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午后，不說茶道，只說親親茶園，只說親親大姐。

“一座座青山緊相連

一朵朵白云繞山間

一片片梯田一層層綠

一陣陣歌聲隨風傳

……”

       一片片梯田，一層層新綠，一群群姑娘，一個個小伙，一陣陣歌聲，一串串笑語，小背簍，白草帽，清風，春陽……

此非電視采風，是我童年的畫面，如今，時常在夢里。姑娘中，我家大姐是主角。歌聲中，大姐的最脆亮。

       那時候，老家有茶園，30多畝。平地的，梯田的。土地承包到戶后，茶園也如此落戶了。現(xiàn)在想來，村里人家承包的那幾畝茶園，許是當時最豐的副業(yè)了。我家也如是。記憶中，茶產(chǎn)三季，春茶夏茶秋茶，其中春茶最好。

       明媚的陽光，輕輕的風，跟著姐姐們?nèi)ゲ纱翰?，真是好時節(jié)。春雨剛潤過，茶樹就抽出油綠的薹，漫溢梯田，漫洇闊園。在懵懂如我的憨厚村小丫頭眼里，也詩意盈懷。

       村子里如大姐一樣年齡的姑娘小伙子應(yīng)該有20個左右吧，采茶時節(jié)，也是他們最歡樂的日子。有機會聚集在一起，傳遞著青春的活力、羞澀澀的戀喜。村子里剛剛放過的電影，主題曲一定是大姐先學會。趁著采茶匯聚，姑娘小伙們就跟著大姐熱學，黃毛丫頭的我，也學。大姐雖然黑瘦，個矮了點兒，但因為歌喉的脆清，因為鬼靈活力，在那群姑娘小伙們中，煞是讓人熱捧。了不起的大姐，讓那時候的我，滿心眼里都是歡喜和驕傲。

       大姐不僅歌聲出眾，而且采茶功夫也了得，左右手上下交替，絕對比鋼琴家的雙手活泛靈動。這種本事，大姐也教給了我，因為她的小妹妹聰明能干呀，因為這樣家里就可以多采些茶葉呀，晚上到炒茶廠過秤上交時，眾人面前多顯擺呀。大姐說，得采嫩一點，兩片對芽最好，上交時，等級最高，計價也最高。大姐的話怎能不聽呢，我一定老老實實照辦。小小的嫩茶尖滿滿的捏在小手里，細膩膩的，倒在背簍里鮮亮亮的。有時候看著聚攏的芽尖，實在歡喜，便含兩片在嘴里，清清的?。∫灿欣鄣臅r候，大姐就允許我蹲下躲在茶樹叢下，只跟著她學唱歌，大姑娘小伙子唱得累了，大姐會輕聲鼓勵我一邊歇涼一邊唱給她聽。嘿嘿，小妹妹大姐喜歡呢。什么《九九艷陽天》呀，《十五的月亮》呀，《珊瑚頌》呀，都是伴著春風，采著茶尖，含著清香跟大姐學會的……

       記憶里，幫大姐炒茶一樣讓人歡喜。

       每日夜幕時分，上交采來的鮮嫩茶葉后，大姐一定會帶著我返回茶園，趁著最后一絲暮色，緊趕著采一簍，鬼鬼祟祟地背回家。晚飯后，大姐就開始手工炒茶了。

       二姐大多時候是不愿幫大姐的，因為賣茶后私買的寶貴的保溫水瓶是大姐攢的嫁妝啊，沒有二姐的份。那些時候，大姐就一定知道小妹妹會幫她了，小妹妹我會呼呼地拉著風箱爨火呢。大姐說：幺妹，火大了。我就一定停止拉風箱。大姐說：幺妹，火大點。我就一定使勁拉風箱，灶膛里的火就一定呼呼的。第一遍，大火快炒，茶葉速速蔫了，起鍋，攤在簸箕里用手趁熱揉。這時候要加緊，涼久了茶就搓不成細條了。大姐一定也喊幺妹幫忙，我的小手雖然會被茶漿浸黑，但有大姐的鼓勵和贊許，小心眼里一定是傲驕的。

        第二遍需要文火，我就可以不呼呼地拉風箱了，趴在灶頭看大姐在鍋里翻炒，等著再起鍋揉搓。第二遍揉茶時，茶汁溫潤潤的，黏黏膩膩的，清香也就濃濃撲鼻了。

        等再次下鍋，已經(jīng)不需要明火了，大姐自己煨一把柴草在灶膛里，繼續(xù)翻炒，我就早已在板凳上打盹瞌睡了。第三次起鍋揉搓時，大姐看小妹妹困倦倦的樣兒，一定說：幺妹，快幫姐姐，馬上就好了。下一回姐姐趕場賣茶葉后，給你扯“的確良”花布縫新衣裳。此時，睡意一定就蔫蔫地讓路了，幫著大姐戰(zhàn)斗到底。因為小妹妹一定知道，姐姐說的話絕對是真的。（姐姐昨天說：幺妹，中午回來我給你留一碗光米飯。中午放學就真的吃上了一碗好香的光米飯，沒有幾絲酸菜，當然那幾絲酸菜是蓋在光米上頭的。得防著挑食的、爹媽特寵的弟弟呀。）

       就這樣，我人生的第一件漂亮新衣裳就真的穿在了身上，水清色的時興“的確良”，大姐特意讓鄰村本家裁縫給裁剪了荷葉邊圓領(lǐng)，有皺皺泡泡的短袖，漂漂亮亮的??！后來，還有了我的第一支鋼筆，再后來，又有了我的第一個小發(fā)卡……都是幫大姐炒茶葉所獲得的饋贈。珍貴的饋贈。

       到茶園撿拾茶樹落葉和茶果子當柴火的日子，是大姐出嫁之后了。

       大姐嫁到有點遠的鄰村去了。寒冷的冬，在自留柴山上的落葉都沒有撿拾的時候，我就背著背簍去茶園了。層層梯田上，叢叢茶樹下，滿是茶樹落下的老葉，還有帶殼的茶果。起先是不知道可以當柴火的，后來怎么就當起柴火來的，忘了。         記得的是我常常獨自去那兒，窸窸窣窣地在茶樹叢里刨，刨，刨，然后捧到背簍里。冬日的短下午，也可以刨滿一背簍，實沉沉的，背回家，倒在灶膛后，雖然沒有干樹枝好燃，但如果不懈地拉風箱，一背簍也是可以煮熟一兩頓飯的。如果大姐回娘家來了，風箱就被我拉得更歡喜更用力。大姐婆家更缺柴火，有時候回來背些木柴回去，我們也決不護著，雖然茶樹葉茶樹果 實在不怎么助燃。

      后來二姐也私運茶葉回家手工炒，趕場賣，也攢嫁妝，但我搭手的時候就少了。許是和二姐年齡近些，吵架時候多吧，許是我去遠鄉(xiāng)求學吧，記憶里確實沒了那些暖心的鏡頭。

        后來工作了，后來出嫁了，不知什么時候，幾十畝的茶園就被清除還成莊稼地了。也去那轉(zhuǎn)遛過，當年哪一片茶葉旺綠，哪一片大姐讓我在那唱過歌，都還能在腦子里還原。

       親親的茶園，親親的大姐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