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陶宗子

　　王家衛(wèi)導演的電影一直以自己強烈的風格特征為人所熟知。深重釉彩般的光影構圖，配合碎言囈語式的臺詞美學，總讓觀眾不自覺地隨著他敘述的腔調(diào)而思緒飄遠，心下悵然?！兑淮趲煛冯m說已經(jīng)過去了7個年頭，但仍是王家衛(wèi)導演的最新一部電影作品。其潛心打磨用時之久早已是業(yè)界聞名。

電影《一代宗師》海報

　　斬獲了國內(nèi)外眾多大獎的《一代宗師》，其耗時之巨自不待言，更讓人眼前一亮的，當是該片的用心之深。或許會事倍功半，但王家衛(wèi)用作品證明了為《一代宗師》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不必將該片與此前葉偉信導演的《葉問》做對比，雖然影片都以葉問為主角，但內(nèi)核全然不同。王家衛(wèi)無意于演繹另一則葉問傳奇，而是將葉問作為一個跳板，探問多年前“醉生夢死”仍舊執(zhí)著且放不下的人生之謎。

　　時間回溯到1994年，王家衛(wèi)導演的經(jīng)典之作《東邪西毒》，與《一代宗師》成為其迄今為止導演最重要的兩部武俠片。《東邪西毒》由金庸武俠世界中摘取若干人物鋪展成篇，電影里一個經(jīng)典的譬喻，就是“醉生夢死酒”，“人最大的煩惱，就是記性太好。如果什么都可以忘了，以后的每一天將會是一個新的開始，那會有多開心?！泵ＣＩ衬?，如此壯偉的世界面前，影片中的每個人卻都走不出自己的命運，困擾在個人的敘事線中而不得解脫。醉生夢死原來并不有效！從這一狀態(tài)出發(fā)，看后來拍攝的《一代宗師》，當能品悟出王家衛(wèi)的轉折。

　　在王家衛(wèi)的作品中，《一代宗師》的故事線并不駁雜難辨。如果說有所謂的隔斷感，也只是刻意為之。影片中最為重要的過渡橋段，當數(shù)葉問與一線天的比試，聽得“千金難買一聲響”之后，影片的基調(diào)急轉直下，整部電影作品戛然而成兩部分。前半程葉問可謂年少得志，得到了武林前輩名宿的賞識，獲得了“名聲”，但終究因為戰(zhàn)事而去不成東北，見一見宮家六十四手這座高山；后半程卻是宮二成了主角，為父報仇做了奉道的孤家寡人，卻是隨著“高山”而喑啞沉默下去。父輩所期許的“見自己，見天地，見眾生”，原來在葉問和宮二的身上都沒有真正實現(xiàn)。但如此抽象而高邁的目標，又有誰能真正夸言說自己完成了呢？

　　也許答案已經(jīng)埋在了開場的高潮中，葉問勝了前輩名宿，不是因為自身的武藝，而是對習武與人生的見識——“其實天下之大，又何止南北。”所謂北上南下，無非是追逐一個更大更美好的世界。而這世界，因你不舍棄的前進而無盡的鋪展開來。

　　我們無法斷言，究竟葉問和宮二誰走得更遠，因為二者就仿似互為對方的鏡像和補充。因為二人的一段相逢，而激蕩起各自生命的珍惜。在宮二最后的時光里，二人機鋒對談，人生際遇、情感糾葛隱而不彰地和盤托出，了無《東邪西毒》里的“醉生夢死”?；蛟S就如詩人張棗《鏡中》所言：“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梅花便落了下來”。后悔當然免不了，但卻是如梅花般讓人珍而重之，念念不忘將它用詩筆寫下。而這也是王家衛(wèi)那詩意的鏡頭為何讓人珍惜的原因吧。

　　當《東邪西毒》里的絕代高手自陷于茫茫沙漠的破廬之中，《一代宗師》里的兩個年輕人，于武林的南北交匯之際，于國家動蕩之時，憑著胸中的一口氣，以自己微末的光點亮身邊的人和事。真正的宗師高手，總是將生命投入到更大的世界，于眼前的道路上孜孜而行。這拿來用在王家衛(wèi)的身上也相當可行：當我們還想象著將他放置在昏黃燈光下的花樣年華，其實他已然潛心耗神地追逐著心中的一代宗師。王家衛(wèi)也在蛻變的路上，畢竟香港乃至華語影壇之外，另有大千世界。（陶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