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蘇敘事：探尋孫武隱居地

吳越盡說 2020-04-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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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蘇敘事：探尋孫武隱居地

尋覓孫武隱居地的確址，最好的辦法，當(dāng)然是依據(jù)文獻(xiàn)記載，通過考古調(diào)查或考古發(fā)掘，找到最明確的證據(jù)。但是，先秦時期的文獻(xiàn)記載十分缺略，對其到達(dá)吳地之后的隱居地點，幾乎沒有記載。秦漢以后的典籍以及蘇州早期的地方文獻(xiàn)也都沒有這一問題的記載。孫武隱居發(fā)生在春秋時代，距今已經(jīng)2500余年，要通過考古發(fā)掘，尋找孫武隱居地的確址，難度猶如大海撈針。孫子兵法研究會自成立后，為尋覓孫武隱居地著實花了功夫，最后不得不采用“認(rèn)定”的方法，認(rèn)定蘇州城西的穹窿山為孫武隱居地。對此，蘇州部分文化工作者曾產(chǎn)生過激烈的爭論。

所謂認(rèn)定，就是認(rèn)證和推定，是在依據(jù)相關(guān)事實的基礎(chǔ)上，加以符合情理和邏輯的推定。只要列舉的事實詳盡、清楚、正確，推斷符合情理、符合邏輯，同樣能得出令人信服的結(jié)論。也許要弄清孫武隱居地的確址，采用“認(rèn)定”已是唯一可行、舍之而不能的方法了。

孫武隱居的行為和心理特征

孫武出生于齊國的官宦世家。孫武的祖父田書是齊國著名將領(lǐng)，因伐莒有功，齊景公賜姓孫氏，封邑賜田，食采于樂安。孫武的父親孫憑，亦為朝中高官（《新唐書·宰相世系表》）。孫武就出生在這樣一個位高權(quán)重的高官家里。

孫武奔吳的原因，比較一致的認(rèn)為是：齊國統(tǒng)治集團內(nèi)部傾軋，田乞、鮑牧、高昭子、國惠子四族謀為亂，他為避亂，同時亦為更好地施展自己的抱負(fù)和才能，才來到吳國。

孫武奔吳與伍子胥投奔吳國有極大的不同。伍子胥投奔吳國，是由于父、兄被楚平王所殺，自己也遭到楚平王追捕，完全出于被動或無奈。他投奔吳國是為了生存和報仇。因此，他到吳國之后，馬上“吹簫乞吳市”，希望引起人們的注意，盡快找到和投靠能為他復(fù)仇提供機會的吳國當(dāng)權(quán)者。孫武則不同：他留在齊國仍然可以過上比較安逸富裕的生活，他奔吳主要是為尋求讓自己施展才能的明主。因此，他選擇投奔對象，某種程度上說，是十分謹(jǐn)慎，而且是雙向的——在吳王選擇他的同時，他也在選擇他所投奔的對象。他要先看一看吳王是不是他所希望的明主。所以，當(dāng)他到達(dá)吳國之后，選擇了隱居。這種隱居，不是完全與世隔絕，而是要方便對投奔對象的了解與考察。冷靜地看一看吳王是不是真的“欲強國霸王”“客禮賢才，而與謀國政”，是不是真的下了招賢求才的決心。

當(dāng)他對吳國情況有了基本了解后，才決心投奔吳王闔閭。當(dāng)吳王“小試?yán)毡睍r，闔閭是考察孫武的軍事指揮才能，而孫武也在考察吳王，所以他才會在演練女兵的過程中，毫不顧及吳王的感受，毅然斬殺吳王兩個最寵愛的愛姬。他在被吳王任用以后，對吳王也不惟命是從，而是根據(jù)實際情況，作出恰當(dāng)而積極的建議，比如對楚征戰(zhàn)的時機，一等就等了許多年……

孫武隱居，是為了隱蔽自己，同時考察吳國。所以他所選擇的隱居地，應(yīng)該有便于了解對方，即距吳國政治、軍事中心　——南宮很近的地方。

孫武隱居地的基本要求

首先，孫武隱居地，應(yīng)符合“僻隱深居，世人莫知其能”的要求。

《吳越春秋·闔閭內(nèi)傳》有載：“孫子者，名武，吳人也。善為兵法，僻隱深居，世人莫知其能。胥乃明知鑒辯，知孫子可以折沖銷敵……”孫武隱居地肯定不在通都大邑，也不在市井村落。應(yīng)符合僻隱深居的要求。

其次，孫武隱居地，應(yīng)符合短期內(nèi)能了解吳國政治、軍事情況的要求。

我曾撰文推斷孫武奔吳的具體年代：應(yīng)該在闔閭初年（公元前514年）。因為孫書伐莒（公元前523年）之初，孫武不可能馬上奔吳，當(dāng)時他祖父剛剛賜姓受封，不可能馬上離開食邑之地；孫武尚處少年時期，

而且其父孫憑還在朝中任著高官。孫武奔吳應(yīng)該在闔閭刺王僚而自立，開始“任賢使能，施恩行惠，以仁義聞于諸侯”，宣傳其招賢求才之時。這時孫武也正好進(jìn)入具有獨立行為能力的青年時代。而闔閭元年到拜孫武為將（公元前512年），僅短短兩年多時間。孫武在這短短時間內(nèi)，要充分了解吳國的政治、軍事情況，著就兵法，應(yīng)對闔閭那么多《吳問》，說明孫武的隱居地應(yīng)該與吳國的政治、軍事中心不遠(yuǎn)。

最后，孫武隱居地，應(yīng)符合便于伍子胥結(jié)識、相知孫武的要求。

闔閭稱王前后，伍子胥曾向他舉薦過三個重要人物。一是刺殺王僚的專諸，二是稱王后刺殺慶忌的要離，第三便是孫武。伍子胥結(jié)識專諸，是在集市上。伍子胥結(jié)識要離，是在酒席上。這二人經(jīng)伍子胥介紹，推薦給吳王，均完成了闔閭所托的使命：專諸刺殺了王僚，要離刺殺了驍勇名世“筋骨果勁，萬人莫擋”的慶忌，消除了闔閭謀取王位后最大的心腹之患。

伍子胥結(jié)識孫武的過程，史書無詳細(xì)記載。但是在古代，人與人的接觸，不外乎：同汲于井，同行于途，同聚于市，同飲于席，同就于學(xué)，同耕于田，同居于村……伍子胥由楚奔吳，在吳地沒有深厚的人脈基礎(chǔ)。他結(jié)識孫武，不可能經(jīng)人介紹，也不會同汲于井，同居于村，同就于學(xué)，同耕于田，這不符合“僻隱深居，世人莫知其能”的情況。孫武也不可能像伍子胥那樣“吹簫乞吳市”，以特定的方式，吸引人們的注意。孫武與伍子胥結(jié)識最大的可能，就是同聚于市。這市，應(yīng)該就在南宮。

伍子胥奔吳之后，曾一度退耕于鄙，所謂鄙即郊野之處，也就是南宮的郊外（一說在胥山下）。伍子胥成為吳王行人之后，其活動范圍，也當(dāng)在南宮及其附近。因此，孫武在較短的時間內(nèi)，要和伍子胥結(jié)識、相知，并為伍子胥所賞識，知其“善為兵法”，知其“可以折沖銷敵”，與孫武交厚，以致他在面見吳王時會“七薦”孫武?？梢娖潆[居地，也應(yīng)該離南宮不遠(yuǎn)。

穹窿山是理想隱居地

明代文學(xué)家馮夢龍，在其著作《東周列國志》中寫道：“孫武精通韜略，有鬼神不測之機，天地包藏之妙，自著兵法十三篇，世人莫知其能，隱于羅浮山之東……”他對孫武倍加稱頌之余，寫到他隱居于羅浮山。為什么是羅浮山？因為羅浮山為“十大洞天”之第七，是道教奉為仙人居住的地方。馮夢龍評估孫武選擇的隱居地，應(yīng)該是這樣具備靈仙之氣的山中。

智者樂水，仁者樂山。孫武當(dāng)為智者，也為仁者。因此他隱居，會選一個有山有水的好地方。在這一點上，馮夢龍與我們的認(rèn)識是一致的，只是他創(chuàng)作小說可以有主觀隨意性，不需要詳加考證，不需要考慮選擇隱居地的具體條件。我們搞歷史認(rèn)定就不能這樣隨意，必須言之有理。

穹窿山面迎浩瀚的太湖，山水佳勝。《縣志》載此為“赤松子所取赤石脂處”。赤松子相傳為神農(nóng)時雨師，又傳為帝嚳之師，是道教所信奉的神仙。穹窿山頂“有煉丹臺、昇仙臺，云皆赤松子遺跡……”（《吳縣志·與地考山》）；漢留侯張良“從游國師”，山上“壘石為國師龕”，即其遺跡（《吳縣志·寺觀》）；山中還有“茅君禮斗處：膝印中注水不涸，名為雙膝泉。又有拄杖泉，大旱不竭。東嶺下有盤石高廣丈許，相傳漢朱買臣讀書其上，今呼為讀書臺”（《吳縣志·與地考山》）……因此明代大學(xué)士申時行稱此山：“……傳聞古魚吏，白日生羽翰。仙蹤不可求，奇境有余玩”。而發(fā)出“辟谷辭人間，原與赤松伴”的遐想。明代蘇州知府吳寬在登穹窿山后也稱這里：“壯哉拔地五千仞，始羨吳中有奇觀?！辖Y(jié)茅廬倚霄漢，龍門勝跡未遑游……”之贊嘆。因此，穹窿山歷來就是靈仙佛子、高士智者樂居向往的地方。它應(yīng)該是一處僻隱深居的理想之地。如果前述孫武奔吳隱居的行為、心理特征，以及孫武選擇隱居地所應(yīng)具備的各項基本要求分析得不錯，確定孫武隱居地的軌跡，就可以采用排他法進(jìn)行比較具體的求證了。

那么孫武是否可能隱居于楓橋？隱居于東山？或其它什么地方？清光緒《蘇州府志》載：“孫武子宅在楓橋西南孫武子橋側(cè)”，說孫武曾居住于楓橋西南。此說與民國《吳縣志·與地考》所載同?！秾O子兵法辭典》孫武子宅條更詳細(xì)地記述：“位于今江蘇省蘇州閶門外楓橋西南?，F(xiàn)有清代重建房屋十余間，前后兩進(jìn)，單簷硬山。宅前原有旗桿、石坊等，今均不存?！贝苏f提出的孫武子宅，也許不錯。但因為孫武奔吳之初僻隱深居之地，與孫武拜為上將軍后的居所，或?qū)O武功成隱退后的居所，完全可能不是同一處地方。孫武橋側(cè)的孫武子宅有孫武子居所的可能，但由于其地處于平原市集，離“南宮”較遠(yuǎn)，因此決非孫武奔吳之初的隱居之地。

東山楊維忠先生提出：“孫武避亂奔吳最早落腳點在東山?！逼湟罁?jù)：一是蘇州評話家曹仁安，所說評話《吳越春秋》；二是東山槎灣，建于唐貞觀年間的保安寺有胥母、孫武殿遺址，并有早年為陸澹安先生收存的殘碑拓片，碑文中有“……胥母孫子，山鄉(xiāng)神繡，山水之美，人神之極，……立祠千秋，歷世猶存……”等字樣。細(xì)細(xì)分析碑文，它僅能說明從唐代貞觀年間開始，東山人將胥母、孫子作為山神，立祠供奉的事實，并不能說明孫武避亂奔吳之初即來到東山。況東山歷史上是太湖中一大島嶼，是“非舟不達(dá)”之地。明楊循吉《建渡水橋碑記》稱，莫厘與武山之間：“其流廣而且急，隔絕行旅?！焙胫文觊g胡天會出資建造的渡水橋，總長計三百余米，這還是太湖地貌變遷，湖面為太湖水浪挾帶的泥沙不斷淤積后，才變得比較狹窄，才有筑橋通行的可能。早年，這里湖面寬廣，風(fēng)急浪高。二山之間的擺渡“一日往來，僅一二回”，每遇風(fēng)濤即有“或仆而溺”之擔(dān)憂。可以想象東山地區(qū)，是不能滿足孫武選擇隱居地的基本要求的。

那么孫武還會隱居于什么地方呢？首先，南宮附近人口相對稠密，不具備“僻隱深居，世人莫知其能”的特點?！澳蠈m”附近的島嶼：白浮山、沖山、漫山、長沙，葉山、陰山、橫山、乃至西山，和洞庭東山一樣，與胥口相隔寬闊的湖面，交通同樣極為不便。再看“南宮”附近諸山：米堆山、彈山，山體徒直、土層不厚，且缺乏人生活之必須——水源，因此至今仍少有人居住?！澳蠈m”東北之靈巖山，為吳王經(jīng)常出沒之地，東南之胥山為伍子胥隱耕之地。如果孫武隱居在此，至少所存文獻(xiàn)中的表述方法，會有所不同。“南宮”西南之漁洋山，民國《吳縣志》及《太湖備考》均不單獨立條，且距南宮較遠(yuǎn)。唯穹窿山距“南宮”僅“吳家山”一梁之隔，山下即今陳華村（城下村）、下陳村（夏城村）之所在。山脈向東南延伸，過大晏嶺、小晏嶺，而至于香山。此山，山塢眾多。茅蓬塢猶以土層豐厚，泉水充足，適合人居。且有“隱兵塢”之別稱。這一地名究竟是因隱藏士兵得名？隱藏兵器？還是因為孫武隱居于此著寫兵法得名？實在令人遐想不已……

以上所述，也許無法說服持不同觀點者。但孫武紀(jì)念地——孫武苑經(jīng)過二十多年、數(shù)期工程的建設(shè)，已達(dá)到相當(dāng)規(guī)模，每年都將接待上千萬人次的游客。不管怎么說，這對紀(jì)念吳地先賢有利，對傳承我國優(yōu)秀的軍事文化有利，對發(fā)展蘇州的旅游事業(yè)有利……這是一件上對得起古人，下對得起子孫后代的事情。

來源《虎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