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到北方，很多不適，最不適應的是氣溫。十月剛過，第一場霜初降，天一涼還不知道穿什么才好。 

牛仔褲，白色棉布襯衫，找出穿破了幾個洞的黑羽絨服，不用仔細看，誰都會注意到不安分的一些小羽絨探出頭來，很是扎眼。鞋還是穿在學校時最喜歡穿的白球鞋，高跟鞋不曾穿過，這個季節(jié)的衣服來北方還沒來得及準備，就那樣去報到了。

第一次站在雜志社的工作間，引來所有人的目光，頓覺臉漸漸發(fā)熱，那一天一定給人們留下不可磨滅的印象。 

此景多年后柒還常在電話里提起，并嘲笑道：“你知道你當時有多土，以為從鄉(xiāng)下來的丫頭?！?span style="text-indent: 2em;box-sizing: border-box;"> 

“我覺得挺好的?！?span style="text-indent: 2em;box-sizing: border-box;"> 

“是呢，要是早認識我，給你建議，你就不會那么囧?！?/p>

午餐，選一個安靜的角落。仍是一盤清淡的菌類小炒，一碗紫菜湯，半碗米飯。慢慢吃。 

午餐同事們一起吃雜志社食堂，我的餐桌對面一對俊男靚女，覺得應該是在戀愛中的男女關系那種，眼睛余光也全部了然。女孩有精致妝容，一字眉，皮膚白凈，不長不短的黑發(fā)垂到肩部，一身海藍色裙裝，清秀素雅。男子，純白色襯衫，海藍色領帶，深藍色紳士派西裝，清秀俊朗。

不經(jīng)意和他對視的一秒，看到一雙如潭如泉的眼睛。只一眼似乎他早已經(jīng)把我的一切都看透了。他一定不是尋常的男子，天馬行空地妄加揣測一會兒。默默地吃著飯菜，不言語。 

餐廳里安靜。他倆會用眼神交流，對視笑笑偶爾輕聲說一兩句：菜的味道，天氣的變化，一份文案的進度等，只覺得默契有加。

從不曾自卑過，這會兒倒覺得自己有些礙眼，剛要起身另尋別處。

“葷素搭配一下，吃得好才可以抵抗涼氣?！彼岩坏t燒排骨輕輕推過來。語調(diào)柔和，聲音不大且堅定。

“你來自南方？”女孩問。

只好又坐定，應答。

 “天漸漸涼了，但不至于到穿羽絨服的時候。若需要，下班后我們倆沒別的事，帶你去商場幫你添幾件秋天的衣服?！彼戳丝此磉叺呐⒄f。

 “別和我們客氣，北，就這樣了。”她微笑著看他回應附和。

“我叫琪，他是南?！彼榻B他倆。 

他們倆是我進這家雜志社最先認識的，心上覺得溫暖好多，他們的好意不好意思拒絕，默默點頭答應。

不知道為什么，那個下午總會時不時想起他那雙特別的眼睛。

下班后，一起買完衣服，一起吃過晚飯，他先把女朋友送回家，在她家樓下，把車子停好，為她開車門，送她上樓?？此亲o備至地陪她走去的身影，別過頭去，心生一絲酸楚，是無名的小小妒嫉。

他開車時不會說話，到了公寓樓下，車子停后，他依舊會為我開車門，不等我說，已經(jīng)打開后備箱，拎著幾個裝衣服的袋子向單元門走去。

那一刻有一種感覺我們已經(jīng)是多年的朋友，默契到他無需多問一句：“可以送你上樓嗎？”

按開電梯，和他道別：自己可以上樓的。他不放心，說女孩子一個人晚上不安全，一定要和我一起乘電梯。電梯里他換了臉孔嚴肅地說：“你的生活有些邋遢，沒有規(guī)律，你應該會吸煙，不注意必要的修飾，飲食不均衡，女孩子這些都不太好，要改！”

“你怎么知道？剛接觸就說人家的不好，還命令人……我，我偏不?！辈涣b的性格又凸顯出來。

他抓起我的右手，抬舉到我眼前。中指夾煙的地方留有的痕跡，一目了然。

 “你的樣子告訴我一切，黑眼圈，瘦削的身體，來一陣大風就會刮跑。雜志社也是要注意形象的地方，必要的淡妝對于這份雜志社的工作十分必要。除非你來混日子?！彼劬Χǘ粗遥覠o話可說。 

我是在不經(jīng)意的做著這份工作，生活沒有任何可以期待的意義，苦惱沒有盡頭，也看不到希望。母親不在，和父親大吵一場才投了這家北方城市的雜志社的簡歷，沒想到無意的投簡，竟成功錄取，想離父親的那個新家越遠越好，才來到北方。 

站在那里看我開門，看我拔出鑰匙，看我把東西拿進去。待我把門關上前，他說：“北，一個人在外請照顧好自己的一切！好好的?！?/p>

未等我說再見，他已經(jīng)進了電梯走掉。

關上門，透過窗子，看他的車子使出很遠，眼淚一股腦兒洶涌流出來。你是我什么人，有權這樣要求我，還沒有人敢和我這樣說話！

可是心里已確認他給的溫暖。那個晚上當我把還剩的兩盒煙扔進垃圾桶，給鬧鐘定到清晨6點，泡五谷粥定時，把房間徹底清理，想著第二天買回一些花草，第二天開始要健身，我知道他的話在起作用。 

那一晚睡的很好。沒有失眠，沒有多夢。一直到天亮。

那以后的日子生活趨于規(guī)律，三餐葷素合理搭配，戒掉煙，失眠得以改善，每晚5公里的行走，體重漸漸回到正常值。

學會畫淺淺的淡妝，穿得體的衣服，收斂不羈的性格，會發(fā)自內(nèi)心的對人微笑，不再冷漠于一切人事。

雜志社的工作適應很快。但不喜參與任何圈子，很少參加聚會，貪戀安靜獨處。

只是很長時間不見他，忙碌時會想不起來，閑下來會默默想念。 

一個周末，我去附近咖啡屋寫字，看見一個穿純白棉襯衫的男子，背影極像，走近去想拍一下他的后背，但一股刺鼻的煙味漫浸過來，知道不是他。 

去商場里看到一款香水，覺得適合南，拿起嗅了很久，終又悵悵地放下。

12月初，已經(jīng)下了幾場雪。氣溫降到零下多20度，北方的冷透徹骨髓算是領教了。

一日準備乘電梯下班，看見他過來，心臟莫名地加速。伸出手去和他問候：“嗨，南，好久不見！”

“哦，好久不見。北，還好嗎？”他輕握一下我的指尖，瞬間一股暖流充溢全身。

“西藏有一個采訪任務，去了一段日子。才回來報到。一同乘電梯吧！”他紳士般地伸出右手，讓我先行。 

“這個季節(jié)你要多喝一些當歸羊肉湯，會補氣血，驅(qū)寒氣。”他看著我溫和地對我說。我知道他只是輕握我的指尖就已經(jīng)感覺到手指的微涼，故才會這樣建議。

電梯下到一樓，他的最后一句竟沒有聽清抑或是溜號別思。

他的女朋友琪笑盈盈地在等他。

“北，一起坐南的車，天很冷?！辩髡嬲\地相邀。

“不了，想去附近的書店買一本書，謝謝你們?！蔽易R趣地撒一個小謊，鼻腔里卻無名地升騰起一種酸澀。

很久沒有去酒吧了，那個晚上去了雜志社附近的“六點”酒吧，默默地喝酒，偶爾應付一下搭訕的男人，卻不會多看任何人一眼。

無思無想，心如沉到海底一般。任身邊穿梭的人來來去去。所有的人如魚兒，包括自己。 

不知何時，回頭看到站在身后的南，他或許看我喝了很久的酒，或許只是剛剛來。

“南，一起喝一杯可好？”我把杯子舉到他面前，已經(jīng)有些醉意。

“傻瓜，打給你電話不接。你看看多少個電話？”

從背包里翻撿出手機，果真共有18個未接電話。

從7點到10點，幾乎每十分鐘一個電話。

他也一定去了所有能去的地方。 

“北，你讓人好擔心，你沒聽到今天電梯內(nèi)說過的話嗎？”

“說過什么？”斜眼瞅向他。 

“晚上給你送熬好的當歸羊肉湯?！?span style="text-indent: 2em;box-sizing: border-box;"> 

“你已經(jīng)有琪，為什么還對我這樣好？喜歡我嗎？”帶著醉眼迷離的幾分媚態(tài)問他。 

他奔過來，雙手抓住我的肩膀，認真地看著我的眼睛。那一刻我以為他會吻我，慢慢閉上眼睛...... 

他若愛我，我不要再裝模作樣偷偷地愛他，或許父愛的缺失，我需要像他這樣的男人在身邊給予的溫度。

“北，對你好，是因為你太像我的妹妹！我那個才活了16歲的妹妹安。想為你做點事，只覺心里會舒服。會覺得很好。琪也知道你像安。好好的，北！別讓我難過?！?/span>

想起大學時看過的一部電影《夏天的尾巴》，我好像一只小貓，無聊時喜歡玩玩自己的尾巴。我原來貪戀的只是自己一廂情愿的感覺。

我笑了，也許只有一個人在真正無可奈何的時候，只好笑笑。

我哭了，卻有很多說不出來的理由。

十年后，又回到南方的小城。兜兜轉轉，緣遇到了一個如他一樣清涼宜吾的男子。 

南方的冬天雖不那么冷，每個冬天還是常常會煲當歸羊肉湯，慢慢等三個小時的熬煮，看夕陽落下去，上燈時，看他回來喝，不由自主地總會想起南。

每年的大年夜，南都只會發(fā)一句：

“好好的，北！” 

我便也僅回一句：“好好的，南?！?span style="text-indent: 2em;box-sizing: border-box;"> 

南，想對你說：我挺喜歡這句，它勝過一切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