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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瓶梅》第四十回，回目是“抱孩童瓶兒希寵 妝丫鬟金蓮市愛”，一個希寵，一個市愛，極寫宗法社會女性人身依附的艱難和悲哀。 李瓶兒已經生子承嗣，母以子貴。官哥兒看似被人如眾星捧月一般，實則危機四伏。李瓶兒也只能眼巴巴看著兒子在凄風苦雨中成長，她只能把希望寄托在西門慶身上，讓西門慶成為遮蔽她們母子的參天大樹。正如此回卷首詞所嘆：“種就藍田玉一株，看來的的可人娛。多方珍重好支持，掌中珠?！?/p> 而潘金蓮的“妝丫鬟市愛”，這貌似自輕自賤的背后，也有著一言難盡的辛酸和悲哀。吾家先宗親張竹坡先生對此指出：“爭之不得，為無聊之極思，乃裝丫鬟以邀之也。是暫分一夕之愛，而憤已深矣，宜乎后文再奈不得也?！?/strong>潘金蓮這種行為，被張先生看成“無聊”，可不作無聊之事，何以遣有生之涯。而對于潘金蓮來說，男人之愛，則是她生命的全部，也成為她一生爭之的目標。
正月初九是潘金蓮的生日，在西門大院里，生日那天是約定俗成的要與漢子同房的日子。然而偏偏這天西門慶因寄名酬愿之事一夜未歸，在這方面從來不愿吃虧的潘金蓮第二天一早就去漢子的書房，要找補回來，也要提醒漢子：你還欠我一晚上呢？ 找補虧欠，也不好直接說到明面上，所以官哥兒便成了最好的道具和掩飾也。“落后潘金蓮、李瓶兒梳了頭，抱著孩子出來，都到上房，陪著吃茶。月娘向李瓶兒道：‘他爹來了這一日，在前頭哩，我叫他吃茶食，他不吃。如今有了飯了。你把你家小道士替他穿上衣裳，抱到前頭與他爹瞧瞧去?！私鹕彽溃骸乙踩?。等我替道士兒穿衣服?！谑谴魃箱N金道髻兒，穿上道衣，帶了頂牌符索，套上小鞋襪兒，金蓮就要奪過去。月娘道：‘叫他媽媽抱罷。你這蜜褐色桃繡裙子不耐污，撒上點子臜到了不成。’于李瓶兒抱定官哥兒，潘金蓮便跟著，來到前邊西廂房內?！?/strong> 在這里，笑笑生先生遣詞造句極為精確。把官哥兒打扮成小道士的模樣，是為了給西門慶看的。潘金蓮要抱孩子，笑笑生用了一個“搶”字，強梁蠻橫。而李瓶兒呢，從心里是不愿意讓潘金蓮抱孩子的，但懦弱謙讓的李瓶兒又說不出不讓抱的話來。還是吳月娘出面，李瓶兒才有了抱自己兒子給漢子看的權力。笑笑生在此用了“抱定”兩個字，仿佛失而復得的寶貝，生怕潘金蓮這娘們再搶了去。李瓶兒小心謹慎，其實更“希寵”的是潘金蓮。
到了書房，把西門弄醒了。西門慶“睜開眼看見官哥兒在面前，穿著道士衣服，喜歡的眉開眼笑。連忙接過來，抱到懷里，與他親個嘴兒。金蓮道：‘好干凈嘴頭子，就來親孩兒！小道士兒吳應元，你噦他一口，你說昨日在那里使牛耕地來，今日乏困的這樣的，大白日困覺？昨日叫五媽只顧等著你。你恁大膽，不來與五媽磕頭。’”靈牙利舌的潘金蓮借逗官哥兒，說出了自己的內心話，提醒西門慶，昨晚本是你例定的了陪寢日子，你別忘了，你還欠我一晚呢？ 希寵后接著示愛。潘金蓮的示愛卻是別出心裁。然而萬變不離其宗，妝丫鬟市愛，仍然是為了引動西門慶的心。 “卻說金蓮晚夕走到鏡臺前，把狄髻摘了，打了個盤頭楂髻，把臉搽的雪白，抹的嘴唇兒鮮紅，戴著兩個金燈籠墜子，貼著三個面花兒，帶著紫銷金箍兒，尋了一套紅織金祆兒，下著翠藍緞子裙：要妝丫頭，哄月娘眾人耍子?！?/strong> 潘金蓮的這身打扮，讓人想起一年前的宋蕙蓮，上年元宵走百媚兒，宋蕙蓮生動飛揚，“換了一套綠閃紅緞子對襟衫兒，白挑線裙子。又用一方紅綃金汗巾子搭著頭，額角上貼著飛金并面花兒，金燈籠墜耳，出來跟眾人走百媚兒?！?/strong>如今，又一年臨近元宵，宋蕙蓮墳上大概已荒草青青了吧？而這年的元宵節(jié)，也是西門慶家最后一個歡樂的元宵節(jié)了。 潘金蓮的即興表演，給西門大院帶來了歡樂。“把李瓶兒笑的前仰后合，說道：‘姐姐，你妝扮起來，活象個丫頭。我那屋里有紅布手巾，替你蓋著頭。等我往后邊去，對他們只說他爹又尋了個丫頭， 唬他們唬，管定就信了。’”“慌的孟玉樓、李嬌兒都出來看。”“月娘笑了，說道：‘這六姐成精死了罷！把俺每哄的信了?！薄拔鏖T慶燈影下睜眼觀看，卻是潘金蓮打著揸髻裝丫頭，笑的眼沒縫兒。”
潘金蓮一番讓人想不到的創(chuàng)意，最終達到了目的，當晚，西門慶進了她的房。“不一時，春梅收拾上酒菜來。婦人從新與他遞酒。西門慶道：‘小油嘴兒，頭里已是遞過罷了，又教你費心?！鹕徯Φ溃骸莻€大伙里酒兒不算，這個是奴家業(yè)兒，與你遞鐘酒兒，年年累你破費，你休抱怨。’把西門慶笑的沒眼縫兒?！?/strong> 當說到十二日要去喬親家家，“金蓮道：‘大姐姐他們都有衣裳穿，我老道只有數(shù)的那幾件子，沒件好當眼的。你把南邊新治來那衣裳，一家分散幾件子，裁與俺們穿了罷！只顧放著，敢生小的兒也怎的？ 到明日咱家擺酒，請眾官娘子，俺們也好見他，不惹人笑話?！?/strong> 西門慶答應請明日叫了趙裁來做衣服，“金蓮道：‘我早對你說過，好歹揀兩套上色兒的與我，我難比他們都有，我身上你沒與我做什么大衣裳?！鏖T慶笑道：‘賊小油嘴兒，去處掐個尖兒?！?/strong>
和王六兒靠色取財不同，潘金蓮向西門慶要東西，都是為了死要面子，處處要強，不肯落人后面。不過，潘金蓮以無與倫比的自輕自賤，爭得了一夕之歡，又裁了能出門見客的好衣服。“每人做件妝花通袖袍兒，一套遍地錦衣服，一套妝花衣服。惟月娘是兩套大紅通袖遍地錦袍兒，四套妝花衣服。其余李嬌兒、孟玉樓、潘金蓮、李瓶兒四個都裁了一件大紅五彩通袖妝花錦雞緞子袍兒，兩套妝花羅緞衣服。孫雪娥只是兩套，就沒與 袍兒?！?/strong> 看來，潘金蓮還是可憐，好不容易妝了一回丫頭，得到的獎賞，卻是和其他妾們一模一樣。當然，孫雪娥除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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