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溫聊齋系列018篇《瞳人語》）

這是一篇關(guān)于兩個瞳仁的故事，寓意深刻。書生品行不端，遭到不知何方神圣的懲罰。于是誠心悔改，最終恢復(fù)了一只眼的視力，成為獨(dú)眼。故事里把兩只瞳仁擬人化，讀來頗為神奇。更神奇的，是故事給人那種觸動心靈的啟迪。這與《論語》里的“非禮勿視”不謀而合。孔老夫子采取的是諄諄教導(dǎo)的灌輸方式，而這篇故事則是生動的震撼教育。

話說長安有個名士叫做方棟，為人輕佻，每當(dāng)在外面看見漂亮的女子，喜歡尾隨在后面偷看。于是，他的浪名和他的才名一樣，傳播四方，大家都知道他有這個不好的德行，可是，又無法譴責(zé)他，畢竟是無傷大雅的小事情，僅僅是看看而已，又沒有進(jìn)一步做出格的事情。

清明節(jié)的前一天，方棟在郊外偶遇一個大戶人家的女眷，很有排場。女眷坐在華麗的馬車?yán)?，后面跟著的幾個婢女，都騎著馬。其中一個騎著一匹小馬的小婢，長得非常漂亮。馬車的簾子沒有放下來，方棟湊近一看，里面坐著一名十五六歲的女郎，頓時(shí)驚為天人，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看。方棟的心思都在女郎身上，跟著馬車，忽前忽后地偷看，不知不覺地走了好幾里路。

馬車忽然停了下來，只聽車內(nèi)女郎呼喚小婢，生氣地說道：“給我把車簾放下來。也不知道哪里來的輕狂書生，一點(diǎn)也不懂禮節(jié)，太放肆了。”小婢放下簾子后，拍馬來到方棟面前，呵斥道：“這是芙蓉城七郎的新娘子，回娘家省親，不是普通的鄉(xiāng)下女子，秀才豈能放肆偷看！”說完，抓起一把塵土，向方棟撒去。

方棟急忙瞇著眼睛，用手擦拭灰塵，等到睜開眼睛，馬車一行都不見了。方棟覺得很怪異，就回家了。到了家里，眼睛一直不舒服，讓妻子扒開眼瞼查看，眼球上長了一層白膜。過了一夜，越來越嚴(yán)重，眼睛里還不停地流出淚水來。白膜越來越厚，沒有幾天，就有銅錢那么厚了，特別是右眼球，白膜長成螺旋狀，層層累積，非常厚實(shí)。方棟遍請名醫(yī)，錢倒是花了不少，眼睛卻沒有好一分。

方棟悔恨萬分，知道是自己的行為不端惹來報(bào)應(yīng)，告誡自己，以后再也不要干這種缺德事了。他聽說佛家的《光明經(jīng)》能夠解除這種厄運(yùn)，就讓人教他誦讀。剛開始誦讀時(shí)，心情非常煩躁，但是時(shí)間長了，心里就平靜了下來。反正雙目失明了無事可做，方棟就一天到晚地盤腿而坐，捻著佛珠誦經(jīng)。一年多后，方棟對一切都看得通透了，變得心如止水，沒有一絲雜念。

這一天，方棟正在靜坐，忽然聽見左邊的眼球里傳出細(xì)微的說話聲，“里面太黑了，真是難受?！庇疫呇劬镉新曇魬?yīng)和，“對呀，不如一起出去玩耍一會，透透氣也好?！本o跟著，方棟覺得鼻孔癢癢的，有東西順著兩個鼻孔爬出去了。過了好長一段時(shí)間，兩個東西又順著鼻孔爬上去，回到了眼睛里。只聽它們聊起天來，一個說：“好長時(shí)間沒到后園里游玩了，今天玩得真是開心?！绷硪粋€說：“唉，可惜，珍珠蘭快要枯死了?！?/p>

方棟非常喜歡蘭花，在后園里種滿了蘭花，自從眼瞎后，就一直沒有去過。他問妻子，后園里的珍珠蘭是不是快要枯死了？妻子很驚訝，反問道：“你是怎么知道的？”方棟就把遇到的怪事講了。妻子跑到后園里一看，果不其然，珍珠蘭快要枯死了，不由得嘖嘖稱奇。

第二天，妻子躲在暗處偷看，只見兩個小人從方棟的鼻孔里爬出，還沒有一粒豆子大，跑到后園里就不見了蹤影。過了一會，兩個小人手挽手，高高興興地回來了，鉆進(jìn)了方棟的鼻孔。一連觀察了幾天，都是如此。妻子說給方棟聽，兩人都非常驚訝，但是卻不明所以。

這一天，方棟又聽見兩個小人說話。左邊的說：“通道彎彎曲曲的，出去不方便，不如開個門?！庇疫叺恼f：“我這里太厚，開不了門。”左邊的說：“我開個門試一試，要是成了，我倆就住在一起得了?！辈灰粫?，方棟就感到左眼疼痛，就像要裂開了一樣。疼痛過后，他睜開眼，忽然能看見面前的桌椅了，放眼看別處，都看得清清楚楚的。

妻子聽見方棟興奮的喊叫聲，急忙跑過來查看，原來方棟左眼上的白膜破了一個細(xì)微的小孔，露出里面黑漆漆的眼珠。第二天，左眼上的白膜全部消失了。妻子仔細(xì)一看，左眼里竟然有兩個瞳仁，原來兩個瞳仁跑到一起了。

方棟雖然瞎了右眼，但是左眼里有兩個瞳仁，比當(dāng)初兩個眼睛的視力還要好，看東西非常清楚。他已經(jīng)很滿足了。從此后，方棟像變了一個人似的，品行變好了，獲得鄉(xiāng)親們的一致夸贊。

與其說這篇是奇聞異事，不如說是一篇寓言故事。方棟讀了一肚子圣賢書，卻把圣賢的教導(dǎo)忘卻腦后。跟在婦女后面偷看人家，雖然不堪，但是無法上升到道德層面予以譴責(zé)，所以方棟才敢放肆。不過，法律和道德管不了，不代表就沒有其他的辦法可以懲戒。不管婢女是何方神圣，但是她站在道德的制高點(diǎn)上，出手了。古語說，“傷及肌膚觸及靈魂”，大概就是這個樣子了。不過，可悲的是，為什么人們總是非要撞到南墻才肯醒悟呢？

（圖片來自網(wǎng)絡(lu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