沒少跟我爸吵架,我也沒少勸。我家有一口大缸,專門用來腌咸菜的,過去蘇北這地方很窮,每家都會腌上一缸咸菜,這一缸能吃一年甚至兩年。每逢秋后閑下來,我娘把收獲的芥菜疙瘩,洗干凈晾曬后,都放進大缸里,撒上粗鹽腌制。腌制流程我不詳,只記得那時我也會經(jīng)常幫我娘用木棒在缸里攪拌。最后一道程序要把腌好的芥菜疙瘩用大鍋煮,把煮好的咸菜放進咸菜缸里,這一年的菜就算備足了。 農(nóng)忙的時候為了搶收,我家的地也很遠,回家吃飯?zhí)M時間,我娘不愿意回家,午飯都在地里吃。帶一暖壺開水,早上包幾張煎餅和黑咸菜,中午在地里就湊合了。后來我上初中,學(xué)校離家?guī)坠镫m不遠,但農(nóng)忙或天氣不好時就需要帶飯中午在學(xué)校吃,家里窮的也沒什么菜可炒,我娘就把黑咸菜切成條或絲,放點辣椒,給我炒辣椒炒咸菜帶著。說實話,從小到大,我都不喜歡吃黑咸菜,炒辣椒炒咸菜卷煎餅我還能勉強吃下去,按我娘那吃法,攤開煎餅,抹上黑咸菜,卷上吃,沒什么油水,真的感覺好難吃。我想,我娘也不愿意那么吃,大概這就是貧窮與無奈吧。 我娘的孩子都長大成家了,天南海北的,只有逢年過節(jié)才回家團聚,家里就只剩下我娘和我爸老兩口,腌一大缸咸菜總也吃不完了。我娘就把大缸換成小缸,大缸干旱時用來儲水,平常就空著,一放就是十來年。前幾年一家鄰居辦喜事,需要用大缸盛東西,我爸就主動把大缸借給了人家,事后居然給碰壞了,我娘腌咸菜的大缸就這樣沒了,心疼的我娘嘮叨了我爸好幾年。就這樣,大缸換成小缸,家里的咸菜還是吃不完,索性我娘就很少腌咸菜了,家里的咸菜還是好幾年前的。 我媳婦喝粥喜歡吃咸菜,一次偶爾嘗了我家黑咸菜便愛不釋口了。每次回老家總要嚷嚷著讓我跟我娘要幾個黑咸菜。我娘很開心,“小時候不待見,長大了還愛吃了”。家里黑咸菜總算有了去路。 這次國慶節(jié)回家,又要黑咸菜。我娘笑了:“這回咸菜可快沒了,要不下次我再腌點?!蔽夷飶南滩烁装屠胩觳潘褜こ鰩讉€黑咸菜,我娘留個的一個小的,剩下的都給我媳婦了。 從以前的天天吃到現(xiàn)在的偶爾吃,大缸變小缸,我家的黑咸菜慢慢減少,到了我的孩子,他卻從來不吃黑咸菜了。 黑咸菜正漸漸地被一代又一代人所淡忘,也許哪天真的就消失了。黑咸菜雖然陳腐,聽說吃多了可能致癌,但在那個無情的歲月里,是多么的不可或缺,它的貢獻就如我娘那一代人甚至更老的那些先輩們在這片土地上的付出所不可磨滅。 我娘還健在,我和我媳婦還能吃上我家的那口黑咸菜,我不知道我家的黑咸菜還能吃多久,我不敢想,也不愿去想。反正,在我心中,咸菜不逝,永留余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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