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寶十五載夏天河北戰(zhàn)場上的嘉山之戰(zhàn)，唐軍對叛軍取得了壓倒性的勝利，取得了很大的戰(zhàn)果。但有關這場戰(zhàn)役的具體經(jīng)過，它是如何打的，進程如何，幾乎所有正史都語焉不詳。關于這場戰(zhàn)役的很多細節(jié)，只能在龐雜的筆記、行狀、墓志等史料中找到一些片斷。當我面對河北曲陽嘉山古戰(zhàn)場的衛(wèi)星圖，再次比照那些歷史記載的片斷，發(fā)現(xiàn)許多記載和現(xiàn)地居然是契合的，戰(zhàn)役的過程變得比較清晰。簡單講，這是一場以步制騎的經(jīng)典之戰(zhàn)?，F(xiàn)在我們就看看，這場戰(zhàn)役是怎樣打的，郭子儀、李光弼是怎樣一步步將史思明誘入到精心設計的陷阱中去的。

一、常山對峙，李光弼、郭子儀會師

天寶十五載（756年）年初，河東節(jié)度使李光弼率軍由井陘道進入河北，經(jīng)過一系列戰(zhàn)斗，逐漸站穩(wěn)了腳跟。常山郡（恒州，今河北石家莊）九縣，唐軍控制了七個縣，叛軍控制了兩個縣。

李光弼與史思明在常山對峙了四十多天。叛軍阻斷了唐軍的糧道，常山郡城（今河北正定）缺少草料，每十匹馬才分到兩束草，只得冒險到附近的石邑縣（今石家莊橋西區(qū)）去運。從常山到石邑，路上會與叛軍遭遇，運輸車隊人員要全副武裝，在大隊弩手的護衛(wèi)下結成方陣才能成行。為徹底斷絕唐軍糧草，叛軍開始攻打石邑，唐軍處境越發(fā)艱難，于是李光弼向在河東道北部的郭子儀求援。

郭子儀此前在云中（今山西大同）一帶與叛軍作戰(zhàn)。郭子儀原本計劃消滅大同、橫野（今河北蔚縣）叛軍，沿著桑干河谷東進取范陽。但計劃執(zhí)行得并不順利，唐軍被阻擋在云中一帶，戰(zhàn)況膠著。一月份的時候，朝廷要求郭子儀返回朔方，集結兵力準備進攻東都洛陽。后來由于反對聲音太大，計劃取消，郭子儀又帶著一批增援部隊返回河東戰(zhàn)場，駐扎于雁門郡（代州，今山西代縣）。接到李光弼的求援后，郭子儀率朔方軍南下，過太原，經(jīng)井陘道進入常山與李光弼會合。會師后的唐軍實力大增，共有蕃漢步騎十余萬，其中包括朔方軍、太原弩手，以及河北各州郡的團結兵。

二、唐軍連戰(zhàn)連捷，叛軍增兵博陵

四月十一日甲午，唐軍進攻叛軍占領的九門縣（今藁城九門回族自治鄉(xiāng)），兩軍在九門縣城南展開大戰(zhàn)。叛軍大敗，往南退卻。史思明收攏余眾，退守趙郡（今河北趙縣）；蔡希德退到了巨鹿（今河北邢臺）。唐軍擴大戰(zhàn)果，收復九門、笹城等十余縣。

史思明時為叛軍的范陽留后，呆在趙郡怕范陽有失，遂放棄趙郡，回師常山與范陽（今北京）之間的博陵（今河北定州）。

史思明到了博陵，當?shù)氐墓賳T已經(jīng)反正投唐，史思明大怒，將州郡官吏全部處死，再次占領了這座城池。

史思明從趙郡剛走，唐軍隨后就到，占領了趙郡，俘虜了四千叛軍，郭子儀將安祿山任命的太守郭獻璆斬首，其余人員全部釋放。

唐軍繼續(xù)追擊，圍困博陵。十天后，博陵仍沒拿下，唐軍的給養(yǎng)快耗光了，郭子儀、李光弼撤圍，返回恒陽（今曲陽縣）補充給養(yǎng)。

五月，郭子儀、李光弼收兵常山，叛軍追擊，郭子儀派騎兵沿途不斷襲擾追兵。第三天，叛軍已被折騰得疲憊不堪，唐軍開始反擊，在行唐沙河（今行唐縣東大沙河）擊敗叛軍。唐軍順利回師常山。

蔡希德回洛陽求援。安祿山發(fā)兵兩萬給蔡希德，并令牛廷玠發(fā)范陽等郡兵馬萬余人助戰(zhàn)。各路叛軍齊聚博陵，總兵力五萬余人，其中精銳的同羅兵、曳落河約有一萬。

同羅為九姓鐵勒一部，原居住在漠北克魯倫河一帶，開元四年（716年）內(nèi)附，被安置在大武軍以北（今山西朔州附近）。安祿山叛亂，同羅人受其誘使，背叛了當初接納它的朝廷，成為安祿山的馬前卒。

“曳落河”是外來語音譯，有學者認為曳落河就是突厥語arlik（孔武有力）。當初安祿山專門從同羅、奚、契丹等部族中選拔出一批戰(zhàn)士，數(shù)量大概有八千人，這批人就被稱作曳落河。

同羅兵、曳落河騎兵戰(zhàn)斗力非常強，可以說是叛軍勝利的保證。

三、決戰(zhàn)嘉山

恒陽，因位于古北岳恒山以南而得名。唐時的北岳恒山就是今天曲陽縣以北的大茂山。為祭祀北岳山神，朝廷在恒陽建有北岳下廟，這座廟就是今天的曲陽縣北岳廟。據(jù)《元和郡縣圖志》“恒陽縣”條記：

恒山，在縣北一百四十四。常水所出?！吨芄俾毞绞稀贰安⒅萆芥?zhèn)曰恒山”，是為北岳。漢為避文帝諱，改曰常山。至周武帝平齊，復名恒山。

恒岳下廟，在縣西四十步。

由記載可知，唐時的恒陽縣就在今天的曲陽北岳廟一帶。這座城池坐落在太行山地東端的平原上，東南至博陵郡城六十唐里，四周是曠野，東北方十里有一座平地突起的獨山，稱作嘉山，是恒陽城外的制高點。

郭子儀、李光弼在常山休整補充完畢，再次進軍恒陽，深溝高壘，加固城防。郭李進軍恒陽的目的，是卡住叛軍巢穴范陽與洛陽之間的通道，逼迫叛軍出城決戰(zhàn)。史思明果然傾城而出，來取恒陽。到了恒陽，見城防堅固，唐軍嚴陣以待，史思明也不急，就在城外扎下營寨，白天城下搦戰(zhàn)，夜晚歇息。原來叛軍向來攻城手段單一，辦法不多，唐軍城防稍一完備，就束手無策。所以這次干脆既不圍城，也不攻城，就在城外扎營，監(jiān)視城內(nèi)動向，有出城運糧、砍柴的士兵百姓，就堵截驅趕，想等著唐軍耗盡給養(yǎng)，自然出城野戰(zhàn)。

這邊的唐軍也不急，叛軍來就據(jù)城守，叛軍去就尾追，夜晚叛軍歇息就偷營襲擾。時值盛夏，時間一長，叛軍被這種游擊戰(zhàn)術折騰得筋疲力盡，士氣低落。郭李見時機已到，開始執(zhí)行下步計劃。

五月底的一天夜里，一部唐軍陌刀兵悄悄地由恒陽北門出城，上了城外的嘉山。這是一支先頭部隊，數(shù)量有五千。部隊到了山上，立即占領了各處險要，控制了進出路口。山上原有逃避戰(zhàn)亂的老百姓，也被組織起來，精壯的發(fā)給兵器，令其隨隊征戰(zhàn)；老弱的搬運糧草，修造壁壘。一切安排停當，部隊便在山上潛伏了起來。

又過了兩天，恒陽城東門大開，一大隊唐軍護送著近百輛馬車出城，往東北方向行進。叛軍斥候立即向史思明報告。

“必定是去山東取糧！”史思明判斷，隨即集合兵馬，截擊這部唐軍。

唐軍過了嘉山，就見叛軍馬隊從南面沖了過來，遂展開成戰(zhàn)斗隊形，以弩手為后衛(wèi)，且戰(zhàn)且退，往嘉山方向撤退。嘉山上的部隊也下山接應。兩軍合為一處，殺退追兵，上了嘉山。

叛軍圍攻嘉山。嘉山林木茂密、亂石遍布、道路崎嶇，地形復雜，叛軍攻打了半日也不得要領。天色已晚，鳴金收兵，就在嘉山東面扎下營寨，準備明日再戰(zhàn)。

叛軍已經(jīng)上鉤，郭子儀、李光弼暗自驚喜。

五月二十九日壬午。子夜，郭子儀、李光弼坐鎮(zhèn)恒陽城，派出兩支部隊共四萬人，分頭展開行動：

第一部兩萬人，主要由陌刀手組成，出北門，南距叛軍營地三十里東行，過嘉山，在叛軍營地北方展開待命；

第二部兩萬人，主要由陌刀手組成，出南門，北距叛軍營地三十里東行，在叛軍營地南方展開待命；

兩部兵馬每二十五人為一隊，每隊配備旗幟兩面、鼓一具，戰(zhàn)斗發(fā)起后舉旗鳴鼓，遙相呼應，以保證行動協(xié)同一致。

所有兵馬于拂曉前部署到位。

另有兵馬一萬人，天亮后出東門，與嘉山上的唐軍一道，與叛軍正面對陣。

一切部署妥當。清晨，恒陽東門外、嘉山上的唐軍陣地鼓角聲大作，弓弩手在前、陌刀隊跟進、騎兵護住兩翼，往叛軍陣地發(fā)起沖擊，叛軍也擺開陣勢迎戰(zhàn)。兩軍相交，戰(zhàn)成一團。

步兵僵持之際，史思明指揮兩翼的同羅、曳落河騎兵左右展開，向唐軍側后迂回。騎兵發(fā)出不久，就聽見南、北、東方向戰(zhàn)鼓齊鳴，喊殺震天，唐軍伏兵端著陌刀，從三面沖殺過來，迂回的叛軍騎兵被趕回本陣。正面的唐軍士氣大振，沖開叛軍大陣往前突進。叛軍亂成一團，扔掉甲仗，四處逃竄。唐軍四面合圍，叛軍無處可逃，刀槍箭雨之下，大部戰(zhàn)死，只有少數(shù)逃出生天。

史思明在戰(zhàn)斗中落馬，爬起來混在敗兵里逃出包圍圈。到了晚上，露髻光腳、拄著折槍的史思明才出現(xiàn)在敗軍面前，稍作喘息，帶著殘兵逃回博陵，閉城不出。

唐軍斬首四萬，俘虜千余，打了個殲滅戰(zhàn)。經(jīng)此一戰(zhàn)，郭、李兩軍聲威大振，河北十余郡殺叛軍守將投降。范陽、洛陽往來的叛軍，多被官軍捕獲。在外征戰(zhàn)的叛軍，家屬多在范陽，當聽到道路斷絕、唐軍逼近巢穴，無不膽戰(zhàn)心驚，惶惶不可終日。

嘉山之戰(zhàn)是安史之亂初期河北戰(zhàn)場一次決定性作戰(zhàn)行動，唐軍因此贏得了河北戰(zhàn)場的主動。如果假以時日，郭子儀、李光弼能夠乘勝拿下范陽。但是，此后不久，哥舒翰在靈寶戰(zhàn)敗，潼關失守，郭子儀、李光弼只得搬師返回朔方。郭李去后，河北局勢急轉直下，一發(fā)不可收拾。

 著作權聲明：本文屬本人原創(chuàng)，未經(jīng)允許，禁止任何媒體擅自轉載，或任何媒體（或個人)以復制形式發(fā)表。

參考文獻：

[1]宋 司馬光等 《資治通鑒》

[2]五代 劉昫等 《舊唐書》

[3]宋 司馬光等 《新唐書》

[4]唐 李吉甫 《元和郡縣圖志》

[5]宋 王欽若等 《冊府元龜》

[6]清 董誥等 《全唐文》

[7]嚴耕望《唐代交通圖考》第五卷 河東河北區(qū)

[8]譚其驤主編 《中國歷史地圖集》第五冊 隋唐五代十國時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