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覓理記】湛若水：隨處體認(rèn)天理（下）

真友書屋 2020-06-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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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兩人之間的分歧，黃宗羲在《明儒學(xué)案·甘泉學(xué)案》中稱：“然先生論格物，條陽明之說四不可。陽明亦言‘隨處體認(rèn)天理’為求之于外，是終不可強之使合也。”這句話所說的“四不可”，則是指湛若水所作的《答陽明王都憲論格物》一信中，對王陽明的“格物致知”提出了四點質(zhì)疑，可見湛若水也不認(rèn)可王陽明的觀念，王陽明則認(rèn)為湛若水的“隨處體認(rèn)天理”是一種外求，這也就是兩人觀念的本質(zhì)區(qū)別。而對于王陽明的這個質(zhì)疑，湛若水在《與陽明鴻臚》一信中予以了辯解：“兄意只恐人舍心求之于外，故有是說。不肖則以為人心與天地萬物為體，心體物而不遺，認(rèn)得心體廣大則物不能外矣，故格物非在外也，格之致之之心，又非在外也。于物若以為心意之著見，恐不免有外物之病。”

那湛若水怎樣看待他跟王陽明的區(qū)別呢，他在《答楊少默》中予以了這樣的解釋：“吾與陽明之說不合者，有其故矣。蓋陽明與吾看心不同。吾之所謂心者，體萬物而不遺者也，故無內(nèi)外；陽明之所謂心者，指腔子里而為言者也，故以吾之說為外?！闭咳羲姓J(rèn)他跟王陽明的觀點不同，他認(rèn)為這個不同主要是如何看待“心”的問題。湛若水所謂的“心”包含了天下萬物，占這個角度而言，湛認(rèn)為自己的心不分內(nèi)外，同時他認(rèn)為王陽明所說的“心”，指的就是肚子里的那顆心，也正因為如此，他認(rèn)為那顆心之外，都叫外，所以，王認(rèn)為湛所說的“心”是指的外，也就等于說，隨處體認(rèn)天理，是求之于外，因此湛若水認(rèn)為，王陽明沒能理解他所說的“心”。

而湛若水對王陽明所提出的“致良知”也有著自己的看法，對于這一點，他在《韶州明經(jīng)館講章》中有很長的一段敘述，我節(jié)錄其中一小段如下：“這章書孟子是直指人之良心真切處，欲人擴充之以成其德的說話。此一章血脈都在這‘良’字與‘達’字……昔者吾友陽明先生論學(xué)，亦只以此良知作一個題目，欲人易知易能，亦是吃緊為人的盛心。但學(xué)者超脫的固有，間亦多有不知孟子本意全在達字上，連其師之意亦昧了，即和一場容易見成的道理看去，便以常知常覺、靈靈明明為良知，不待學(xué)與慮，不消得讀書學(xué)問，路上三尺童子皆能之，豈不誤了！”

猛望上去，還是覺得有些突兀

湛若水首先說，“良知”的觀念是孟子所發(fā)明者，而他的朋友王陽明則因此而提出了“致良知”的觀念，但何為“致良知”卻少有人能夠真正體味得出。而后他對這個觀念進行了層層剖析，講出了其中問題所在。王文娟特別看重這個講章，她在書中稱：

“《韶州明經(jīng)館講章》可以看作是甘泉對陽明致良知的不良回響提出的最全面的回應(yīng)，其言辭懇切、發(fā)人深省，筆者認(rèn)為其文的重要意義絲毫不亞于陸九淵在白鹿洞書院講論語義利章。在孟子‘良知良能’章中，甘泉將重點落在‘良’與‘達’。關(guān)于前者，他先從正面肯定陽明接續(xù)上孟子‘良知’的意義，接著指出‘良’是在天然自有、不待絲毫人力的意義上肯定知、能出自天的賦予；而從現(xiàn)實個體的角度而言，必待學(xué)而知、慮而能。這固然是甘泉的一貫理路，卻也不乏針對陽明的用意。而他突出‘孟子本意全在達字’則更是出于對持續(xù)擴充工夫之必要的強調(diào)。”

總之，湛若水與王陽明站在各自的角度講解著他們對于天理與人欲的見解，而后漸漸分出了門派，黃宗羲在《明儒學(xué)案》中稱：“分主教事，陽明宗旨致良知，甘泉宗旨隨處體認(rèn)天理，學(xué)者遂以王、湛之學(xué)各立門戶。”相比較而言，王陽明的弟子更為壯大，然而在當(dāng)世之時，他們之間卻還能相互學(xué)習(xí)：“湛氏門人，雖不及王氏之盛，然當(dāng)時學(xué)于湛者，或卒業(yè)于王，學(xué)于王者，或卒業(yè)于湛，亦猶朱、陸之門下，遞相出入也。其后源遠流長?！睂τ谡?、王二人的比較，王文娟在其專著的序論中總結(jié)道：“湛甘泉‘隨處體認(rèn)天理’的思想，上接宋儒，中承白沙，其中又不乏自得之處，與陽明的‘致良知’之教并稱，代表了兩種不同的工夫進路。陽明直截，甘泉穩(wěn)健，陽明渾融，甘泉廓大，兩者互相補益，具有重要意義?！?/span>

帶路者

湛若水墓位于廣東省增城市永和鎮(zhèn)陂頭村的天蠶山麓。這天我在增城市的新塘鎮(zhèn)下車，等十余分鐘不見出租車，摩的則不計其數(shù)，恍如回到十幾年前。問摩的是否知道陂頭村，對方要價15元，這個價錢到是不貴，但我考慮到，到了陂頭村可能還要尋找一番，此后還有下一程的尋訪，猶豫一番，還是沒有乘摩的前往陂頭村。我向摩的司機請問，這附近哪里有出租車，他的回答是：5塊！我理解這是將我送到出租車的費用，于是坐在了后面，果真，他把我送到了一輛出租車的旁邊。

商量一番，司機同意前往陂頭村并等候，車開到村口，我在此村的第一家就去打問湛若水墓所在，一位老太太反問我：“你說的是尚書墓吧？”還未等我回答，她就嘰里呱?說了一長串方言，奇怪的是問我的第一句為什么是當(dāng)?shù)氐钠胀ㄔ捘?，可是她后面的所言我努力的猜測一番，還是不能聽明白究竟為何意，于是我把出租司機請了進來，老太太又向司機解釋了一番，而后重新上車，司機說，他已經(jīng)明白了如何尋找。

她邊走邊向我講解

開行一番之后，來到老太太所說的那條路，在路邊上及附近山上看不任何古墓，沒辦法，我只好讓司機拐上另一條路，沿途探看一番，還是看不到痕跡，我感覺到這一帶已經(jīng)出了陂頭村的地界，正在此時，一位女士騎著電單車迎面駛來，我立即跳下車將她攔下。我的這個舉措很是唐突，把這位女子嚇了一跳，她愣愣地站在那里，過了幾秒鐘才緩過神來，大概從長相上感覺到我不像個壞蛋，她聽完了我的問話，說沒有聽說過尚書墓。我說您是本地人，怎么會不了解呢？這樣的問話聽起來也像是打劫，這位女子只好小心地解釋，她不是本村的人，而是前不久剛嫁到了此村，所以對這里的情況并不了解。而后，她想了一下說，前行不遠，那里有不少的墓，我不妨到那里去找一找。

我不確定此女所言是真是假，隱約地感覺她有可能是趕快打發(fā)我走，以便能夠脫身，但到了這種地步，我也不能不信，于是向她表示了謝意，她飛快地騎上那個小電單車，揚長而去。我能想象出她在這個過程中大大的舒了一口氣的感覺。按其所言繼續(xù)前行，果真從一個小岔口上去，看到了一大片公墓。從外觀看，沒有一座能夠稱得上是古墓，看來那位女子真的是為了脫身而把我打發(fā)到了這里。

我在公墓內(nèi)看到有一家人前來掃墓，于是我向他們請問，這一帶哪里有古墓？此人告訴我，當(dāng)?shù)卮_實有古墓，但卻不在這座山上，而是與之相平等的另一座山頭之上，而要登上此山，則需要從這里走下去，然后再轉(zhuǎn)上另一座山，他說，這兩者之間沒有直通的路，并且要穿過一片樹林，他勸我說，不要獨自前往尋找，如果沒有人帶路，不可能找到那座古墓。聞聽此言，我向這位掃墓者提出可否帶我前去尋找那座古墓，然此人卻說，他今天另外有急事要辦，確實沒空帶我前往，他建議我再返回村內(nèi)，找到一位知情者，而后付錢給他，肯定能達到目的。

我不太甘心重新返回村中，想了一下，按那位掃墓人所指的方向，準(zhǔn)備獨自尋找。出租司機到是對我的尋訪漸漸有了興趣，他陪同我前往探尋，果真走出不遠，就看到了掃墓人所說的小岔口，但眼前所見者，連條小路都算不上，只是溪水沖刷出來的溝壑，但除此之外，這一段路也沒有其他的路口了。我請司機在此等候，獨自沿著這所謂的路向上行。這種路太難走，我前行不遠就覺得自己無法繼續(xù)前往，只好返了回來，于是讓司機開車把我送回了村內(nèi)。

回到村口，在一家小店里，問坐在那里閑聊的兩位婦女，可否愿意帶路，我愿意付辛苦費。其中一位聽到我的話，立即拉開車門坐了上來，用廣東腔的普通話說：“她要看店，我去！我?guī)н^兩次路了。你是第三個！”顯然，這位婦女對掙這點兒勞務(wù)費很有興趣，這個結(jié)果讓我也很高興。

在她的指引下，我又來到剛才那條小路，她讓司機在路邊停下來，打開了路邊一座苗圃的圍欄，示意的士開進去，我們以為有路可以上山，結(jié)果她只是讓司機停在那里，說只能步行。然后帶著我穿過苗圃來到山邊，跳過一條小溪，眼前馬上暗了下來，我想這就是那位掃墓人所說的樹林。

這片樹林面積不小，且所種之樹也有一定的年齡，雖然稱不上遮天蔽日，但也遮蓋了頭頂上的蒼天。今天一路上在下雨，到此時雖然雨已停歇，但依然陰著天，在這種天氣下，走在樹林之中，更難以辨識方向，我慶幸自己沒有胡亂闖進，否則的話，有可能會在里面迷路。

湛若水墓

入林不久，即見到兩只石馬倒臥在雜草和灌木叢中。帶路的婦女不斷嘖嘖地嘆，說“好靚好靚”。雖然她說的是粵語，但我畢竟還看過幾部港產(chǎn)片，知道她在贊美這尊石馬，但古物用這兩個字來形容，我還是覺得有些特別。這位婦女告訴我，以前樹林中有一條大道，可以直接通到墓前，后來因為沒人管理，這里的樹越長越密，就把路徹底掩蓋了。我猜想她說的應(yīng)當(dāng)是墓前的神道。而今我的眼前所見，除了這片樹林，已然看不到其他的痕跡。

有人獻上的鮮花

婦女告訴我，原本湛若水墓前的路很長，后來這段路分屬于兩個村莊，她指給我看，其中一邊屬于陂頭村，另一側(cè)則屬于另一個村，可惜我沒能猜出她所說的村名是哪幾個字。

石墻上的字跡

文保牌貼在這里有些突兀

繼續(xù)前行，穿行在這時明時暗的叢林中，前行不遠，進入了一片開闊地，頭上的天頓時明亮了起來，在這開闊地的前方，突然出現(xiàn)一處像荒城一樣的建筑，這讓我聯(lián)想到了遠古的瑪雅古城，又讓我想起了宏偉的吳哥窟，雖然從體量上講，眼前所見的這處古建完全無法與前兩種相提并論，但在這茂密的叢林中，能夠突然看到這樣的一種建筑，還是讓我心中為之一顫。而帶路的婦女告訴我，這就是尚書墓。

仔細(xì)辨認(rèn)

這只是縣級文保單位

站在這片空地之上，我的腦海中涌現(xiàn)的僅是“荒涼”二字，而自己的思緒也瞬間帶入了另一個時代，站在那里，我不能確認(rèn)自己處在怎樣的時代，有如科幻片中的某人闖入了時空隧道，像鉆入了蟲洞一樣，出現(xiàn)在了另一個已經(jīng)消失的世界里。這種感覺罩住了我，讓我站在原地動彈不得，有如思維被一種神秘的力量所操控，讓我無法自主地做出判斷。而帶路的婦女卻沒能受到這種控制，她依然以極快的語速向我講解著這里的一切。

倒伏的翁仲

這里還有一匹

婦女的言語令我解脫了魔咒的控制，我的心思回到了現(xiàn)實，我注意到在這古墓之前擺放著一些鮮花，從花的枯萎程度看，應(yīng)該在近幾日有人拜訪過這里，婦女告訴我，前幾天湛氏的后人曾來此做過祭拜?？吹竭@位前賢還是不曾被歷史所遺忘。然而難得者，是這座古墓未曾在那個瘋狂的年代被毀壞。雖然望上去，這座墓也有被整修過的痕跡，但整體上看，卻保留了原式。在這里我看到了2003年廣東省所立的文保牌，因為天氣潮濕的原因，這塊僅十幾年的文保牌，也滿披著時代的風(fēng)塵。在一側(cè)墓墻上，隱約地看到了“山斗八座”幾個大字，回來后查資料，方得知，這里是拜臺，而墻上原本刻著“山斗八座貞儒千載”、“九十五年全歸不朽”，以此來贊譽著湛若水輝煌的一生。

像是犧牲在了這里

在拍照過程中，那位帶路的婦女突然驚叫了起來，我以為發(fā)生了怎樣的意外，馬上跑到她的近前，她指著地上的某處跟我說，原本這里有倒臥的石馬，但現(xiàn)在不知被什么人偷起了，婦女說，她上次來的時候這里還整齊的排列著四個石人石馬，但現(xiàn)在僅剩了一個 :“被偷了三個！被偷了三個！”她豎起三個手指頭。

帶路者說：原本這里還有一匹

看得出她對這種行為十分的憤恨。說話間，她突然剎住了語音，愣愣地看著我不再言語。我猛然意識到，她在懷疑我也是想來偷盜湛若水的墓，我努力地動腦筋，斟詞酌句，希望能夠向她講述清楚，我不是盜墓賊，但我覺得自己想到的幾句話，說出來都沒有什么力量。在這僵持階段，我突然想到了出租車，于是跟她講，你覺得那輛出租車能夠拉走這些石人石馬嗎？我的這句話讓婦女猛醒，她說，是哦，原來我們村有幾個人想把石馬扶起來，來了幾個人都沒扶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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