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油菜花兒開了，桃花也開了，陽光鋪滿了院子，鵝黃色的小雞仔們“嘰嘰喳喳”地撒著歡兒鬧騰著。奶奶穿著嶄新的斜襟衣服，佝僂著腰拄著拐棍來了：“你爸快回來了。”我們一驚：父親在外開車跑運輸，沒人捎信說要回來呀，可那一天，父親真的就回來了，奶奶安詳?shù)刈诶乳芟碌牡首由蠒裰?，掉得沒剩幾顆牙齒的嘴里輕輕地磨著父親剛帶回來的果子，樂呵呵地說：“真香吶！”午飯過后，奶奶慈祥地望著父親問：“能在家里頭呆幾天？”。

“要呆好一陣子才走?！备赣H話音剛落，“噗通”一聲，奶奶從小凳子上歪倒在地，再也沒起來。奶奶滿臉慈祥靜靜地躺著，就像是睡著了一般，悲傷的眼淚再也喚不醒我親愛的奶奶，奶奶就這樣離我們而去……

     奶奶，其實是我的外婆。父親7歲時成了孤兒，后來去當了兵，1976年的冬天，因為我的出生，父親提前退伍回來，并隨著外公外婆落戶于小村莊。在那物質(zhì)生活匱乏的年月里，父親既不會生意買賣，也不會犁田種地，三個年富力強的舅舅瞧不上父親，常常埋怨母親沒眼光、看錯了人。但外婆特別喜歡忠厚老實的父親，她默默地幫襯著母親照顧我們，讓父親抽開身，在外奔波勞累，辛苦賺錢養(yǎng)家。記憶里的奶奶是愛美的。她身材瘦小，稀疏的銀發(fā)總是梳得光溜溜的，恐怕連螞蟻拄著拐杖也上不去的，腦后終年挽著一個小小的發(fā)髻，中間用一個銀簪子別著，俊俏、精致極了。奶奶愛穿深藍色斜大襟衣服，肥大的褲子，褲腰反折著用寬布帶扎著，褲角也反折著用黑色寬布帶綁著。奶奶有一雙嬌小裹過的小腳，走起路來，總是碎步輕移。晚年的奶奶是和外公獨住的，一有空，奶奶就來我家，系上圍裙洗洗涮涮、縫縫補補一刻也不停歇，但一到中午，奶奶就急著趕回去。

“奶奶，您就在我們家吃頓飯吧！”我們扯著奶奶的衣襟央求道。

“看看還有多少糧食？我再在這吃飯，你們這群小崽子就得少吃一口?！蹦棠棠钸吨骸澳憔司思业募Z食可比這多多了?！蹦棠倘羰堑昧耸裁春贸缘模约阂稽c兒都不舍得吃，偷偷摸摸地掖在那寬大的褲腰里，喜滋滋地送到我們家來。可愛的奶奶自以為自己藏得天衣無縫，不會被表哥表姐們發(fā)現(xiàn)，可她哪里知道，那個圓鼓鼓的褲腰又怎能瞞得住鷹一樣的眼睛？為此奶奶沒少挨舅舅們的嘮叨，奶奶則委屈地像個孩子似的，把雙手插在袖管里，不聲不響地依在門框上，目光呆呆地杵著，奶奶在想什么呢？她一定是在盼望著我們快快長大。

年復一年，日復一日，我們終于長大了，日子也好起來了，而奶奶卻要借助拐棍才能走得穩(wěn)當。奶奶的上眼瞼下垂，睫毛內(nèi)翻，扎得眼睛生疼、畏光流淚，看不清東西。因此，我常常坐在奶奶的跟前，左手翻著眼皮，右手拿著小鑷子，摒著呼吸，小心翼翼地給奶奶拔那些可恨的睫毛。奶奶說，讀書費腦子。每天早上等我路過門口時，她就借口讓我在鎮(zhèn)上幫她捎帶東西把我拉進屋里，再偷偷地把熱乎乎的雞蛋塞進我的書包里。這是奶奶的愛，我捂著書包，趕緊跑幾步，再回頭，奶奶仍笑意盈盈地站在那里，撩起圍裙的一角輕輕地擦著枯瘦的手。身后有奶奶的目送，我就或用腳尖踢著小泥巴塊，或撿個小樹枝敲敲打打、磨磨唧唧地往前挪著步子，我怕自己走的太快，奶奶就看不見我了……

轉(zhuǎn)眼間，20多年過去了，常常在夢里回到那有著奶奶的童年里。奶奶，我最親愛的外婆，您的音容笑貌是我記憶里一道永恒的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