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村的菜地在村西邊?；蛘哒f，我們村在菜地的東邊。菜地也像是一片村莊。我們住在我們的村莊里，蔬菜住在它們的村莊里。

一年里大多時間，菜地里都是空的，只有空空的菜畦。只在秋天某個時候，我們才在菜畦里種白菜。我們只在那片菜地里種白菜。不知怎地，所有村民就形成了這樣的共識。可自家院子里的菜園，或者房前屋后的菜園，就隨意了，你自己想種什么就種什么。

快到種白菜時節(jié)了，父親去集市上買菜籽。那種鮮艷的塑料包裝袋上面一定會有一兩棵水靈靈的大白菜。這是在告訴你，如果你種下這里面的菜籽，將來就會長出這樣美麗的大白菜。

我們常種的白菜，大概有兩種，一種叫大頭菜，這種菜長大后，肥肥胖胖的，像個大頭娃娃，看起來特別飽滿，菜葉稍微泛白。另一種可能就叫大白菜吧，相比大頭菜，長得更加瘦高瓷實，葉子更加碧綠一些。

這兩種白菜我們都種過，有時候同時種這兩種。我更喜歡大頭菜，因為感覺它更外放，它的葉，柔軟的部分更多，菜幫子更少。我愛吃菜葉，不愛吃菜幫子。而另一種大白菜，就感覺比較內(nèi)斂，長得結(jié)結(jié)實實的，一點都不柔軟，菜幫子特別多。

菜籽買好了，就把一粒粒小小的菜籽撒在菜畦的土壤里，到底要把菜種子埋在地下多深的地方，肯定是有講究的，但我也說不清。澆水、施肥，等著菜籽在土里打開自己，萌芽。農(nóng)人好多時候需要等待。該做的做了，就只好等待。

在地下時，菜芽可能更多的是在黑暗中感受著自己。周身的黑暗，對它來說，可能是一種未知與恐懼，也可能是一種溫暖與安全。

當(dāng)它從土里冒出來，就開始面對整個世界了。它那么瘦小，還不如我們的小拇指強壯，但是照樣要面對整個大世界。風(fēng)稍微一吹，它就瑟瑟發(fā)抖。光輕輕一照，它就渾身暖暖的。這種感覺很奇妙吧。

太陽開始照著它。又一幼小的生命從地下而來，開始接受它的普照恩澤了。它照初來乍到的生命，是不是力度要減一減，更加溫柔一些、輕手輕腳呢。

開始只在一塊菜畦中種上菜籽，在一塊菜畦中長出許多擁擠在一起的菜苗。就像一群綠色的小火苗在微風(fēng)中搖曳著。等它們長大到一定的程度，可以獨自去面對一塊空間了，也需要去獨自占有一塊空間了，就挑選其中好的苗子，移栽到其他菜畦中。這個工作須小心翼翼的，用三角鏟連根帶土鏟起，要帶著一塊泥土，盡量別傷了菜苗的根須。

遷移了的菜苗，一株株的，彼此隔著距離，互相觀望，一起成長。從此以后，我們管澆水，施肥，捉蟲，它們管自己的成長。未來要長成什么樣，還要看它們自己的努力。

種白菜在初期是需要經(jīng)常澆水的。每天清晨都早早起了，去菜地里給白菜澆水?？赡苁?，白菜的根太淺，但生長得又很急，蒸騰、光合非?？?，所以需要大量補充水分。

一天沒澆水，白菜就會蔫。所以，我們每天早上都提著小桶，去給白菜澆水。菜地附近有水塘，就在水塘里打水。因為菜畦間的小徑兩旁雜草叢生，早上露水很多，在草葉上一串一串的，我們的腿腳會碰掉許多露珠，弄得兩條腿濕漉漉的。

還要給白菜捉蟲。你不捉菜上的蟲子，菜上的蟲子就吃你的菜。菜上一個窟窿一個窟窿的，好像篩子眼，你種的菜，看了能不心疼嗎。所以這菜蟲子必須捉。

等白菜終于長大了，一棵棵拔了，用車運回家。家里有地窖的，白菜放進地窖。我家沒有地窖，就放在東屋里。反正不能放在外面，外面院子里會凍爛的。屋里相比外面要暖和。一棵棵大白菜堆積在墻根下。這是一個冬天乃至來年春天的蔬菜。我們冬天基本只吃白菜。

隔一段時間，母親還要打理一下白菜。要把最外層的壞葉掰下來。已經(jīng)腐爛的葉子，你不及時清理掉，里面更多的菜葉會很快腐爛。而且已經(jīng)腐爛的菜葉子，有一種很難聞的腐臭味。

于是，堆積在墻根下的白菜，一棵棵地變少了，也一棵棵地變小了。等我們把所有囤積的白菜吃完，一個冬天也就過去了。好像是我們把冬天一點點吃完了似的。

那整個冬天里，我們的菜地是怎樣的，很少有人去看的。大概是，沒有雪的時候，一塊塊菜畦就空空的，像廢棄無人的村莊。如果下雪了，菜畦里落了雪，就是一片白茫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